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颜祸水背后真相:褒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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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烽火戏诸侯,城破山河在(下)

褒姒站在城楼的顶端,看着姬宫湦笑了出来,嘴角那一抹鲜红划破了白雾蒙蒙的镐京城。不足一个月后,最后抵达的便是齐国的大军,秦晋二国的确是没有来。姬宫湦甩开了自己的袖袍,匆匆的朝着城楼下走去,不妨嘱咐跟在自己身后的吕章,“传寡人的令下去,请诸位诸侯立刻去前殿上朝!”

“是!”吕章应声道,也匆匆的从城楼上下去朝着诸侯的府上赶了去。

赢开得了令,胸口憋着一口气,自己也没想到百里成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派兵入京,如今诸侯的兵马都已经到了,只剩下秦、晋、郑三国最近的人马没有抵达镐京城外,赢开在城中着急也是干着急,想要传几封书信去问明情况,可镐京城被围的如同铜墙铁壁,消息传不进来、也传不出去。赢开匆匆的走到大殿之上,想要寻找晋伯的影子,可是一直没有看见晋伯其人,至于郑伯友,面上一派淡定从容的模样,赢开心中揣测郑伯友一定是和姬宫湦在联手做一些自己这等人并不知晓的事情。

“秦伯?”姬宫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俯瞰着下面的诸侯。

“微臣在!”赢开说着上前迈了一步,站在了队列的外面,向姬宫湦扶手作揖低着头等待姬宫湦的训话,姬宫湦却迟迟不开口,盯着这位秦伯,直至赢开自己心中虚了,立刻上前一步长跪在地,“微臣的确不知为何百里成不带兵入京,此事和微臣全无干系,只怕是百里成在秦国之内兴兵夺权,违抗大王圣意!”

“怎么?”姬宫湦看着赢开问道,“百里成行事若是不通过你,他有这个胆子?”

“他有!”赢开仰头看着姬宫湦说道,“百里成自恃功高盖主,又是我父亲的旧部,在朝中大权独揽,根本未曾将我这个宗主放在眼中。当日他率大兵压阵申国,我几封书信召唤不回区区一个将军,可念在百里将军骁勇善战,此番回秦我并未同他计较此事!出兵犬戎,他又多有不愿,若非我强势逼迫,只怕是他都不肯讲压在申国边境上的大军回撤……这位将军根本不将我的话放在耳中……”

“寡人记得,你曾经好像说过若是回到秦国,必定处置百里成?”姬宫湦阴测测的说道。

“微臣回到秦国,便遇上犬戎攻打,此事还请大王明鉴!”赢开说道,“此番大王若是肯放微臣离去,回到秦国我必定同百里成清算旧账,这一次绝不容他!”他说的咬牙切齿,先前顾念在共同利益上,赢开没有除去百里成,没想到这位将军越发的踩过界,将他这个宗主根本不放在眼中,此事令赢开觉得着恼,登时间胸口满是怒火。

“寡人能信你吗?”姬宫湦看着赢开问道。

“儿臣愿替秦伯保证!”伯服忽然站了出来向自己的父王行礼作揖道,他们父子二人都深知眼下这个时局留赢开在朝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伯服卖这个面子给赢开,换的不过是个人情债,便是赌错了,伯服也不算输。赢开听见伯服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心中不无感动,继续向姬宫湦信誓旦旦的表达着自己的忠心,“微臣必定竭尽全力,誓死效忠!”

“好!寡人姑且信你。”姬宫湦微微的点了点头,从桌案上摸出了一个出入城门的令牌丢到了赢开的面前,“拿着这个令牌就可以出城了!”

“谢大王!”赢开捧着手中的令牌颤颤巍巍的说道。

“现在就走吧!”姬宫湦皱着眉头说道,“留你在此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多谢大王!”赢开说罢不敢逗留片刻,生怕这位周王对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后悔,立刻出了宫门回到府上准备回国。而前殿中,姬宫湦处理了秦国的事情,又继续用阴测测的声调问道,“晋伯呢?”

无人应答。

“晋伯呢?”姬宫湦坐直了身子,俯瞰着在场的所有人,仍旧无人应答,他一拍桌案大声的问道。“晋伯其人呢?”

