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魂倾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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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权衡情势

这一枪震慑力十足,营军彻底乱了。

卫官两名心腹中的其一权衡情势,已决定从了享王,正要跪下,后胸一痛——一柄匕首,插入他后胸!

偷袭者正是另一名心腹。

“你……你为何……”

为何不给我投降的机会?

那人他将匕首转了转,猛然拔出,顿时血如泉涌!

他冲他笑了笑,扶住他奄奄一息的身子,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畔迅速说道:“你若是不站出来,还能飞黄腾达。”

而后那人拜下身,高呼:“在下愿弃暗从明,永世忠于殿下!”

一块朱红漆牌,从他颈间露出。

陈齐唇边有了一丝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赵壮,原为逆贼亲兵,从今日起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很好。”陈齐颔首:“赵壮,从此刻起,你便暂代你上峰之职!先前你上峰说他亦是受人挟制,孤令你今夜率众人遣回营中,活捉敌首,将功赎过!”

“末将领命!”

赵壮又是一拜,神色沉稳。

之后,陈齐褪下衣裳,挑了几名身形相似的侍卫与侍女扮作享王及其家眷,由赵壮“押守”,带着浑浑噩噩的营所卫军,杀回大营。

这一切安排完毕,陈齐回到房内,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莞尔一笑,道:“卫军们作人证,力度尚嫌不足,至少拿下一名敌首,如此金銮殿上,容不得二皇兄狡辩!”

随后,又将他所收集的瑞王陈嘉私通南齐与北狄的证据朝内监们一一道来。内监们听罢,一个个叫苦不迭。

原以为替皇家传个册封女子的金旨,是一项颇有油水的美差,谁料阴差阳错间,他们尽数被卷入皇储之争。

陈齐看出他们心中的惊涛骇浪,笑得和煦起来。

“小小一处营所,也为二皇兄所用。如今北疆军中不知被他渗透几分,这一路上又不知有多少凶险。饶是如此,孤即便拼上享王府大大小小百余条人命,也要护送公公们安然回帝都!届时,务必请诸位主持正义,早日还北疆一个太平。”

内监们皆是人精,如何听不出,陈齐言下之意为——他们的性命,已与他绑作一处。能不能活着回到宫里,还得看他的心意。

当下,为首的内监唯唯诺诺道:“尽听殿下吩咐!”

安抚了内监,陈齐遣众人退下。

室内只剩内监福达。

“福达叔,军中安排的这位赵壮,瞧着确为可用之材。”

陈齐面上露出了一丝疲惫。

福达赶紧上前倒了杯温水,递与陈齐手中。

“难得此人伶俐,知道待殿下将话说完才动手。”

陈齐一路上要给传旨内监一份“北疆大乱”的刺激,他怕的是一路太平,出行之前,早已安排下今日营所的叛乱。

现下北疆军中确实有瑞王派系,但今日要挟营所卫官“擒住”陈齐的那名上峰,却是陈齐一系。

而赵壮则是那名上峰害怕卫官出手狠重,会不慎伤及陈齐,所安排的刺客。那名上峰早已传书于陈齐,刺客身上系着朱红漆牌。

在此之后,卫官心思怯懦,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陈齐用来立了君威。那赵壮想来是怕失了在陈齐面前表现的机会,立时动手杀了卫官心腹,又拜地“投降”,稳了卫军人心。

心思细腻、够狠辣、抓得准时机。这种人,陈齐不吝于予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那名上峰亦是聪敏之辈,此刻赵壮率领卫军回大营,“擒拿敌首”,他定能交出一个真正的瑞王派系。

再观今夜混战,北狄人的来袭,又给予陈齐一份额外惊喜。

假的,总容易露出破绽,他需要一场真正的恶战。故而,陈齐一察觉到唐致远会引来北狄人,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放在身边。

不曾想,北狄亦是今夜来袭。

两场恶战相继展开,虚虚实实,假中有真,再是心思细腻之人,也从这真真假假的交战中找不出破绽。

因而,陈齐面露得色。

“北狄人也不过如此,没了骏马,他们比起后陈官兵差得远了。只是北狄竟然舍了他们最擅长的武器,做出偷袭驿站的举动,可见唐致远对他们至关紧要。可惜今夜营所卫军来得太巧,一个活口都未能留下……先前倒是孤疏忽了,以为唐致远起不了几分作用,仅是随意关押。明日起,得好好藏起他的行迹。”

顿了顿,陈齐忽而抚额沉思——也不知北狄人是不是愚笨,数次追击唐致远的北狄军,皆为小股。若唐致远之于他们不可或缺,今夜为何不集结大军?

若是如此,孙成虎的人马也撑不到营所卫军赶来,放那一阵箭雨。

莫非,北狄人追击唐致远,有上不了台面的原由?

故而,只能遣少数人暗中行动?

