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古龙文集:剑客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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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情根深种(1)

金彩凤武功虽得乃父真传,但绝不是神龙太子的对手!

她只觉劲风压体,蔽天指影已近面门,她自己无能躲闪,竟昂立不动,微微闭上眼帘,心中默祷:“展哥哥,慢走,小妹跟你去了!虽在世间不能比翼,小妹愿在九泉之下跟哥哥并蒂连理……”

谁知她闭目等死,心中只默念着死后有知,追随展白于地下,但等了半天不见那沉重的一击打来,不由又睁开双眼一看!

这一看不由使她又呆了!

原来此时神龙太子已退出数丈开外,而且满脸惊惶之色……在她面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道装老者及一个貌比天仙、美绝不亚于自己的少女!

道装老者年约五旬,面如古月,颔下蓄着五绺长须,相貌甚是清奇,身穿一袭灰布道袍,白袜云鞋,一副仙风道骨之态,令人一望便知,必是一道行高深世外高人!

那美丽少女穿了一件钟形衫,腹部微微隆起,看来似已怀孕!

一张清水脸,脂粉未施,一头秀发,也未加梳拢,随其自然地飘垂双肩。但她的丽质天生,愈是未加人为的修饰,愈能显出其美!

但她秀美无比的脸上,却有一种哀怨忧伤之色。而她的翦水双瞳,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倒毙在地的展白!

金彩凤一眼看出,那无比美丽的少女,正是曾救过自己一命的柳翠翠!

金彩凤暗暗纳罕:“莫非她怀孕了?……”

那道装老者突然发话道:“太子,你快回去吧!很多事要等你去做哩!”

神龙太子收敛了一下惊惶之态,脸泛怒容道:“柳叔,你让我回去?怎么?柳叔刚才挡我那一掌,是什么意思?”

金彩凤此时才知道是那道装老者救了自己……道装老者两道长眉一耸,道:“很多事非一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只告诉太子一件事,教主乘舟过海,遇到飓风,船毁人亡,教主以下,全船二百余人无一幸免……”

不待道装老者把话说完,神龙太子已惊叫道:“此话当真?”

“你以为贫道会说假话吗?”

神龙太子与南海龙女对望了一眼,知道这道装老者绝不会谎言欺骗,不由得又惊又急,一言不发,双双飞身便走!

太仓之鼠葱岭之鹰望了望横尸地下的三煞二凶,自认已然无暇为他们收尸,见神龙太子兄妹走得甚是慌急,二人也相互跟随!

“还有,”道装老者道,“魔鬼岛已为外敌乘虚侵占,希望太子早作准备!”

道装老者说这话时,神龙太子兄妹及残余二凶恐怕已在数十丈开外了。

但道装老者乃施用“千里传音”的功夫,相信他们四人必已清楚听到!

此时,雷大叔上前两步,冲道装老者一抱拳道:“如果老夫的老眼不花,道长敢莫是银扇子柳崇厚柳贤弟吗?”

道装老者立刻笑颜随开,趋前握住雷大叔的手道:“雷兄,好眼力!一眼便认出小弟,小弟数十年未临中土,故人无恙乎?”

雷大叔慨然长叹下用手一指满地横尸,道:“真是一言难尽!贤弟,你看眼前便死去之人这么多,至于你们江南七侠,恐怕贤弟是硕果仅存、唯一的一人了……”

在雷大叔说话的当儿,柳翠翠已缓缓行至展白身前,她望着遍体鳞伤的展白尸体,呆呆发怔,既未说一句话,也未流一滴泪,凝站当场,犹如一座名家雕刻的女神塑像!

但任何人也可以看出她的伤心来!

深沉的悲伤,是使人欲哭无泪的!

此时,众人已知这道装老者就是当年江南七侠的老六银扇子柳崇厚,无不对其现出崇敬之色!

银扇子柳崇厚口中与雷大叔说着话,眼睛却注意到爱女忧伤的神情。

他虽然学道有成,看破红尘,但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对他这唯一的爱女,仍是非常关切的,见状他走了过来,也望了倒毙地下的展白一眼,向着爱女道:“翠儿,莫非这就是你委托终身的年轻人吗?”