“启禀大王……”一位大夫站了出来,“微臣等人没有见到晋伯其人,只怕是一早就……”他说道这里有些惶恐,颤颤巍巍的说道,“只怕是已经逃走了!”

这话叫姬宫湦眉头微皱,没想到晋伯姬仇竟然会逃走?他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在朝堂之上冷静下来,“郑伯!”

“微臣在!”郑伯友听令上前迈步应声道。

“去晋伯府上看看!”姬宫湦说道。

“是!”郑伯友得令后立刻从这前殿退了出去,人人看着郑伯友的背影都想议论,可谁也不敢开口说话,都看得出此刻的姬宫湦心情不是很好,若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只怕这位周王会忽然之间暴怒起来,前殿就这么沉默了小半个时辰,谁也不敢说话,寒冬时日诸侯们的汗水却涔涔的从他们的面颊上而落,几位年迈的诸侯不停的拭擦着汗水,都快要在这个大殿上被这种沉默的气息压的崩溃了,这场劫难简直可说是九死一生,此事过后人人都觉得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小半个时辰之后,郑伯友从屋外回来了,“启禀大王,晋伯已经不在府上了,应该是逃出城去了!”

“没用的东西!”姬宫湦呵斥一声,指着那些负责这次封锁镐京城的大小官员,此事是吕章和郑伯友二人安排的,两人同时上前一步说道,“微臣罪该万死,此事是微臣失察,竟然将晋伯放出城去了!”

姬宫湦的手攥的紧紧的,站起身俯瞰着诸位诸侯说道,“寡人当日登基便和诸位达成协议,一旦烽火台点燃狼烟,诸位的大军就要从各地奔赴而来,不管任何原因。如今诸侯国之多、来的国家之少,简直就是个笑话!”

“大王息怒!”众人众口一词的说道。

“若是寡人就这么放过那些没来的人,只怕以后寡人的调令就再也调不动你们中的任何一支军队了!”姬宫湦瞪着在场的人说道,“文朔?”

“微臣在!”文朔迈步上前,双手作揖道。

“传寡人的令,点兵三万,出征晋国!”姬宫湦一字一顿的说道,这话语中的杀伐之气令人望而生畏,在场的诸侯下意识的齐声说道,“臣等愿助大王一臂之力!”

“不必了,带着各自的兵马回去吧!”姬宫湦挥了挥手,“文朔一人已经足以应付晋国那些没用的兵马了,”他说罢转向文朔,“你明日便带着兵马出征晋国!”

“臣遵旨!”文朔领命道。

诸侯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以这样一个滑稽的结局而落下帷幕,仿佛姬宫湦从一开始调遣他们就不是为了攻打申国,而是为了戏弄这些诸侯,顺便看看何人对自己不忠。有人心中别不过这个劲儿来,上前一步向姬宫湦进言道,“眼下申国一仗大王就不打算出征了?”

“申国一仗……”姬宫湦在嘴里砸吧了一番这话,然后继续说道,“传寡人的令下去,只要宜臼肯回宫向寡人认罪,寡人今日就在众臣中立下重誓,寡人对宜臼既往不咎,日后留在宫中帮寡人处理政务,对申后的过错也同样既往不咎!”

“大王明鉴!”诸侯们齐声说道,也没想到到底是血浓于水,虎毒不食子,姬宫湦还是无法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可是有人却在这件事情上动起了心思,魏伯出了城之后真正感到一种浴火重生的快感,只要想起这在镐京城地狱般的三个月就夜夜都要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率着他的大军直奔申国的方向去了。

而此刻赢开策马狂奔一路回到了秦国的方向,阴沉着一张脸迈步踏上了自己的府门,众人瞧见赢开回来了,还有些意外,“秦伯?”

“百里成何在?”赢开不耐烦的问道。

“我们不知道秦伯今日回来,所以没有准备相迎,还请秦伯恕罪!”府上的下士说道,这话秦伯颇为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百里成人呢?”

“在他府上!”下士答道。

“给我叫来!现在……”赢开吼了一声,吓得这下士赶紧从秦府上飞奔而出朝着百里成的府上赶了去,百里成听了这下士的转述,眉头微皱,知道赢开这是来兴师问罪、秋后算账的,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跟随着这下士去了秦府上,神态之间淡定从容,丝毫没有惧意,见到赢开其人也只是按照往常的礼节躬身作揖然后再恭喜赢开从镐京城平安回来,赢开瞪着百里成问道,“大王燃烽火,你为何不带兵入京?”

