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丧事办过的第三天,李继捧便召集部将亲族,正式在帅府大堂升帐议事。李继捧高坐在节度使的宝座上,将士官僚和亲戚们分坐两厢。李继捧咳嗽一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不习惯以主帅的身份说话,声音有些颤抖:“诸位,啊,这个,啊,那个,前些日子为故大首领发丧,各州渠帅和族人,先是闻丧不奔,后是搪塞,腰来腿不来,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一大群,而来了的又借故离去,令其他族帐看笑话,生异志。这是没把咱放在眼里。主上丧事,属下不来或离去,按规矩,应该怎办,你们大家说说。”
赵光嗣起身以手抚胸施礼道:“帅爷,咱蕃人爱说,树有根来水有源,木桶箍的是铁边边。不敬尊,不尊长,那是大不敬罪,格杀勿论。咱们的意思一致,立刻出兵,收回银、绥、宥、静四州。让他们那些生秃疮长癞疾的恶鬼,去吃石头,喝河风去吧!”
“对,把他们赶进红柳河里喂鱼,驱逐到漠北喂野狼……”将校们异口同声,要收回各州的统治权。群情激奋,人人磨拳擦掌,个个脸红脖子粗,恨不能立刻厮杀。
党项人不同于中原汉人,李氏对于部众,没有汉族朝廷州府一样的统治权,也不同于吐蕃、回鹘、匈奴、鲜卑人,是奴役关系,对部众有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其同建国前的契丹人差不多,和此时的女真人一样,是部落为主体,以家族为单位,称为族帐。大姓家族上万族帐,小姓数千几百不等。
同一姓氏,大到一定程度后,要分种。分种后的族帐,大者一百二三十个族帐,小的二三十个族帐。有血缘关系,却没有隶属关系。各族帐自力更生独立自主。李氏虽然是贵种,各族帐也都尊敬他们,但他们只有战争状态下,对各族帐有指挥权,和平时期,只有调解矛盾处置诉讼的权力,只不过是一种松散的崇拜意义的管理,各州对夏州,听调不听宣。
至于边远偏僻地区的生户,更不知道法令政府为何物,只认族长和蕃落使。但诸将久居夏州,常跟汉官打交道,熟悉了汉人官府的统治,对他们的权力很是羡慕,希望自己也能像汉官一样,有实质性的权力。为此他们不惜发动战争,也要为自己争得利益。便想借着李继捧的不满,收回各州权力。
眼见大厅成了火药桶,一点就炸。杂谋月站起来,她高髻立绾,头戴如意花冠,发插金凤步摇,身穿交领锦绣袍,富贵俊美,令人不敢逼视。她环顾四周,一双凤目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不怒自威,看得诸将鸦雀无声后,方对李继捧说道:“爷,咱们不能先出兵。自远祖赤辞起,李氏一族一直和睦相处,一致对外。今日擅起刀兵,正应十八弟的话,不是便宜了宋室,就是得意了契丹人。弄不好,让吐蕃或回鹘人趁虚而入,才叫笑话哩。你们看见没有?就因为诸州诸叔伯不来或离去,显露李氏一点分歧。各大姓族帐便闻风而动,开始跃跃欲试,准备寻机将咱取而代之。若是咱们擅起刀兵,后果不堪设想。依咱之见,现在是合密则共生,分乱则皆死!此时此刻,只能对各州善加抚慰,以浇瓜之惠,令各州怀德,聚集在爷的旗下,方为上策。”
“不好,不好!”老舅爷立起身形,摇头晃脑趾高气扬地说道:“帅爷,现在在银夏五州,你就是天,先下个令,训斥各州一顿。听令来请罪的,就算了,不听令的,就派兵打他****的!”老舅爷的话,令李姓人大为恼火,立刻怒目相向,各州李氏都成了****的了,那他们这些李姓成什么了?
