书城历史狼魂虎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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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眸子湖李官爷杀虎振民心

在妇女们载歌载舞之时,猎取了猎物的勇士们,亦开始下场歌舞,跳起胡腾舞,寻找自己喜爱的姑娘。姑娘们也是一样,在寻觅自己喜欢的人。在歌舞中看对眼了,便双双走入帐篷下夜。这一刻,老人和孩子都在篝火旁欢笑,帐篷是属于勇士和姑娘们的。

中军大帐里,李继迁同各族的族长军主渠帅们,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帐篷是骆毛毡缝合,阳光下金光闪烁金碧辉煌,身下坐的是骆毛毯,织工细腻、图案精美,是党项人特有的产品,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毛毯。为显示富贵强大,用的是肃州出产的白玉夜光杯,喝的是麦、黍混酿的麦黍酒,人人兴高采烈,个个欢欢喜喜。唯独坐在陪客席上的高峦高郁然,却显得心不在焉坐立不安。原来,他被献食的香奴儿的美丽击中了。

香奴儿高高绾起的长发,似降瑞的彩云;宽阔的额头,闪耀着圣洁的光芒;那低垂的目光,绿荧荧,水汪汪,如葱尖绿玉,似碧波荡漾。她收敛的神情和目光,就如同那纯洁的眸子湖,在极力掩藏着自己的艳光和魅力。党项平民女子及侍女等,也大都梳高髻,但髻上无任何饰物,有的仅簪一朵花。

党项女子冠饰也有与中原王朝相似的,梳髻戴花冠或包髻或戴幞头,与唐宋女子冠饰发式相同。高峦虽然久居西北,但如此晶莹的目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立刻被雷击电打一般,痴呆起来。恍恍惚惚中,脑袋裂开一条缝,高峦仿佛回到了前生,在同香奴儿比翼双飞……细想想,高峦发现,自己也只看到了她的头发、额头和眼睛,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她是躬身进来,又躬身退出的。不过,这也足够了,既然她的眼睛就足以让咱去天河沐浴,还管其它的干什么呢?

高峦就是这么一个人,从不爱世俗地去想问题。他此刻已经二十出头了,比他小数十天的赫连山,孩子都进学了,他还是光杆一根。他不是找不到女人,而是找不到他所要的女子。

为了婚姻大事,家里人没少跟高峦犯急,同慕容家退婚后,老父说:“儿子,父母依了你,你也得为咱们想想吧?快点娶房亲事吧!”

高峦嘻笑道:“老爷,为你想,凭啥让咱娶婆姨?为你想,干脆你自己娶得了。”气得老父直用脚跺他。

老娘亲说道:“儿呀,快点让妈抱孙子吧。妈生你就晚,你再不娶亲生子,妈怕是见不到孙子喽。”

高峦嬉皮笑脸地说道:“娘嗳,儿子不让你见孙子,是想让你多活两年。你见不着孙子,你就放不下心,便没法架鹤西游。不然,你见着孙子西天游乐去了,儿子没娘了。”

爹妈气得大骂他是不肖之子,他也不睬。反正不看到合适的,是坚决不娶。

现在,他看到一个,尽管是只看到半张脸,但他想娶亲了。他等着她再献点什么东西来,可她竟然黄鹤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他假借出恭,一次次地向外跑,希望碰上那个小女子。

大猎从三月十五开始,一直进行到二十八,然后举行祭祀,祭天祭地祭祖先,拜天神地神水神草神牛马神。祭祀之前,各路勇士尽最大努力,去活捉一些大的野兽。祭祀那天,谁的猎物被选作大祭之物,那是无尚的光荣。在这些日子里,李继迁同细封、费听、味奴、颇超、房当、野辞等各族的首领,相处的亲兄弟一样,他们纷纷表示,愿意效忠,只要官爷需要,是要人给人要马给马要物给物。这么一来,李继迁就等于又有数万兵马可用了,心里十分欢喜。因此,在祭祀仪式上,越发显得信心百倍,气势非凡。

