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荡析离居的飞来横祸,让我了悟生死。
说是横祸,看似突兀,其实早已前定,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平日里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就蕴藏着杀机与契能。性格就是命运,我的际遇亦是性格所定:不善将内心的压力积极释放,同时又不切实际追求完美,拿不起放不下,重压之余必然招至畸变,于此我应当没有丝毫不甘的情绪。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我也不再如同刚刚罹病时那般怨天尤人,抱怨命运不公。
曾经的我如旷世金主一般,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与健康,自以为倚仗着自己的智慧、努力与用心就可以恣意妄为过一生,然而只有在死亡频频拍打肩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曾经走过的二十多年全都生活在虚妄与幻象之中。
生活的虚妄在于,我处心积虑追求无止境的物欲所带来功名利禄的幸福生活,却来不及用上一分钟去梳理整饬自己业已荒芜贫瘠的内心。只有死亡在侧之时,才发现此域中自己还是绝对的赤贫者。
生活的幻象在于,我自以为已经洞察了生活的全部真相,而实际上它只是硬币的一面,甚至冰山的一角。除去那些了身达命之士,芸芸众生如我者在自己的青年时期常常处于懵懂之中,总将时下各种流弊视作自己的独创,有意无意间成为某些在黑暗里窃笑者的捎带之物,个人人生的轨径与“宏大叙事”的交合,往往充满了盲打误撞。正是这种啼笑皆非的或然性,缘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走向。
“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路更好,唯有神知道。”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怎样,那又有什么理由无端畏惧呢?那些先我们而行抵达死亡的人已经无法捎话回来,告知我们那里的一切,正在抵达那里的人只是保持着对彼岸世界的无知、恐惧和臆测。
由是而产生不可调和的悲剧就是,我在这可怜的一隅过蝇营狗苟的生活,自以为志得意满,但当我要告别这个有限又可悲的世界,进入那个无言也无际的永恒时,我在这个世界选择了怎样的一种生活态度,将会对另一个世界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如若可能重生,我们是不是应该爱人惜物,平等自由呢。就算没有来世,我们就可以作奸犯科、杀人越货?这种极端的功利主义是不是太过狭隘了。
将近一年的住院,历经生死,饱受磨难,生死的密码昭然若揭:生与死之间其实什么间隔也没有。在做完数次化疗之后,朋友们曾这样讥讽我:“你生命力还很顽强,化疗越做气色越好。”当我在重症病房里打着点滴的时候,有人还惊呼:“你现在看起来真的是红光满面。”玩笑几近黑色,我听了放声大笑,他们无意之言道出了人生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