李继捧也觉得不象话,瞪了舅舅一眼,斥责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没人拿你当哑子。”
其实李继捧的酒一醒,对出兵一事也二二乎乎了。打谁?怎么打?节度府只有常备兵马一万五,加上夏州的兵马,也不过二万出头。其他州各有兵马六千,并且都有坚固的城池,想攻下任何一州,没有三四倍于敌的兵力,别想成功。可兵马都派出了,夏州交给谁?盘算下来,哪个州也打不成。因此,李继捧觉得杂谋月的话似乎是有道理,可又不知从何处着手。这阵子,他可真有点想他那智勇双全的父兄了,若是他们活着,这点事算个屁。就这样,他们一天三议,半筹不纳,生死攸关的大事,当成皮条扯上了。
李继捧的军政会议开了许多次,也没议出名堂。反对李继捧的呼声越发高涨,绥州刺史李克文,派人送来一封信。李继捧展开信一看,是以家书形式写的,上面写道:继捧吾侄,见字如面。十六爹风闻,继筠死得不明,其风华正茂,且身体素健。
向未闻听有任何宿疾,怎会因观天狼食日,便吓得口吐鲜血而死?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由此,不由让人想起长兄克睿之死,这两代尊者去得都颇为蹊跷,令人生疑……再者各州人均言,没经公推,尔没有资格继承祖宗的基业。十六爹试思祖迹,也确无擅自继位者。十六爹身为李氏族人,又是从父之身,对于故节度使之死因,不能不问,对于不合祖制的事,不能不管。因此,十六爹特传信于汝,望吾侄尽早将故节度使的死因查清,公诸于众。将节度使之位,早做安排。免得骨肉相残,族人涂炭,祖宗伤心,鱼翁得利……
李继捧观信之后,惊心动魄,愤然而起,以手击案后,却又呆立无语。这罪名若是坐实,自己就是搬倒银河,也洗涮不清。谁这么歹毒,给自己划下杀兄夺位的罪名?
李继捧忙命人传唤李克信、赵光嗣和杂谋月。过了一阵,杂谋月先到议事大厅。李继捧一言不发,把李克文的信递给她看。杂谋月看过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栽赃陷害。这招太歹毒,传扬开来势必致李继捧于死地。若是有人嘴一歪歪,说自己是同谋自己也是个死字。
当时杂谋月也是呆若木鸡,半晌无语。李克信和赵光嗣赶到时,李继捧和杂谋月,还在沉思默想。赵光嗣看过信,张口就骂:“这是哪个蛇生蝎养的在胡说八道?!简直比蛇蝎还毒,一口就想要人的命哩。帅爷,不用怕,有咱们哩,咱们来辟谣……”
杂谋月叹息一声:“赵指挥使,你跟谁说去?总不能随见人随就说:爷没杀兄吧?弄巧成拙,连你都有不是。这就是暗箭伤人。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种事只能象汉人说的,谣言止于智者。只能寄望于此,别无他法。”“那怎办?总不能任由他们尻门子上生火,嘴巴上冒烟,漫天随地地胡云云吧?”李继捧惊怒交加,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杂谋月思忖道:“可惜十八弟不在这,要不然他准有办法。”赵光嗣闻言一脸悻色。
李克信接道:“西瓜皮解不了渴,羊皮贴不到狗身上。别说不知他是狼还是羊,就他是个羊羊,肯帮这个忙,他正在四处奔波,咱们当真好意思为这个事去问他,讨个法子?”