祭祀由大巫师主持。党项人祭祀,传统习惯都是用牛羊,特大祭祀有用骆驼的。大家想不到,此次祭天之物,竟然会是一只虎,一只色彩斑斓威武雄壮的成年老虎。围观者一片惊叹欢腾。李继迁十三岁独自射猎猛虎,被宋朝授予管内都知蕃落使,自此声名大振,后又屡次射虎,成为射虎英雄,在党项人中传为神话。但所有的英雄壮举,在大多数人毕竟是传说。今天他要用活虎祭天却是眼前的事,实在太惊心动魄震撼人心了。

老虎被个铁圈挟住颈项,铁圈连着两条三尺长儿臂粗的铁棍,棍头各有一个铁环,被两个雄壮的武士挽在手中,任凭老虎咆哮如雷,四蹄如杵刨蹬踢踏,也无济于事。

老虎被武士牵扯到祭坛前时,李继迁大步登上祭祀台,双手背负于身后,双目炯炯,默默无声地巡视着他的族人和其他族帐的人,眼见着女人掩目,稚子掩耳,老人们面现不忍之色,而他的将士们,却个个静于处子,如山似岳,冰封了的黄河一样冷酷肃穆。

他笑了,有这样的将士,天下孰可为敌?看到这,李继迁开口说话,声音不是很高,但声声贯耳字字惊心:“万能神的子民,蕃人的勇士们!黔首石城漠水畔,赤面祖葬白河边。咱们自西而来,在此生长,阿妈给咱们生命,苍天赐咱们灵魂,大地承载着咱们,山河草原哺育咱们。咱们不能忘记祖宗,忘记苍天大地,忘记咱们是蕃人,苍天最优秀的子民!为感谢苍天大地和祖先,咱们今天在此祭天祭地祭祖宗!狼虫虎豹历来是咱们放牧人的天敌,可它们也是咱们猎人的食物。这只虎,吃过咱们的牛羊,伤过咱们的勇士。昨天,咱们的勇士李继冲、刘仁谦和他们麾下的勇士鱼各罗,共同捉住了这只虎,真是苍天降瑞。现在,咱们要拿它来敬苍天、祭大地、供祖宗!孰来执刀主祭?!”

“官爷,官爷……”族人和将士振臂欢呼,声播霄汉。

主祭是神圣的大事,又是无尚荣耀的事,众人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做这事。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呼唤他们的官爷——李继迁。李继迁抬手止住人们的欢呼,朗声说道:“太阳不掩星月之光,君子不掠他人之美。这份荣耀,还是留给鱼各罗吧!鱼各罗何在?!”

在李继迁的大喝声中,杂役队伍中扑出一个少年,正是李继迁在盐州杀官差救下的鱼各罗。鱼各罗扑地跪倒,匍匐着爬到祭坛下,泪流满面,无限感激无限敬仰地喊道:“官爷,蚂蚁无论多么强大,也无法同狮子相比,麻雀如何能同金翅大鹏并论?官爷若是真抬举咱,就让咱射丁成为正军吧!执刀祭祀,鱼各罗死不敢从!”李继迁点头称赞:“遇宠不骄,持功不傲,是咱蕃人的本色!你们大家说,鱼各罗够不够当个正军啊?!”

党项人十五为丁,率二丁取正军一人。每负赡一人为一抄。负赡者,随军杂役也。愿隶正军者,得射他丁为负赡。从杂役转正军,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却非常光荣的事。

鱼各罗虽身有武艺,且武艺相当不弱。但按照平夏部规矩,从军者得先充当杂役,然后才能射他丁转为正军。到此刻,鱼各罗还没有机会射他丁转为正军。他当下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一名正军,建功立业,报达李继迁的救命之恩。所以,他有此请求。

“够够够!鱼各罗为正军!鱼各罗为正军……”众口一辞,把鱼各罗感动得呜咽出声,这份光荣和荣耀,他这一生怕是只能用生命偿还了。眼前的情景,令张浦和高峦相视微笑,他们知道,李继迁此举,不仅仅得到鱼各罗一个死士,而是赢得了千万将士的忠心。