“如今和犬戎的战事刚刚结束,微臣害怕我大军离开秦国,犬戎便会趁势来袭!”百里成说道。

“趁势来袭?”赢开冷笑一声,先前和百里成之间再不和,戏起码是演到位的,如今他连这戏份都懒得再演下去了,撕破了二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是!”百里成平静的答道,“犬戎一向对我秦国觊觎,一旦我大军前往镐京,犬戎必定会再来犯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赢开恶狠狠的瞪着百里成问道,“犬戎被你大军重挫,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卷土重来,大王在骊山点燃烽火召集所有诸侯的兵马准备攻打申国,所有的兵马都到齐了,只有我秦国缺席,我秦国离镐京最近!”他扯着嗓子大喝道,百里成的面色上仍旧没有丝毫的动容,“微臣得了消息,大王已经放弃攻打申国了,转而攻打晋国,大王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调虎离山,晋伯没有上当,我等为何要上这个当?”

“上当?”赢开冷笑一声,“百里将军只怕是将自己当做了秦国的宗主了吧?一个将军的位置如今可是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百里家族世世代代忠心耿耿,秦伯竟然对我如此质疑?”百里成直到此时此刻才觉得整件事情不太对了。

“忠心耿耿?”赢开冷哼了一声,“军令如山,当年大王登基之时便和诸侯议定一旦烽火台狼烟起,诸侯兵马必须齐聚镐京救援,如今你却什么都不做,差点叫我在镐京城丢了性命,若非太子执意保我,今日你见到的就是我的一具尸体。你违抗军令,该当作何处置?”

听见这句话的百里成面色一阵苍白,没有想到赢开真的敢将屠刀指向自己,当日就不该叫赢开去做攻打犬戎的先锋,只怕是这位年幼的秦伯发现了自己作战的天赋和才能,如今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百里成的手微微的攥在一起,“我若是带着兵马去了镐京,周王却派人从背后伏击,我秦兵将会疏于防范,调兵不及,若是犬戎借此进攻我秦国,必将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更何况大王若是真的需要派兵攻打申国,也不会因为你我一个人的缺席而放弃这个计划,这么轻易的就将矛头掉转到了晋国,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攻打申国,这不过是个幌子、是个借口而已!”

“是!”赢开对这种说教似的口吻感到十分的厌恶,就好像全天底下之后百里成一人将此事看透了一般,“百里将军说的不错,大王要的是一个能名正言顺攻打秦国的理由,而你……”他指着百里成的胸口一字一顿的说道,“就给了他这个理由,将秦国至于险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传我的令下去……”他说罢朝后退了一步,转向了一旁,“任何人违抗军令者、不从我命令者,杀无赦!”他最后三个字说的一字一顿,百里成却觉得脚下一软,眉头一皱,没有想到这位年幼的宗主真的敢将这矛头对准了自己,“你要杀我?”

“是你给我的理由!”赢开笑着说道,“临死前叫你明白一个道理,”他说着缓慢的从身上的剑鞘中将剑抽了出来,剑刃摩擦剑鞘的发出一声脆响,他阴沉的眼神如秃鹰俯瞰着濒死的猎物一般,带着血腥的笑意说道,“你若不能凌驾于他人之上,就不要让人知道你有凌驾之心,就算是演,也要演的恭恭敬敬、诚惶诚恐、惟命是从……否则何以保全你身后的家、国、天下?”他说罢就将这剑刃抵在了百里成的脖颈上,百里成看了一眼尖锐的长剑,“我竟然辅佐了一个对我心存杀意的宗主……”

“不,”赢开说道,“你若是想要利用别人,就不能怪别人对你不留情!你不过是将我看做玩弄政权的傀儡而已,可惜……”他叹了口气,“你看错人了,我今日杀你,便是军中有人不服假以时日,我也一样可以正军心,可你今日若是杀我,秦国上下群起而攻之,周王和太子也必定为我血洗秦国……你今日认罪伏诛我尚且可以保你百里家世世代代荣华富贵!”

百里成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跪在了赢开的面前,“臣,罪该万死!”