李继捧点头赞同:“依咱看,六爹的话对哩。咱们自己脚板上的泡泡,还是得由咱们自己挑。你们想想看,还有别的甚好法子没有?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吧?”杂谋月叹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怕他们不肯帮忙。”“说出来听听嘛。”李继捧急不可耐,连连催促。
杂谋月目视东方,幽幽地说道:“大宋。如果大宋肯尽快下一纸诏书,承认爷的身份地位,别人再想捣乱,也无能为力。可咱担心的是,九爹请求册封都去半年了,大宋为何一个纸片片都没有……”“对啊!咱怎把这个事给忘记了。”李继捧兴奋地拍案叫好:“对,就找他们要诏书。备重礼,明日就派人去。说死也得让他们尽快来人,下诏书。”
“嗨……死马当活马医吧……”杂谋月美目泛雾,茫然而空洞,喃喃地嘀咕。
李继捧兴奋地跳起来,急忙吩咐备重礼,礼物很快备齐:骏马五百匹,上等骆驼五百峰,虎皮一百张,熊皮二百张,沙狐皮五千张,上等西草万斤,青白池盐万斤,苁蓉万斤,红花千斤,驼毛毡毯五千块,无烟石炭两万斤,羚羊角二百架,象牙犀角各五十根,牛黄五十斤,麝香五十斤,干果若干驼,其它贡品应有尽有。派李克信前往汴京。
李克信刚走,各州的问罪帖子雪片似飞向夏州,纷纷质问李继筠李克睿怎么死的,限期答复,否则各州将联合兴兵问罪。一时间,夏州城是乌云压顶,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克信从夏州出来,天地还是一片银色,春寒料峭,草长莺飞,欲暖还寒。下延州走秦御道,渐渐地冰雪消融。待出潼关过三门峡,便开始天青地翠。过郑州时天地又是一片银白,不是霜雪,而是杏花柳絮,漫天飘舞。宋都汴京,更是桃红柳黄繁花似锦。为照料贡品走得很慢,李克信赶到东京已是清明时节。
清明节,是八大节日中的一节,从古至今,就非常受人重视。东京人更不例外。一般情况下,京师人以冬至后一百零五日,大寒食前一日为炊熟,用面造枣糊飞燕,柳条串之,插於门楣,谓之子推燕。子女及笄者,多在这日上头。从清明的前一天开始,就备下三天的饮食,再不生火,谓之为寒食节。寒食的第二天,也就是清明这天,人们举家出城,倾巢出动去郊外扫墓游戏。
李克信到东京时,天色已晚没能进城,便在城外的驿栈里窝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城门没开便跑来侯着。这时,天上飘下丝丝春雨,令李克信是又爽快又烦躁。清晨,一声鸡鸣,唤醒梦中人,也叫开紧闭一夜的城门。潮湿清爽的气息,弥漫着天空,浸人肺腑。
李克信打马进城的时侯,憋闷了一冬的东京人,借扫墓祭祖之名,蜂拥出城踏青玩耍。李克信没有听到过“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更不明白,这种天下的哪门子雨?这东京人更怪,下雨天不老实在家呆着,居然顶着雨向城外跑。
李克信不明白什么扫墓踏青,却也糊里糊涂地跟着吃起了冷食。驿馆厨子都出城快活去了,没有人理炊。更别提上表递奏章。李克信被晾晒起来,表章递不上去,李克佑遍寻不见。急得李克信是五内起火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抱着个酒瓶子傻等。
皇城里,赵家天子却在兴高采烈地接受赵普的祝贺:“圣上,夏州告急,派人携重礼来了。圣上真是比那张良、诸葛亮还神,不费升米串钱,一个拖字,就把夏州拖垮了。用不了多久,党项人便将彻底根除。据间谍信报,夏州乱七八糟,快成一盘散沙了。”
赵官家抚须微笑:“船倾屋斜,翻倒在即,可再助其一臂之力。老相国,风怎么吹,雨怎么行啊?”赵普满面春风:“圣上神机妙算,明见万里。老臣依照圣意,启动潜谍,加紧活动,另派奸细千百人,密潜夏地,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为将倾的夏厦,暗助了一臂之力。另外,依旨密令边界各州乡兵十数万,括地夺马,步步紧逼,加剧了蕃人的恐慌与混乱。与此同时,尊旨令各州厢兵秘密陈列边关,配合乡兵,缓步挤压。臣以为,仅是这样还不够。应派遣一位大臣,以巡边名义前往西北,直接同李氏上层人士接触,对其进行分化瓦解。同时令各州厢军,加大挤压步骤,令谍与乡兵制造更大的混乱。”