果然不出所料,当李继迁宣布鱼各罗为他第二个贴身侍卫时,全场欢声雷动。

接下来,巫师祝辞念咒,祈祷苍天降祥赐瑞忙碌一阵,夕阳到了山峰上。

吉时到,该李继迁杀虎祭祀。激动人心的一刻,集中在李继迁手中的刀上。这是大猎的高潮。当李继迁缓缓地把刀从鞘中拔出时,空气为之凝固,人们紧张的喘不过气来,所有的眼睛,都盯在刀尖之上,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声和闷雷般的喘息声,在交相呼应。

在万众的瞩目下,李继迁果然不负众望,一刀下去,扎在虎头之上,立时血光冲天,高达数丈。虎啸如雷,但却无法挣脱武士的铁腕。这都是阿旺的技艺和功劳,他用特制铁圈将虎套住,引虎发怒,将血都聚集到头部,李继迁一刀扎下去,积血如箭般射出。疾射的虎血,在劲风的吹拂下,化为漫天的血雨,飘散开来。

人们哗啦一下沸腾起来,争抢着接着血雨,在自己脸上涂抹。这是天赐之福,涂抹过后,万事如意,福寿安康。人们自己涂抹过后,争相为老人和孩子涂抹。然而,一虎之血,哪里能够数万众使用?于是,人们又杀了马鹿、豹子等各种猎物,不仅仅是自己涂抹,还相互涂抹,以为祝福。

屠虎高潮过后,人们把猎物烧烤起来,围着篝火跳舞唱歌:日出东方西边落,祖居白河石城里。刺都娶了西羌女,银白的肚子金****,一生生了儿七个,嵬名之姓天下扬。羊儿生来会叫妈,蕃羌人儿是一家,今后跟随官爷走,刀山火海全不怕……

张浦也算是会吼曲的了,听着这粗糙高昂的歌声,禁不住地耸然动容。他奇怪的是,是什么人这么快就教会众人一齐歌唱。细细一听,原来有一个女声在领唱,不细听还真听不出来。再看高峦,整个人都痴迷了。这么些天了,高峦一直没找到香奴儿,又不好问,一腔情思,只能在心里憋闷着。这会听到外面的歌声后,他坚信,那一定是她。以他的身份,绝对不该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中途退席,去寻找一个女孩儿的。可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便悄悄离席出来。高峦的举动,被张浦看在眼中,忍不住地莞尔哂笑。

这时,巫师捧着一块虎骨进来,向李继迁大声欢呼:“官爷吉祥!通了,路路通,百事通!样样顺,事事顺!”巫师说着话,把一块烧得七裂八瓣的虎骨,递给李继迁验看。

党项习俗,凡事必要问神问卜,吉利了就做,不吉利是坚决不做的。眼见得事事顺利,处处吉祥,李继迁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大呼一声:“换大碗,一醉方休!”

然而就在此时,王亭镇成了一片火海。秦翰招安弄得糊里糊涂,到了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索取人质却不得,暗杀李继迁也没得手。秦翰思前想后,无法去向皇上交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率兵杀了一个回马枪,意图将李继迁等人一网打尽。

驻守王亭镇的平夏军,接到会盟大猎的通知,大多数都回地斤泽去了。只留下野利承平百人小绺,带着家眷牛马驼羊等。党项人行军打仗,是全族的事。妇女孩子老人,包括他们赖以生存的牛马驼羊等,都随军行动。留守在王亭镇的平夏军,万万没有想到,大家刚刚在一个桌上喝了酒,宋人会反身便偷袭。因此没有防范,被宋军轻易得手。绺长野利承平,被宋人刀架脖子上了,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野利承平被带到秦翰面前,还气呼呼地埋怨:“天使,你们也太不仁义了吧?咋能当面叫兄弟,背脸就掏家伙?这是咋回事吗?”