一道血光喷涌而出,赢开的剑已经入了鞘,在场的人都惊得一言不发,看着魁梧而高大的百里成轰然倒地,临死前看着赢开的目光中所流露的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赢开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吩咐身后的人,“将百里将军厚葬了,百里成的官爵世代承袭,愿意效力我秦国的,既往不咎,若有二心,立斩。”

“是!”赢开身后的人这声应声都有些心虚,将百里成的尸首拖了出去,此事令秦国举国哗然,谁也没有想到赢开会如此果断的斩杀百里成,令秦国的满朝文武更加想不到的事情是,赢开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抢夺了百里成的军权,而后将朝中异己一并排除,迅速的行程了霸权,控制了秦国权利的走势,手段之狠辣、处事之果断,令人丝毫看不出这只是一个还未及弱冠之年的男人。

……

向南去,申国所处的地理位置也算得上是大周曾经的天险,周朝凭借如此地理优势,几朝几代都是辅政大臣,位居上卿之首,偏偏到了姬宫湦的时候,他丝毫不买这位申侯的仗,更是将他逼出朝堂,逼回封地。不过姬宫湦对申侯也算得上是客气了,念在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对多年来从未上朝的申侯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如今从镐京城中传出了消息,言明只要宜臼回去向姬宫湦认错,他就能既往不咎,也赦免申国如此罪责。

“你父王倒是个聪明人!”申侯坐在宜臼的对面说道,口气中虽然努力的渲染一种不屑的语调,可实际上却十分的凝重,“如今他既然已经承诺了你回去朝中低头认错,他便既往不咎,你留在我申国便是不占理了!”

“我不回!”宜臼倔强的说道,“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贱人,那个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他废了我立了那个贱人的孩子做太子、做储君,我回去了岂有我的立锥之地,还不是会被他们母子俩给整死不成!”

“你只有回去,你才有机会扳倒他们,否则伯服就一直都是大王亲立的储君,褒姒就一直是大王的正宫王后,你和你母亲就一点机会都没有!”申侯拍着宜臼的肩膀说道,“成大事者,要能忍!”

“我……”宜臼顿了顿,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反驳自己的外公,可是从心里上说他实在是不愿意回去,正在两个人陷入了胶着之时,忽然有人来报说魏伯到了门外求见申侯和宜臼,申侯微微皱眉,“魏伯?他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事告诉申侯和王子的!”下人回话道。

“叫他进来吧!”申侯微微点了点头,和宜臼的话题暂且搁置在一边,等着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魏伯进了这房间的门立刻就朝着申侯的方向扑了过去,霎时间满面的泪痕,扑倒在地,痛哭流涕,叫了几声申侯的名字却始终说不出下文来,这叫申侯觉得干着急,扶住这位年纪也不小的朋友,“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乱了,乱了……朝中乱了啊!”魏伯用颤抖和害怕的声音说道。

“乱了?”申侯不解的问道。

“大王点燃烽火,在镐京城兴兵准备讨伐的就是申国啊!”魏伯颤颤巍巍的向申侯说道,抓住他的胳膊,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惊世浩劫,申侯的表情显然沉稳了很多,“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正在和宜臼,谋划回宫一事,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深!”

“不能回!不能回啊……”魏伯使劲儿的摇着头,“你以为大王真的会既往不咎吧?呸……”他啐了一口唾沫,“我赶来申国就是要提醒你们,决不能上了他们的当,大王现在昏庸无度,事事都听褒姒那个妖女的,褒姒叫大王将后宫的女人都赶出去,大王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褒姒说想要看点燃烽火台,大王便叫虢石父进言说可以点燃烽火台……当日褒姒被逼出宫便是因为褒姒要杀申后,此事被后宫的人逮了个正着,褒姒自知在劫难逃才从宫里逃了出去,可谁知大王根本不介意此事,还将申后和小女软禁在宫中!申后知道大王要攻打申国,便叫小女替她传个书信提前通知申侯,可小女还没走出宫门就……”他说到这里十分动情,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哭个不停,这年迈的年纪让人看着总觉得有些可怜,双目两行清泪,纵横悲凉。

“他们将魏夫人怎么了?”申侯听着魏伯的这些指控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深吸了几次气才将自己的情绪稳住。

“将小女杀害了……”魏伯深皱着眉头,“还将小女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切下来,邀请我去东宫品尝涮肉,我吃了一半,他们才将此事告知于我……”他说罢就要做出呕吐的表情来,仿佛真的发生过此事一半,这话就像是一个重击,一旁的宜臼“蹭”的就跳了起来说道,“我要杀了那个妖人,将我母后从宫中救出来!”