赵官家笑道:“朕正要同相国商议此事,既然要收服西北,就得摸清西北军情与山川地貌。朕决意派王延德出巡西北,起点为党项蕃落,遍游西北。党项倘若顺利收服,就不能不考虑吐蕃与回鹘了。”赵普急忙赞颂:“皇上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一箭双雕。”
“老相国,契丹人也在虎视平夏地,吐蕃、回鹘居然也窥视此地,并且都向边界增派了兵马。朝廷当如何应对为好?”赵官家似问非问。“圣上戎马一生,知将明兵,况且武事归枢密院,哪用得着老臣多嘴。”赵普将球轻轻送回。赵官家沉吟道:“那好吧,老相国将来人照旧好生款待,让他们沐浴皇恩,为朕所用。”“老臣尊旨。”赵普躬身领旨。
“老相国,定难军蕃落使李继迁连连上奏,当如何处置?”赵官家意味深长地笑问。
赵普笑答:“他身为管内蕃落使,属下屡屡犯上作乱,不追究他的失职之责,已经是吾皇天高地厚之恩,还敢向圣上喋喋,着实是有负圣恩。当下旨痛责,令其安职尽忠。”
赵官家点头笑道:“就交与相国办理。他毕竟还年青,也无需过多、过严地责备。”
清晨的山野,葱笼茂盛,百卉千葩。迎风舞蹈的草丛,翠绿欲滴。山是青的,花是香的,水是澄明清澈的。天地间润润潮潮的,甜丝丝的空气,凝聚成一坨坨一块块,如瓜似果,飘洒着清香,令人情不自禁地大口大口地品尝。阳婆子从东边跳跃而出露出笑脸时,千玉月娇一行三人已走了几十里路。越过野兔坡,一下坡,便听到一曲漫山吼:
高山穿的绿衣裳,鲜花裙下水欢唱。尕尕个妹子翘个脚丫丫,蹬石踮脚摘花花。扭扯出一身的嫩朵朵,妹子娇艳胜鲜花。从小就跟咱一达达耍,咋个今儿才认识她?!有句话话绕了千万遍,几时才做咱婆姨呀?世上话儿都说到了,就是这句没敢问她……
百灵子哎不要叫哂,尕妹的心哎够乱了哂;阳婆子哎不要耀了,尕妹子脸哎够红了哂。牧羊的人人哎不要唱了,不要唱了!哥哥的心事哟,妹子知道了;月公公哎快出来哂,快出来哂!妹子的心哟,早就焦啦。借着你的光光儿,尕妹子会哥哥哂……
浪浪的曲儿,烫烫的话,烫得三颗芳心颤栗。让千玉月娇醉了、呆了。听得阿伊古丽也是耳热心跳,直眉愣眼。包括则刚成为少女不久的千玉花花,亦是痴痴呆呆。
后人有诗云:贺兰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眼前三位女子,除了梳高髻外,还戴各种冠饰。千玉月娇戴的是最常见的莲蕾形冠。冠分四瓣,沿边有金饰,冠侧有饰物。余发挽髻垂背,戴耳环。阿伊古丽却是回鹘女子冠饰,头梳高髻,戴镂刻朵云纹、凤凰纹的金片饰,以鬓发拢掩两侧,两鬓插满簪钗和其它饰物。千玉花花却是一顶小花冠,戴耳环,别无饰物。显示出她们是富家女子,并且是来自党项回鹘两个民族。
唱曲的,正是银州有名的牧羊天子,酸曲大王,百巧千穷的响破天。他就在对面坡上边放羊边纵情歌唱。响破天眼见得三女住马不行,痴迷地听曲儿,反倒住口不唱了。拿过一只油腻的革囊,开始一口一口地喝酒。等了一会,千玉花花耐不住吆喝道:“响破天,你怎么不唱了?再唱一个吧。”响破天举起香獐囊儿,晃晃,笑道:“没草料哩。”
千玉花花恼了,娇喝:“响破天,好你个贪婪鬼!前天儿集市上咱才给你一块银子,咋今儿个就花光了?”响破天嘻嘻哈哈地笑道:“银子咱哪里有福份花,昨儿就被婆姨收去哩。她说男人身上不能有钱,有钱要学坏哩。”千玉花花闻言莞尔,水灵灵的眼珠子一转,从马上解下个小囊,抖手丢去,娇笑着喝道:“响破天,再吼一曲,才准你喝哩。”
别人睃咱好半天,咱没心不宁来神不安。妹只瞧咱半眼眼,咱就心象火煎煎。别人唱了好半天,尕妹子一句也没听见。咱只唱了一遍遍,就像刀子刻在妹心间……
响破天一边唱,一边不无疑惑地看着手中的小囊,最后忍不住放到鼻子上去闻,一嗅知道上当了,皱眉苦脸住口不唱。千玉月娇和阿伊古丽见状,忍不住娇笑起来,阿伊古丽揉着笑痛的肚子,对苦着脸的响破天笑道:“响破天,上当了吧?你知她叫个甚?”