秦翰哏哏冷笑道:“没你们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咱家要找的是李继迁,你们只要说出李继迁去哪了,咱家不会伤你们一根毫毛的。”野利承平明白了,这是要害官爷。当时怒发冲冠,跳脚大骂:“没球的猪狗!你是魔鬼!你比蛇还阴毒!明为招安,暗中偷袭。你家野利大爷瞎了眼,没防备你这条蛇!大爷死可以,但绝对不会告诉你官爷的去向!”

秦翰自幼家贫,无法生存,其父母将他断了人根,送进宫当了太监。受尽了屈辱和折磨,养成阴险毒辣的性格。他最恨的就是斩断人根这件事,别人没事朝他裤裆处看一眼,他都恨不能把观者眼刺瞎。此刻野利承平当众揭他伤口,其怒可想而知。他哏哏阴笑:“耳朵够硬,舌头也够利,给咱下酒吧。来人,扯下这条党项狗的耳朵割下舌头!”

秦翰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想藉以吓倒党项人,得到李继迁的去向。结果,他把所有被俘者,包括妇女老人孩子,全都砍光杀净,也没人告诉他李继迁的去向。秦翰恼火之极,将数千人的尸体同整个王亭镇一把火烧了。李继迁闻报悲愤欲绝,愤然而起,为屈死的冤魂报仇雪恨!如果说过去他还有些犹豫或顾虑,这一下彻底消除。他亲自出马,偷袭或明攻乡兵,或劫粮草,或伏击小股禁军。加上药女岩鹰等人的配合,李继迁一日出现数个地方,突袭几个村砦,旬日突袭数十砦。一时间,搅得平夏地狼烟四起,一日数惊,报马如星,飞赴汴京。报马所过之处,传出惊天动地的警报——天狼来了!

首当其冲的是各路装备简陋、在平夏部边缘活动的乡兵及其家园,乡兵被李继迁秋风扫落叶一般一股一股地吃掉,家园也不得安宁,一月过去,数千里长的边界线上,有几百个村砦被突袭,有些挂了号的村砦,干脆就斩尽杀绝、一把火烧光。曾经参与焚烧凤鸣塬的延川阎家堡,居然被李继迁长途奔袭,再次夷为平地,周围村砦亦鸡犬不留。

这么一来,各路乡兵纷纷缩回自己的堡垒,保卫家园,任凭官家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家。

这是张浦的战略,将沿边乡兵打怕打垮打老实,让他们不敢离家,斩掉禁军与厢军的有力臂膀。这个战略十分奏效,乡兵怕家园被焚亲人被屠,纷纷缩回家园保家,对朝廷命令百般推诿拒不执行,就是不肯离家参战,将厢军和禁军直接暴露在李继迁面前。

赵官家闻讯,急令银夏绥宥静五州都巡检使田钦祚及副将袁继忠,集结马步军三万围追李继迁。追击数月,毫无成效,后来由于情报有误,双方这天在葭芦川正面遭遇。

葭芦川,位于黄河西岸,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地形以梁峁丘陵沟壑为主,葭芦河各部分川道较为平坦开阔,既适于大面积耕耘,亦利于大规模野战。此时李继迁身边只有两千铁血子弟兵,眼见宋兵漫山遍野潮水般涌来,枪如棘林,刀似霜挂,映照得天地一片银白,犹如冰山雪峰,肃杀的寒气遮天蔽日。甭说打,挤也能把他两千人挤成粉沫。但他并不示弱,传令扎下阵脚列队相迎。宋军中更是鼓声大作,号角齐鸣,雁行摆开。

之前李继迁的作战对象,多是乡兵,没有马军、劲弩、战车等重装备,一般最多是数千人,遇到李继迁骁天下的骑军,那就是羊群遇虎狼,只有被宰杀的份,平夏军习惯了以强击弱。这天突遇装备精良的正规宋军,并且人数众多,平夏军战士都有些紧张。

