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悦沉思片刻,朗朗说道:“三代循环,如水济火。所谓随时之义,求弊之术,并非贤王有什么不同,只是随世道而变。今之政应去文存忠,以反其本,则人民尽忠,太平可达。”
只讲尽忠上级,人就太粗野也,只讲敬仰又容易迷信权威,只学文化,文化人又太虚伪,不好管。还得反过头来,再进忠义。如佳心里骂道:这是什么狗屁题目,就不能又讲忠义,又讲敬仰,又学文化吗?
刘琨不加评价,直接问第二题:“古时成功之君勤于任用有才华的人,立名之士急于救世,这使世道达到兴盛?而今世却为何如此衰败?”
如佳心说这还像个题,她微笑的看向崔悦。崔悦不紧不慢的说:“古代君主求才,士救世,序君臣之义,敦父子之亲,明夫妇之道,别长幼之宜。安九州、八荒,四海归心。而今世,求才之门已闭,而教学又无法推广,使人急攻尽利,最终务学之心不修。若广开招贤之门,宣扬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以考试取其优者为官,再用他们去治国、定礼。太平可得,福祉后代。”
如佳笑了,古代儒家不用“神”来迷惑人,只能自己吹自己,把自己吹的如何能干。荀子的三儒伦(俗儒、雅儒、大儒)那才叫吹破了天。
刘琨接着问第三题:“古代贤王建朝堂以崇敬君主,建清庙以尊敬祖上,建‘群苑’以宣扬礼教,建太学以教人学问。后来秦把这些制度都废除了,后之儒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了。而蔡邕说朝堂、清庙、太学等是一回事,怎么讲?”
如佳终于遇上一个自己都搞不懂的,疑惑的看着崔悦,看他怎么说。
崔悦笑了,他眼里这一问最简单:“朝堂、清庙、太学等都是大房子,做什么用途就叫相应的名字。而且他们的目的都是宣扬“礼”,所以名异实同。”
如佳要吐糟了,这么简单,开玩笑吧。
刘琨第四问:“古代只有五刑、四罪,可是却是清平盛世。春秋战国崇尚刑罚,到了秦朝又加上诛九族大罪,把刑罚之术推上极至。汉魏没有大变,将怎么看待刑法的严宽呢?诛族大刑能否一直沿用下去?”
崔悦答道:“天地分则人民生,人民生则利益和损害出现,产生纠纷。太古之时,以宣扬道德为主,贱勇力而贵仁义,仁义贵则强不凌弱,众不欺寡。所以太古虽然也知道用刑,但很少用。到秦时,不放过一个有罪的,严密刑罚,而人却越是暴力,盗贼越多。故汉祖起义,天下响应。汉继承秦朝的法制,因而未改。世俗久变,法治严酷只是一时之宜,今人思反本,渐渐宣扬简朴,而贪婪的人就少了。尊贤者废小人,则不仁者远,就可废除诛族之刑,世道光明。
如佳对这些老‘儒’长谈之论,讨厌之至。她强压了不快,听下去,只是想亲耳听听魏晋是如何评品的。
刘琨第五问:“五行交替,阴阳调和,天地才可生万物,四时才可化生灵。《周易》称‘在地为形,在天成象’,才有‘形象’之说。形象之兴,须阴阳调和。阴阳二气,一气偏废,则万物不得独成。可是泉水本是寒阴之物,为什么却有温泉?火本属阳,依此看,既然有温泉,可否有寒火?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崔悦迟疑少许说:“温泉也还是属***润在下,火炎以上,故阳在外,阴在内,阳盛阴弱,水才变成温水。温泉内里还是阴柔本质,只是被涵在内里。”
刘琨问最后一题:“太古宣扬教化,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天下大同。沿用此道,玄古之风可见。可是唐虞、夏、商却用法律治世,人民反而越来越用计谋,道德一去不返,是否世风日下了?”
崔悦说:“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是为政之本。上古人民质朴,祸难不生,只需结绳为信,人们知道应该守持的规矩。可是后来,世道改变,奸邪扰动天下,所以夏商用法治世。乃因时制宜,非世风不在。”
刘琨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看看如佳,见如佳面无表情,就转过来崔悦说:“内侄答得非常出彩,真乃,真乃天存英博。”
在场的人都鼓掌叫好,崔悦也笑了。
稍后,刘琨对崔悦说:“你就先做我的从事中郎吧。”
崔悦谢过,回到后堂。
如佳问刘琨:“你为我侄儿定几品?”
刘琨笑了:“三品如何?”
“为何不是一品?”如佳是在故意打趣,三品已经是名士了。
刘琨边看公文边说:“我朝基本不定一品。”
如佳懂,一品就如同作文中的满分,一般是没有的。如佳又说:“你这六道考题也太难了吧,你从哪里找的?”
刘琨合上公文,抬头一笑:“这是当年陆机考问一寒士所出的,人们大赞答题的人有水平,出题的人更有水平。我就借来考崔悦了。”
“崔悦和那寒士谁答得好?”
“基本差不多。”
刘琨虽然答应如佳,要去会一会拓跋猗卢,但他一直没有成行。刘琨完全可以把拓跋猗卢召来,可他想深入了解这个人,这个部落,就一定得自己去。一来,刘琨心中还有一些祈望,祈望朝廷能恢复生机;二来,也没机会去,在那个时代,总不能说省长来视察吧。
可是正如如佳所料,汉刘聪八月份大败而回,仅两个月出头,再次南下进攻。朝廷以为汉兵新败,放松警戒,使刘聪又一次打到洛阳城下,反正熟门熟路了。有人带路,汉奸可恨。
不仅刘聪率近三万骑兵前来,王弥还带四万步兵前来助阵。刘琨看着这份加急公文,紧锁眉头。稍后他拿着公文,来找如佳。在这里如佳有自己的一个小书房,她正在看《兵法二十四篇》,在这个鬼世道,如佳只有恶补兵书。刘琨走入如佳书房之中,没有坐下,直接说:“哎呀,如你所料,刘聪果然又攻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