响破天一把抹去愁容苦态,古铜色的脸笑开花:“满银州谁不认得她,她叫小狐狸。笑面火狐千玉花花,拿水当酒骗曲儿,能哄得鬼放羊哩。这当咱上不只一次了,咋就没个记性。咱娘亲从小就告诉咱,漂亮的妞儿爱骗人。”响破天说着话又吼起来:见了狐狸想起那骗人的话,见了甜妞儿又忘那个茬。俏俏的妞儿心坏啦,巧口说下哄人的话。咱把你当成朋友待,你口甜心苦耍傻瓜。黄莲抹蜜当钓饵,苦水水当成甜酒啦。交朋友别交美妞妞,特别是笑面小俏狐,小小人儿就把良心坏,虽然你俊美咱不爱……
三人笑不可抑,叽叽呱呱催马而去。热辣辣的曲儿,烫心哩。千玉月娇就是被这辣辣的酸酸的曲儿,惹得害了相思病。千玉花花乜斜乃姐一眼,坏坏地一笑,唱道:“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河。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死女子,要作死哩?!”千玉月娇扬鞭笑骂。千玉,党项姓氏。千玉月娇生在中秋夜,父亲千玉仁雄,便为女儿取名月娇。两年前的中秋夜,是千玉月娇十四岁生日。千玉仁雄为女儿过生日。同时,也为女儿行成人之礼。党项人,男子十五岁为丁,可以放马上阵。女子十三岁成人,可以嫁人生孩子了。
按理说,月娇去年就成人,可千玉家是银州熟户,日子过得富足,牛马成群,庄稼成片,庄客仆妇数百,与汉家富人无异。父母也就不想早打发女儿出嫁,便拖了一年,才为她行成人之礼。巫婆做过祭祀,仆人为月娇改过发式,她便成为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适龄男子,见到她的新发式,便可以试探着采摘了。
明月东升,一家子人在砦中大天井里,团团围坐酒桌旁,吃着时令瓜果,喝着新酿美酒,兴致勃勃地赏月欢庆。这时,一曲火辣辣的漫山吼,如狂飙奔马,一泻千里越过斧沟天堑,冲过高高的堡垒墙,滚落到千玉月娇的心上:银河湾湾耀水面,河水弯弯绕成线。线线拴住哥哥魂,线头头牵在妹心间。天边翘月弯树冠,水中弯月翘柳间。两月弯弯是妹的眼,照得哥哥夜难眠。白天想你崖畔上站,夜晚梦里常相见。一年三百六十天,每日儿都要吃三顿饭。端起碗来就想起个你,至今没见过一面面。山不碰头水相连,黄河百曲也入海间。有朝一日见了妹子的面,知心的话儿要拉个遍……
这曲漫山吼,一石击起千层浪,掀开月娇儿朦胧的情怀,似无定河边的纤纤垂柳,轻拂她的心……月上柳梢,一曲箫声《月夜吟》,趁着月色,袅袅而来,依依抚心,如缕缕春风,轻轻的拂试着千玉月娇的小脸,似滴滴美酒,缓缓地滋润着她的心田,拨动着少女朦胧的心弦。月娇儿被深深地打动。尽管她还不明所以,却莫明其妙地洒下感动的泪水.为此,千玉月娇曾多次借打猎之名,前往窥探。一次次窥探都失败了。那人的箫声曲儿可闻,晴天白日里,炊烟也隐隐可见,就是寻不见道路,到不了近前。
那人家东面是绝壁,南西北都是茂密的森林荆棘,无路可入。在林中绕来绕去,不是绕出来,就是被绵延数里的沙枣酸枣树及各种荆棘阻隔。月娇儿不知道,这是那人家祖先为防仇敌和生户,因地制宜设置的障碍,有九曲八卦阵之妙。没有熟悉内情的人引导,就是粗通阵法的军事人才,也无法通过。她以为是碰上神仙,吹奏吼唱的是天曲。因为,他吼唱的曲儿,不是市俗流传的,都是清新未闻的。越是这样,月娇越想进去,见到他。但她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进入那片天地里。为此,她害起相思病。
每日里,除去必须的习武时间外,她就站立在堡垒的女儿墙上,呆呆地向西方眺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