李继迁大喝:“众儿郎听令!别看宋军人多,但咱们是骑军。太公兵法曰,一骑敌八步!咱两千马军,顶他两万步兵!听咱的号令,准备冲锋!”众将士闻声,心神大定。

“破丑重遇贵李大信听令!命你们率前军四百铁骑,冲击宋军中军!”李继迁令旗一挥,战鼓雷鸣,李大信和破丑重遇贵,应令呼叫着,率领着四百铁骑,向宋阵狂飙般冲去。

田钦祚见状,令旗一挥,前军裂开,四百辆武翼大橹防御车被推到前沿,一百辆一排,前后间隔二十步,分四列排列。车前挡板高竖,板上排嵌着一丈长的长矛。车上械弩架起,后面兵士端弓以待。只等待破丑重遇贵和李大信冲进射程之内,便弓弩齐发。

立在马上观望的张浦见了,呼喝道:“鸣号!”呜呜呜的号角吹响,李大信听到,手一挥喝道:“放箭!”四百铁骑双龙搅水一般,分成两队,一边向回旋转一边放箭。以免宋军趁机进攻。李大信圈马回撤之际,李继冲的左军和味奴青羊的右军,向前延伸,掩护李大信后撤。宋军阵中主将田钦祚见状,放下已经举起的令旗,对袁继忠道:“蕃军中有能人,居然将一群乌合之众,训练得如此有素,出乎本帅意料。”袁继忠点头赞同。

李大信和破丑重遇贵撤兵回来,依列就位。重遇贵坚守原位,李大信打马来到中军问李继迁:“官爷,一个蛮子没杀,咋就让咱撤兵?”李继迁微微一笑,扬鞭指着宋阵道:“你没看到那些战车,铜墙铁壁一般,冲到前面,怕是一个蛮子杀不着,你的四百人就得全了帐。”

李大信焦躁地吼叫:“那咋办?总不能见了肉不吃,掉头逃跑不成?”李继迁笑逐颜开:“稍安忽躁。再看一下,若宋军没有马军,便绕道迂回到侧翼或后面攻击。”

李继迁和李大信说话之际。已变为前队的李继冲拍马舞刀出阵,宋营中冲出一员蕃将,手持双锤,远远地就摇开双臂舞动双锤,瞧那意思竟是要一个照面,便将李继冲砸烂。

李继冲催马相迎,心里可就盘算开了,这小子人高马大,力大锤猛,自己的冰雪霜刀,身薄刃利,以锋利取胜,硬拼恐怕是占不了便宜。于是,李继冲便轻磕马肚,令其一溜小跑,待跑到距对方三丈远近时,李继冲双腿用力一蹬,猛磕马肚。

李继冲所骑乃是吐蕃的宝马良驹,名曰青骢,接到指令,立时如离弦之箭倏地射出,没容蕃将反应过来,李继冲已经风一般地自其身边飘过。李继冲和蕃将错镫而过,双方兵将既没有听到声响,也没有见到兵器相碰撞,正愣怔之际,只见蕃将人马跑过去数丈,先掉一锤,锤上握着一手带着半条胳膊,后掉一个硕大的首级,又跑出数丈才掉下一个没有头,只剩下一手一锤的这么个尸体。刹那间,整个战场鸦雀无声。一个无头的躯体,骑马跑出数丈,那景象,实在是太可怕了。人们被解体的恐怖,惊呆了,个个都处于噩梦中一般。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见宋军中一人高声哭喊:“哥哥慢走,兄弟来也!”

这一声哭叫,将双方将士从惊愕中惊醒,立时噪声旋起,如山呼海啸一般。在震耳欲聋的呼叫声中,就见奔李继冲杀过去的蕃将,在距离李继冲五丈左右的距离,便喝醉酒了似地晃了一下,摇了两摇,撒手丢刀,灯草般无声无息地向后翻倒,飘落地上。灵魂出窍,追随他哥哥去了。众人这才看清,这位更利索,人还没到跟前,便被李继冲一箭射中咽喉,坠下马去。立时,鼓噪声变得惊天动地。宋军骂,平夏军笑。双方笑骂了一阵,终究宋军人多,骂声压住了笑声。这时,李继冲才听明白,宋军骂自己违规了。

他正纳闷儿的时侯,宋军副将袁继忠提枪出马,一溜小跑着来到距李继冲三丈处勒马停下,任马跨跳摇摆挣扎再不向前,稳住身形,左手勒马,右手举枪遥指李继冲大喝:

“那面的娃娃,你姓氏名谁?叫你家大人出来搭话!”