“王子还请三思啊!”魏伯拉住了激动不已的宜臼,“他们杀了我的女儿我都能隐忍至今,为的就是保住这一条性命,以你我之力和大周单独抗衡,只怕是以卵击石,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暴君,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昏庸至此,被一个女人如此摆布!”申侯一拳捶打在桌面上,“若是继续叫他在自己的位置上这么胡闹下去,天下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不行,决不能如此!”

“申侯可有什么好的办法?”魏伯试探性的问道。

申侯看着魏伯眯着眼睛摇了摇头,经过了楚侯的事情之后,他没办法再信任任何人,所以嘴上说的是,“此事只怕还得从长计议,片刻之间绝不可能有什么法子扳倒他,我得想想、我得想想……多谢魏伯不远千里来告诉我真相,魏伯先行回魏国,将魏夫人的不幸告知家人吧?”

“我是不能看着王子往火坑里跳啊!”魏伯痛心疾首的说道,与申侯又寒暄了几句便先退了下去,在申国小住几日,见申侯似乎真的没有动静了才从申国打道回府。待魏伯走了之后,申侯才在书房中写了一封信函,差自己的亲信送给犬戎的满也速将军,犬戎三番四次的想要借道秦国攻打大周,这实在是愚蠢至极,暂且不说秦兵骁勇善战,单是翻过秦岭、再一路和秦兵相抗,等打到大周的时候必定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姬宫湦只怕是不用费力就能将这蛮夷驱逐了。

满也速几次找上门想要求见申侯,便是看中了申国这个天险的地理位置,若是能避开秦国,自申国攻入大周,直取镐京城,必定会杀姬宫湦一个措手不及,眼下所有大周的兵马都集中在了晋国与晋伯相抗,郑国自北向南发起攻击、大周自南向北发起进攻,秦国权力交接、眼下正是赢开理顺国中关系的时候,齐国鞭长莫及……正是攻打大周的好时机,姬宫湦既没有援军也无法将自己的兵马从晋国撤回来。

想到这里,申侯就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当日为大周打天下、守天下的是他们申国,如今要将大周送上命运终点的竟然还是他们申国……

几个月后,周王宫湦十二年,春。

晋北的大战频频传来捷豹,晋伯姬仇三番四次的向姬宫湦发出请求停战的信函,可是却被姬宫湦统统拒绝了,在别人的眼中,姬宫湦的此举是因为姬仇弗了他的旨意,盛怒难消,如今这场浩劫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更有甚者,诸侯都不知道掘突是什么时候就悄然抵达晋北,自北向南发起了这场进攻的,令人感到芒刺在背,谁也不敢站出来替姬仇说一句话。此事看来似乎是姬宫湦要讨回面子,实际上姬宫湦的目的根本就是要夺晋国,他已经后悔委任成师夺权一事了,此事叫成师也感到了不安,发现姬宫湦的野心在这场混战中越发的明显,他不得不和姬仇兄弟联手,先抗击郑国与大周的联军,而后的事情再另行安排了。

因此这场大战虽然说郑国和大周的联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到底还是打的很不舒服,就像是鞋子里有颗砂子的感觉,虽然是捷报频频却又不能立刻结束这场战争,原本酣畅淋漓的一边倒的局面,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始终有些黏黏糊糊的,叫人觉得十分不悦。

姬宫湦每每听到这捷豹,面色就黑沉了一番,褒姒不解的问道,“大王怎么了?”