陈齐越想越觉得唐致远身上谜团重重,嘱咐福达:“唐致远的身份,须得赶紧查清楚。”

福达诺诺称是。

而后陈齐踱着步,行至窗前,打量驿站前的一地死伤。

“孙成虎的人马今夜经历一场恶战,孤现在是不是该去体恤一二,也好收买人心。”

“场面上的功夫,理应做上一做。现下夜寒风重,殿下仔细身体。”

福达颔首,找来一件斗篷,为陈齐披上,讨好笑道:“方才殿下锋芒毕露,不知多少人惊掉下巴。”

“孤会武一事,本就不打算隐瞒。”

陈齐亦是生出几分自得。军中尚武,他武艺卓绝一事传出去,总会让人心生向往,尤其是孙成虎这样热血犹在的武官。

他图谋着安康城内的皇座,无意间总以帝王的标准衡量自己。但过去数年要藏拙,行事皆是绵里藏针,阴险有余,气量不足,收拢人心的手段也尽是诱之以利,却极少动之以情。他却不满足于此,总想拉拢几个光明磊落,善用阳谋的人才。

这些人,才会是未来后陈的栋梁之材。

而他们,纵使会被利益吸引,将来却并非仅靠利益便稳得住。他总得具备出众的资质,让这些人真心投效自己。

驿站前,孙成虎指挥手下,将惨死的官兵尸身运至数辆大车中,待明日一早,便令驿站人员将死者运回宜营城,唤家眷前来认领,好让死者入土为安,北狄人则弃之不顾。享王府所蓄御医就地为受伤的官兵诊治,四下一片忙乱。

死者默然无声,伤者的哀哀痛呼,夹杂着孙成虎的呵斥声,御医们的细细低语,与周遭忙乱的脚步声,不时传入陈齐耳中。

陈齐眼中一片冰冷。

“殿下!”

孙成虎发现了陈齐,张嘴唤道。声音里有四分恭敬、三分探寻、三分惧怕。

陈齐暗道:方才确实震到他了。面上露了丝笑意,摆了摆手,走到一名伤兵面前,正要出言安抚,面上忽然一颤——

绵绵密密的雨丝,自天上落下。

奇特的是,这雨是暖的。

雨幕中夹杂着些许微风,极是和煦。如神女之手轻轻拂过,陈齐刹时觉得神情气爽。

四下的哀呼声,亦是减了不少。

陈齐与孙成虎立刻发觉这并非寻常降雨,不约而同仰头往紫荆房前望去。

窗前,紫荆出神地仰视夜空,嘴唇微微挪动,似是在念着什么。随即,她从窗口消失。

他们当即明白,这又是紫荆的招数。

这姑娘……

孙成虎心中一暖,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口出了神。

陈齐却是被针刺了眼一般,退了一步。

这小道姑心肠也未免太好——是觉得总须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如此年轻,如此心善,如此不知人心险恶……

若她知道真相,又会如何?

陈齐忽觉倒尽胃口,再没了做戏的心思。

“孙将军……”

陈齐沉声道:“今日战死者除却军中抚恤银子,再赏银八十两,务必交予家眷手中。在生的每一位,则赏银二十两。银钱皆从王府中出,你得闲了,便去找福达领银票。”

言罢,陈齐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里,福达赶紧跟了回去。

“福达叔,今夜一役,有人真心怜惜他人,有人仅是做戏。孤……恰好便是后者。”

陈齐就着斗篷,仰面躺下。

“殿下……”

福达不明就里,殿下是忽然生出罪恶感了么?

陈齐沉默了少时,侧身将头枕在胳膊之下,似是出神地打量福达苍老的面容。

枯瘦干黄,皱纹重重,没一丝鲜润,就像他的心。

“福达叔,你知道么……方才,孤没有一丝怜悯之心。”陈齐黯然道:“纵使平日阴谋使得多了,双手了结的人命不在少数,正面交锋的情形却是初次见到。饶是如此,孤心中并无一丝惶惶,见到死伤者,亦生不出怜悯之心。孤或许真是冷血之徒。”

“殿下心系天下,图谋的……是千千万万子民的安泰,自然不必为了几名死伤分心。”

福达照看着陈齐长大,对陈齐的品行早已熟悉。这少年皇子平日是冷血,可生于皇家,又是男子,几人能不冷血?福达早习惯了陈齐的做派,他自己也无半分妇人之仁。

再者,谋天下之辈,不需要善心。

陈齐笑了笑,纤长睫毛微微颤动,眼中却是一片阴翳。

“话是如此说,这有或许是古时的野心家们为自己寻的借口。这天下要是落到孤手中,或许真如那支童谣——”

陈齐默了默,一声声沉吟起来。

“天下势两极并狄齐陈风云起陈将灭齐……”

一字一字,笼罩着不祥的气息,于室内回荡。

“殿下!”福达终是生出一丝心痛,不等陈齐念完,颤颤巍巍跪了下去。

“那支童谣为瑞王捏造,为的便是毁你声名,你又何须介意?”

“要是……一语成谶呢?”陈齐面上一片木然。“我的名字,本不是陈齐。我不唤‘陈齐’的时候,或许还存着一丝善心。后来父皇为雪睨公主发了疯,命我改名为‘齐’,将我推到风口浪尖。这般羞辱,有时真让我恨得想毁了他的天下!”

“庆殿下……”

福达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唤出那个久违的称呼:“咱家心中,您永远是庆殿下。想来殿下亦是从未将自己当作‘陈齐’,为何还要在意那胡编乱造的玩意儿?童谣中所言,与您并无半分干系!”

“也对。”

陈齐默了许久,忽而颔首。“事已至此。孤再是冷血,也要将天下握于手中,再来验证,二皇兄编得对是不对!”

一夜风雨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