翠翠点头,珍珠般的泪珠滴滴滑下她白玉似的双颊!

雷大叔随后走上前来,忧伤逾恒地道:“柳贤弟,此子便是你大盟兄霹雳剑展云天唯一的后人!”

出乎意料地,银扇子柳崇厚并没有现出悲痛之色,两只精光深邃的眸子上下注视着展白尸体,嘴中却冷冷地道:“此子骨骼果然不凡!”随又转头对女儿道:“他已死了,难道你还非要嫁他不成吗?”

柳翠翠肯定地点头,她虽没有说话,但从她坚毅的神色上,任何人亦可看得出她的坚决。

柳崇厚又道:“孩子,你年纪太轻!一辈子的活寡,可不是容易熬的!依爸爸的意见,还是……”

翠翠黛眉一颦,粉面铁青,未等父亲把话说完,即毅然决然地道:“爸爸,这是什么话?女儿既已许身于他,终生便无更改,何况,孩儿,孩儿肚中还有了他的孩子!”

翠翠此言一出,慕容红、金彩凤、樊素鸾脸色同时一愕!

她们不知展白与翠翠在秦淮河的舟中春风一度的那件事,只奇怪翠翠肚里怎会有了展白的孩子。

柳崇厚干咳了一声,叹道:“痴儿!……”

可是,柳崇厚老脸究竟有些不挂,遂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还有几位少女钟情于这展姓少年,不知在不在此地?”

慕容红移动莲步上前,盈盈向柳崇厚施了一礼,道:“侄女乃是展少侠的未亡人!”

柳崇厚刚一愕,雷大叔已补充道:“她叫慕容红,是老三摘星手慕容涵的大女公子!”

柳崇厚“哦”了一声,忙道:“贤侄女免礼!”又转向雷大叔,道,“她与展兄之子结过婚了?”

雷大叔黯然道:“还没有举行过婚礼,但已与展贤侄订过婚了,是愚兄我做的大媒!”

慕容红接口道:“并且,我妹妹也许配了展少侠,媒人是侄女自己做的!”

柳崇厚一愕,道:“有这等事?你妹妹现在哪里?”

慕容红眼圈一红,眼泪泉涌而出,道:“她已战死!就躺在那里!”

说着用手一指倒在地上的婉儿!

柳崇厚走至婉儿身前,扒开婉儿眼皮看了看,又探手摸了摸婉儿脉门,道:“她还没有死,不过因急怒攻心,内腑又受了严重内伤,是以一时背了气!”

慕容红、雷大叔急超而前,同时急问道:“她还有救吗?”

柳崇厚也不答言,举掌朝婉儿顶门拍了一掌!

婉儿一震,樱口微张,柳崇厚以极快的动作从怀内掏出一只玉雕长颈小瓶,拔开瓶塞,连在婉儿口内点了三滴仙露,不一会儿,婉儿竟嘤然一声,张开了眼睛!

顶门一掌、三滴仙露竟使死人复活,真是令人不可思议!雷大叔、慕容红同时探手把婉儿扶了起来。

柳崇厚道:“不要扶她站起,要她静坐调治一会儿就好了……”

慕容红帮助婉儿坐好调息。

雷大叔道:“柳贤弟医道越发通神了!不知这瓶内仙露是何药物,能有如此灵效?”

柳崇厚道:“此乃千年灵芝仙液,功可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不等柳崇厚把话说完,雷大叔急道:“那么,也可把展贤侄救活了?”

柳崇厚走到展白身边,同样扒开眼皮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展白脉搏,摇摇头道:“他受伤太重,心脉已断,无法施救了!”

此言一出,“哇”的一声,同时有四个少女哭出声来!

翠翠、慕容红、金彩凤及樊素鸾都掩面失声痛哭,婉儿刚从死亡中苏醒,睁着一双大眼睛东看西看,一时不知四女因何痛哭。

柳崇厚奇异地望了望金彩凤与樊素鸾,道:“她们俩又是谁家千金?莫非也是钟情展贤侄的吗?”