“没什么!”发呆的姬宫湦忽然回过神来对着褒姒摇了摇头。

“你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是事情进展的不顺利?”褒姒问道。

“不……”姬宫湦摇了摇头,“是太顺利了,才叫我觉得有些奇怪。”

“太顺利了?”褒姒问道。

“嗯……”姬宫湦点了点头,将褒姒拉入了自己的怀中,“若是放在以往的时候,诸侯们早就该跳出来为晋国说话了,可是眼下竟然一个为他说话求和的人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赢开刚刚坐稳了秦伯的位置,百里成一死,秦国大军不宜动,权势未稳,他无暇顾及别人的事情;郑国正在与晋国交战,掘突领兵长驱直入、势如破竹;齐国不敢忤逆大王的意思,又远在东海之滨根本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至于宋国、魏国,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管这个闲事,楚国更是会袖手旁观了,眼下没有诸侯有这个立场出面为晋国和大王调停啊!”褒姒劝慰道,虽然心头也被一种不安所笼罩,可还是尽量说些好话宽慰姬宫湦的心。

“他们若是真的能如同你所说的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角色、什么身份,知道什么事情和自己有关系、该管什么,他们也就不会是今日的诸侯了!”姬宫湦无奈的笑了一声,拍了拍褒姒的背,“可能只是我想多了,先下去休息吧?”

“嗯!”褒姒点了点头,撩起了裙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刚准备离开这大殿就听见有人急匆匆的冲进了东宫的正殿,连规矩和礼数都顾不上了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她将自己的裙子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进门仓皇的下士,那下士大声说道,“报!”

“何事?”姬宫湦眉头微皱、面色黑沉,也隐隐感到了一丝的不安。

“犬戎攻入我大周了,从南面的疆域破防而入,正在朝着我镐京城洗劫而来!”下士说道,“南面兵力不足,赵将军失守,临终前差人将这消息报入京城,请大王早做定夺!”

“什么时候的事情!”姬宫湦立刻变得无比紧张,说话的声线都有些发紧了,语速很快,面色苍白。

“刚刚得到的消息!”下士汇报道。

“叫郑伯友、虢石父、吕章和隰叔都来东宫!”姬宫湦快速的命令道,下士领了命立刻从这屋子里退了出去,褒姒的嘴唇紧抿盯着姬宫湦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姬宫湦的眉头深皱显然是在沉思,这屋子里的沉默压抑的人人都说不出话来,刚才在一旁的伯服听到了这件事情立刻冲到了东宫大殿,“父王?发生什么事儿了?”

“犬戎攻入大周了,不日就会抵达镐京!”褒姒转述道。

“什么?”伯服不可思议的说道,“为何犬戎会攻入镐京?秦国根本就没有消息传来啊!”

“除了秦国,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姬宫湦的手攥成了拳,原本以为自己昭告天下自己胸怀宽广是可以原谅宜臼过去不懂事的所作所为,可是他的一厢情愿却忘记了将宜臼自己是否愿意得到原谅估算其中,如今既然父子之间已经撕破了脸,干脆就上阵对决,将大周的政权扳倒就是了,“申侯……宜臼……”他说着点了点头,努力的想要发出一个冷笑,可是表情僵硬的嘴角都已经牵扯不动了。

伯服看了看褒姒,褒姒摇了摇头,示意伯服不要说话叫姬宫湦一个人多想想该如何应对,很快郑伯友等人就已经汇集东宫大殿了,听闻这个消息都是吃了不小的一惊,没人想到宜臼竟然会如此决绝,不惜引犬戎之兵入京还攻打自己的父王。

“大王打算怎么办?”吕章开口问道。

“有什么好的想法吗?”姬宫湦反问道。

“将晋国的兵马回撤!”郑伯友说道。

“来不及了!”姬宫湦说道,“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犬戎之师攻打到镐京城最多只需要半个月!”

“秦兵呢?”虢石父问道。

“赢开还没有理顺自己国中的权利,是不是愿意带兵出征只怕是需要些时日,未必能及时赶到救援!”姬宫湦也否决了这个想法。

“那就是说调其他诸侯的兵马更不可能了?”隰叔也说道。

姬宫湦无奈的点了点头,难怪诸侯对自己攻打晋国一事都默不作声,看来各自都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留着大王一人待犬戎攻打到脚下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大王不妨先行离城,调回在晋国的文朔兵马,通知天下诸侯共同抗敌?”吕章建议道,“大王不妨再烽火,请诸侯救援!”

姬宫湦思忖良久点了点头,“此事你去安排!”

“是!”吕章得了命令就立刻从东宫大殿退了下去。

“镐京城还有多少兵马?”姬宫湦继续问道。

“不足五千,虽然不足以和犬戎相抗,但是能抵挡些时日!”郑伯友说道,“臣愿意亲自带兵抵御犬戎之师!”

