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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渔父垂钓,相忘江湖

渔父垂钓,相忘江湖

渔父是文人不可缺少的朋友,也是他们羡慕不来的“高人”。几千年来,有大批的墨客与渔父有着情感上的交流。这些人中,从渔父那里获得禅境的人是柳宗元——渔翁独钓,清寒入定;从渔翁处获得感悟的是阮籍——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希望做渔翁的是李煜——一壶酒,一竿纶,望如侬对浪花桃李,一春又一春;与渔父交心的是贯云石——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其实渔父不知道自己给了文人如此多的感悟,他们真正所想的,不过就是垂钓江滨,与鸬鹚为伴,觅得生计而已。

哪个时代的渔翁,生活都不见得有多美好,没有什么禅意,也没有什么乐趣。但文人们总是倾羡他们的生活,大概是文人们自觉内心痛苦,看渔父生活自由自在,所以他们宁愿与渔父为伍,称道渔父生活,也不再对浮躁的世界留恋。渔父,是士人试图净化心灵的身份。

为咏叹渔父煞费苦心的元代文人,乔吉大概是第一人。他一生给渔父写了数十余首词曲。在《乐府群玉》中就收录了二十首,每一首的写作时间都不一样。他所到一处,只要见到渔父水上作业,总忍不住放歌以解情怀。渔家风情所以诱人,不在于渔人收入多少,而是乔吉觉得他们能够笑傲江湖,比遭遇了险恶仕途的自己纯洁、高贵得多。吴头楚尾,江山入梦,海鸟忘机。闲来觉得胡伦睡,枕著蓑衣。钓台下风云庆会,纶竿上日月交蚀。知滋味,桃花浪里,春水鳜鱼肥。

活鱼旋打,沽些村酒,问那人家。江山万里天然画,落日烟霞。垂袖舞风生鬓发,扣舷歌声撼渔槎。初更罢,波明浅沙,明月浸芦花。

秋江暮景,胭脂林障,翡翠山屏。几年罢却青云兴,直泛沧溟。卧御遢弯的腿疼,坐羊皮懒得身轻。风初定,丝纶慢整,牵动一潭星。

江声撼枕,一川残月,满目摇岑。白云流水无人禁,胜似山林。钓晚霞寒波濯锦,看秋潮夜海镕金。村醪窨,何人共饮,鸥鹭是知心。

乔吉《满庭芳》四首以上四首是从乔吉众多渔父曲中撷取出来的。首曲讲乔吉来到古代吴楚的交界之处(今江西北部),此处距他寄居的江南苏杭之地不远。江赣北部的旷远景象,激发了乔吉的诗性,在这里他赏江鸭观鸬鹚,几乎忘却了自身。不去惦念前尘,不去思考未来,而是完全去天人合和。宁静的江水令乔吉全身心融入其中,抛掉所有心机,几乎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乔吉用“海鸟忘机”来形容自己此刻的精神境界。

在《列子?黄帝》中曾提到“海鸟忘机”的典故。一个人每天清晨到海边去逗引鸥鸟。鸥鸟知他无捉鸟的意思,便纷纷落下与他和平共处。这个人的父亲知道之后,让他去捉鸥鸟来赏玩。等到这人再次来寻鸥鸟时,鸥鸟却看出了他的动机,始终盘桓不落。心无杂念的人才容易让人真诚相处,渔父因为没有功利之心,所以能与鸬鹚交友、鸥鸟对歌,他心胸坦荡、无忧无虑,醒时戏水,困时抱着蓑衣躲在船篷内睡个昏天暗地,这是何等的舒适生活。乔吉看到了他们的悠闲自在,又如何不捶胸羡慕呢?

日月交辉、风云聚会,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被渔父耽误了行程的乔吉不认为是自己在浪费时间,反而觉得“桃花流水鳜鱼肥”才是真正的生活,过去留恋官场不过是浪费青春的噩梦。对命途坎坷、仕宦多波澜的他来说,也就只能把对一切现实的不满转化为对荡舟打鱼的喜爱了。逃避悲痛总比陷入悲痛更容易令他接受。此后,每至傍晚,日薄西山心潮无法平息时,乔吉对渔父的注意就更多了。

第二首曲是渔父收网后的情景。长河落日,云霞如烟,江山似一幅泼墨的画卷。傍晚的渔父本该收工,忽然嘴馋起来,便用现打活鱼卖钱换酒,自斟自酌。在收网过程中,渔父放歌一曲,一副惬意的模样。等到劳作、歌唱兴尽过后,渔父们陆续划船归家,喧闹的江面恢复宁静,只剩下清澄的水波在初升的月下微微荡漾。两岸芦蒿被微风拂过,芦花闪动,发出簌簌的声响,人心好像被这声音安抚了一样,归于平静。

通常文人们写渔父曲,几乎都会提到“芦花”二字。在乔吉的第二首曲子末尾,也提到了此物。芦花其实并不美,白花点点,夜晚更没有什么美可言,然而这里孕育了白鹭沙鸥,滋养鱼类,是渔人赖以生存的地方。贯云石就言,在满目的苍花之中,渔人“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他们不求获得多少生活和生命的保障,却拥有令人间万户侯都艳羡不已的自由和陪伴他们的水上鸟。乔吉用“芦花”来为曲子收尾,即是要表达对渔父生活的喜爱。

秋江暮景,夕阳醉染山林,渔翁们过着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近可到青山,远可到沧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第三曲《满庭芳》所描述的无拘无束式的隐逸,即是乔吉欲选择的隐遁方式。他特别以“卧御榻”的严子陵自喻,表示自己一定不能再回头留恋仕途。

严子陵是东汉的高士,王莽篡政时曾邀请他做谋士。为了避开窃国者的怂恿,严子陵避居乡野。光武帝刘秀复政之后便给他写信,亲自登门拜访求他出仕,甚至与他同榻而眠,毫不避嫌。但严子陵看透了官场互相倾轧的现实,立刻抽身归去,隐居于富春山下,常年披着羊皮夹袄于江边垂钓,不问尘缘。

卧御榻时,腿和心都是悬着的,因为伴君如伴虎,所以睡了一夜也会浑身酸痛;披着自家的衣袄坐着睡着,就算再沉重,醒来也觉一身轻。名利本为浮世重,能放下才是聪明人。想到这里,乔吉重归现实,写下了上面的第四首渔父曲。他纵览四下的风景,再次低头望着眼前波光如洗的湖水,内心已是豁然。于是他卧舟水上,听着浪打浪的声音,看晚霞染红江水,观秋潮时涨时停,仰望行云流水,不去寻找他人共饮,对川水残月独酌,将鸥鹭视为知音。

四曲专写渔父的曲子,从白日写到午夜,从夏暑讲至冬寒,从头至尾其实就是乔吉的自白书。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相忘江湖,他觉得没什么好留恋,也不必留恋,只去过着渔人的生活,远离市井,自制珍酿,笑语欢歌。可做渔父就一定快乐吗?事实上渔父也有他的苦,如能有更美好的生活,打鱼的人也未必多。就像乔吉不想慕名利而活,却根本忘不了自己的境遇,最后只能做一个尘世里自我安慰的可怜人,在若隐若现间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