雷大叔眼含痛泪道:“说起来她们也不是外人。”说着一指金彩凤道,“她就是老二青蚨神金九的掌上明珠,名叫金彩凤!”随又一指樊素鸾道,“这位是老幺霸王鞭樊非的女儿,名叫樊素鸾!”

金彩凤与樊素鸾,此时都已知道柳崇厚乃她们父亲的结拜兄弟,同时施了一礼,道:“侄女拜见世叔!”

银扇子柳崇厚眼放奇光,看看这一个,望望那一个,见金彩凤与樊素鸾同是貌比天仙,丝毫不亚于自己的爱女,不由点头道:“二位贤侄女免礼!”转又对雷大叔道,“难得这几位弟兄都有这样漂亮的女儿。我听说他们的儿子不也都在武林中很有名望了吗?有没有在此地?……”

不等他把话说完,武林四公子都趋前见礼,雷大叔在一旁,一一为其引见。

柳崇厚见武林四公子个个仪表堂堂,人品出众,不由点点头,赞不绝口地道:“难得!难得!贤侄们免礼!”随又转问雷大叔道,“贤世侄们个个人中龙凤,贤侄女们人人貌比天仙,他、她们,为什么不互配良缘?这么多女孩子,单单都看中了展兄之子一人,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雷大叔摇头苦笑道:“对这儿女私情,我是一窍不通!这还得问问他们自己了!”

武林四公子个个面现愧色……

婉儿此时人已清醒,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爱展白的心最专,所以才不理会端方公子的苦苦追求,宁愿与姐姐同事展白。同时,她年龄幼小,口也最无遮拦,闻言走上来,道:“大叔,有什么不通的!谁能勉强自己的感情?谁能勉强别人爱还是不爱?”

雷大叔最疼爱婉儿,闻言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对柳崇厚笑道:“这可能就是最好的答案!”

柳崇厚摇了摇头,抡指点着五个少女道:“你!你!你!你!你!难道你们都要嫁给展贤侄!”

婉儿、慕容红、翠翠、金彩凤等四女一齐点头,独有樊素鸾默默无语,却没有点头!

点头的算是承认了,抓住一个没点头的,柳崇厚道:“还是樊姑娘明白,哪有这么多女孩子同嫁一个丈夫的道理?”

谁知樊素鸾忽然一抬头,微红着小脸说道:“世叔,您错会了侄女的意了。侄女虽然不一定要与展少侠结婚,但却要跟展少侠做个朋友!”

在这悲伤的场合,樊素鸾此言一出,柳崇厚忍不住笑了,道:“如果不是有洞庭湖之变,你们都是通家之好,不但是朋友,还是亲戚呢……”

未等柳崇厚说完,樊素鸾却接口道:“侄女不是这个意思。侄女是说,要与展少侠做一个知己朋友,朝夕相处,永不分离!……”

樊素鸾说至最后,声音已很低,秀脸更是映上一抹红云。

柳崇厚一怔,道:“男女之间,除了做成夫妻之外,恐怕还没有做这样的朋友的!”

樊素鸾点了点头,道:“侄女与展少侠就是要做这样的朋友!”

柳崇厚望着这玉体修长、面如冠玉、两眼生辉、秀眉入鬓、颇有几分男儿风的美女子,心中似有所悟!

男女之间,超越****之外的友爱,那是至高无上的!那是纯洁无比的!柳崇厚在未出家证道之前,原本也是个多情种,这种至高无上、纯洁无比的友情,乃是基于一种莫逆于心的知己之交。他倏然明白了樊素鸾所说“朋友”二字的含意!

同时这种超乎爱情的自私****的庸俗,只图“红粉酬知己”,不占有、不嫉妒的知己之交,他的心中也曾向往过!

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世俗上也不容许青年男女有这样的友谊存在!于是,他摇头苦笑,道:“贤侄女,你还忘了一件事,展贤侄已经死了,恐怕你的理想,再也无法实现!”

樊素鸾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却毫不犹豫地道:“我要把他安葬,然后,在他墓前结一茅庐,伴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