“好!”姬宫湦点了点头,“你和寡人兵分两路,各带一支,此事你去安排?”

“大王不可!”郑伯友立刻摇头,“若是……若是……”他连说了两个若是都没有说出后话来,可姬宫湦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如此,就带着褒后和伯服离开!他们二人决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这……”郑伯友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隰叔的面色阴沉,此事凶多吉少,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说泄气的话,便什么都不说,只等着姬宫湦的安排。

“父王,我不走,我也要留下来抗敌!”伯服说道。

“走!”姬宫湦呵斥道,“犬戎便是能攻的下我镐京城,也夺不了我大周江山,日后援军一到,我大周要有君主……”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看做是一个死人了,此事令褒姒从心底里感到了一丝绝望,“那样的江山于我而言、于伯服而言还有意义吗?没人会拥立伯服,这场仗是宜臼发起的,他要什么,大王不清楚吗?”她站起身看着姬宫湦说道,“既然如今兵临城下,便死战到最后一刻就是了,我们虽然兵马不足,可到底还有五千,万一……胜了呢?”

姬宫湦觉得嗓子干疼,看着褒姒摇了摇头,一个军事家不会轻易的给自己一个特别乐观的估计,可是一个男人想要给自己的女人一个许诺,他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看着这一幕的众人,无人的心中不是一种哀鸣的悲戚,谁也不可能想得到申侯置之死地竟然走出了这么一步愚蠢的棋路。

不足半月,犬戎抵达了镐京城城外,这个速度比姬宫湦预测的更快,多年来连连吃败的战事叫满也速等人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奔赴镐京城,五千士卒兵分两路,抵挡了犬戎半月有余,可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犬戎兵马之多,令姬宫湦和郑伯友所带之人陷入敌军之时竟然如泥牛入海,半个月后,犬戎死伤过完,可姬宫湦和郑伯友的手中也几乎再无兵马。

“大王,必须要走了!诸侯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能抵达镐京城了,你只需要躲半个月就能保住大周……”郑伯友策马狂奔到姬宫湦的一旁说道,姬宫湦转过脸看了郑伯友一会儿,他知道他说的不错,此刻若是赌上这一口气实在是得不偿失,“回宫!”

“是!”郑伯友应声道,发起了回撤的信号,虢石父、伯服、隰叔等人接到了回撤的命令立刻朝宫中奔走,而犬戎之时也立刻将王宫围拢起来,令他们进得去、出不来。姬宫湦人还没有走到东宫,就大喝着褒姒的名字,褒姒从东宫中奔出来看着姬宫湦,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收拾东西,我们得离开!”姬宫湦说道。

“是!”褒姒早就叫容倩将东西都收拾了干净。

“眼下宫中被犬戎围困,怎么离开?”隰叔不解的问道。

“华辰殿中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此去没有多远就是骊山了,逃入山中至少可以保存些时日!”姬宫湦说道。

“我来断后!”隰叔说道,“你们走!”

“要走一起走!”姬宫湦呵斥道。

“大王,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我多抵挡住他们一时片刻,你和娘娘、太子就多一分生机!”隰叔看着姬宫湦说道,吕章也立刻说道,“我同你一起守在宫里,抵挡住犬戎的攻势……”

姬宫湦还想再说什么,郑伯友也立刻进言,“大王,现在不能犹豫了!”

“走!”姬宫湦咬了咬牙,拉着褒姒朝着华辰殿的方向去了,拉起密道的门就朝宫外奔走,没日没夜的朝着骊山的方向赶去,不足一日之后犬戎攻破了吕章和隰叔的这最后一道防线,在宜臼的带领下发现了华辰殿内的这条密道,立刻跟了上去,姬宫湦一路奔走,身后的犬戎之师穷追不舍,多年来的夙愿仿佛在这一夜之间就必须要有个了解了,刚如骊山,虢石父就停了下来,知道在劫难逃便进言道,“大王继续向山中躲藏,我抵抗一路追兵!”

“就凭你一人之力?”姬宫湦问道。

“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虢石父说道,“虢某半世荣华蒙大王不弃,如今到了报大王恩德的时候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郑伯了?”