李继冲已满十八岁,天生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加上面如敷粉眉若漆描唇红齿白,跟其他蕃人肤色大不一样,任谁也将他当成小孩看。袁继忠作为一个有名的上将来说,无论如何,不能一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同人家一个孩子打,那样胜之不武,败了有损威名。

尽管一照面便损失两员蕃将,令兵士胆寒将士气馁,让自己怒发冲冠。但袁继忠并没有失去大将风度,谁让他是礼仪之邦圣人治下的人,凡是都得讲个礼数,打架也不能例外,先说明白了,再打也不迟。因此袁继忠在损失两员大将的情况下,还是风度极佳地想跟对方的大人说话,讲清道理,说清是非,理顺曲直,然后大打出手亦不为迟。

李继冲哪懂这些,他常听汉人说,打了孩儿娘出来。自己又没挨打,这个宋将找自己大人干什么?于是他说道:“打了孩儿娘才出来。你又没打败咱,罗嗦些什么?再说,咱蕃人死也不会叫娘,你找咱大人干什么?要打便打,你若是害怕了,换别人来!”

袁继忠一听这话大怒,心说,敢情这小子什么也不懂,怪不得不按照规矩来。不懂规矩,你上来打什么仗?学武的时侯,师傅没教你嘛,凡事先礼后兵,打仗也不例外。当下气冲冲地喝道:“小子,你是什么人教的,怎么打仗的规矩都不懂?没通名没报姓,你就暗刀伤人乱放冷箭,是谁教你这么打仗的?今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本帅焉能善罢甘休!”

李继冲哏哏乐道:“老将军,照你这么说,咱同人打仗,还得先盘问对方的家底,报个姓名,问个清楚,说个明白再打?”袁继忠点头道:“然也。孺子可教。”

李继冲的师傅是匈奴人,名青狼,只教他武艺,并没有说过这些没道理的道理。见袁继忠一本正经地点头施教,当下忍俊不禁地说道:“老将军,咱们又不攀亲,谁打死了谁也不给朝家里送,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再说了,你们那位将爷,也没说没用的,还不是上来就用锤砸咱嘛。若是他把咱给砸扁了,此刻,咱跟谁讲理去?你招家伙吧你!”

李继冲听到身后角鸣,催他速战速决,再不费话,轮刀便砍。袁继忠举枪相迎,二人战在一处。原来,平夏军中,张浦立在马上,望见宋军的雁行阵,越来越长,两翼望不见之处,有烟尘腾空,显而易见,是有大队马军行动,意在迂回包抄他们,而李继冲还在同袁继忠罗嗦不已,忙命军中鸣角,催促李继冲快快得胜。李继冲同袁继忠这一交手,始信盛名之下无虚士。袁继忠不愧为宋朝名将,一条亮银枪使发了,快如流星闪电,密似雨打梨花。

李继冲虽然心中暗惊,但并不慌乱。他是受过明师指点大家真传的,当时抖擞精神,提足气力,见招拆招见势破势,二马盘旋搅在一起,龙卷风一般。

就在李继冲和袁继忠打的难解难分之时,平夏军中,张浦令旗一挥,李继迁率先麾军向宋军冲过去,众将士随后冲杀,到箭及之地,李继迁令旗一挥,众将士箭发如雨,射向宋军,边射边冲。平夏军兵将快冲到李继冲处时,后面传来激昂的号角声,被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宋军,以为平夏军要全面冲锋,忙严阵以待。没料到,正同袁继忠战得天昏地暗,已经略显上风的李继冲,虚晃一刀拨马就走。随后,正在冲锋的平夏军,也旋风般地退去。

转瞬,天地间,只余下越来越弱渐渐远遁的马蹄声,和滚滚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