“你放心!”郑伯友点了点头,催促姬宫湦继续朝山中躲藏。

虢石父的这道防线很快就被人破了,追兵越来越近,郑伯友看了一眼姬宫湦,眉头深皱,深感在劫难逃,“大王先走,我在这里断后!”

“我们分开走!”姬宫湦看着郑伯友说道,“你带上褒后,我带容倩和伯服,我们兵分两路!”

“为什么?”褒姒看着姬宫湦不解的问道。

“走!”姬宫湦没有解释,只说了这一句话,人人都知道犬戎之师的目的在于姬宫湦,他若是带着儿子和女人,别人必定会以为将这一家三口都擒获了,褒姒不断的摇着头,“我不走,我死也要和你们在一起!”她的话音刚落,姬宫湦就将怀中的褒姒打晕了,将她柔软的身体递给了郑伯友,“我将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护住她的周全!”

“大王若是死了,留褒后一人在这世间又有什么意义?”郑伯友问道。

“活着的意义要活着才能知道!”姬宫湦看着郑伯友说道。

“郑伯,请娘务必替我和父王好好活下去!”伯服也叮嘱道。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姬宫湦推了郑伯友一把,郑伯友深知醒来的褒姒一定会对自己怨恨至极,可是他也想留她一条性命,没人知道活着是一件怎样的事情,因为没人知道死了将会如何?姬宫湦带着伯服和容倩朝着一条大路走去,身边还有几个随行的士兵,姑且能抵挡最后的片刻,郑伯友带着褒姒则躲藏在了深林之中,一动不动。

一周后,秦兵抵达镐京城。

半个月后,大周兵马回撤抵达镐京城。

一个月后,齐伯、楚侯抵达镐京城。

不安的镐京城再次回归了宁静,虽然诸侯们不满与宜臼的弑父行为,可如今只剩下这一个王子了,他们讲罪责都怪在申侯的身上,辅佐宜臼登基。宜臼为犬戎的暴行感到了不安,姬宫湦身死骊山,他将自己的父王厚葬,心中满是愧疚之情,这镐京城对他来说是一场劫难。

周平王一年,迁都洛邑。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伊始,郑伯友带着褒姒在郑国边陲小镇上寄居下来。褒姒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姬宫湦已经命丧犬戎之手,人们都说伯服和褒姒也未能幸免于难,可只有褒姒自己清楚死的人是容倩,她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有哭、没有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未曾哭笑,也没有怪郑伯友带她的离开让她和姬宫湦生死相隔。

边陲的生活归于宁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褒姒鲜少说话,只是在家中织布、郑伯友在外耕作,每年换取些微薄的钱粮谋生,除非必要褒姒什么话都不会和郑伯友说,若说她真的一点都没有怨又怎么可能?

在姬宫湦临死之前,他曾对郑伯友说过,“活着的意义只有活着才能知道。”郑伯友不知道这话说的对还是不对?可这话却常常能在迷茫之时拿来聊以自慰。今年的春耕开始之前,郑伯友站在门外的树旁,踮起脚在高枝挂上了一条黄色的丝带,褒姒站在门口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听到褒姒的声音,郑伯友心中一惊,转向褒姒露出了一张笑脸,“祈求远方的人平平安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事情或许还没有结束,他一生精于算计,怎么会让自己死的这么狼狈。”

褒姒没有说话,准备转过身回屋,姬宫湦的狼狈是从他爱上她的那天开始的,他心里有了个人,就再也没有那么洒脱了,他的棋为她而下,他的局为她而设,她却无以为报,连誓死相随都做不到,还不及一个下人。

可她没有求死,因为他想让他活着,不管活着有多艰难,有多思念,因为他希望她这么做,她便活了下来,即便是无数个夜晚在噩梦中惊醒,即便是孤枕难眠,心痛如绞。

街道上忽然传来了铁蹄的声响,平静的边陲小镇热闹了起来,人们奔走相告说是郑国世子来了,人人都涌上了街道观望,嘈杂声一片。褒姒驻足在门外,扭过头去看着远方,郑国世子高头大马,急匆匆的在路上奔行,齐国陷入占据,北狄之师卷土重来,郑国世子带兵是要去救援的,褒姒远远的望着那抹身影,发现竟是如此熟悉,在无数个夕阳西下她都曾在东宫见到这样一个顽劣的孩子满头汗水的回家了。

事情也许真的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