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春喜茶楼,是横店镇最大的茶楼。
春喜茶楼在横店最热闹的横街和直街的交叉路口,是一座两层楼的茶楼。茶楼是木制结构,外表漆成了红色。茶楼的大门上方,挂着一面很大的黑底烫金招牌,招牌写着“春喜茶楼”四个大字。茶楼的一楼大厅很宽敞,由八根粗壮的红色木柱子支撑着。大厅里摆着二十多张茶桌。大厅往里走,是一个小戏台,每天晚上都有戏班为客人唱戏。一楼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
二楼临街这一面也摆着二十多张茶桌,客人们可以从这临街的窗口看到街上的情况。二楼靠里面,是几间打牌的房间,供客人打牌娱乐。
这茶楼已经开了三十多年,风风雨雨,几易其主。现在的主人是刘春喜,他二年前从他堂哥手上接过这座茶楼。
当时,刘春喜堂哥在汉口的生意做大了,就将茶楼半卖半送的转给刘春喜。刘春喜接手后,将茶楼改名叫春喜茶楼。
本来这春喜茶楼只是喝茶,听戏,聊天,打牌的场所,与别间茶楼并无不同。
可是自从日本人来了之后,春喜茶楼便在无形当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项特殊功能,成了各方势力的情报交换中心。这个变化弄得老实本分的刘春喜哭笑不得。他害怕那天各方冲突起来,把他的茶楼当成战场。他一直担心日本人会指责茶楼庇护抵抗分子,查封他的茶楼。他本想在日本人还没有动手之前,自己主动把茶楼关了。可是又不敢真的关,因为各方面都不会答应。不过,到目前为止,刘春喜的担心是多余的。
起初,日本人听说这里有国民党,共产党的情报员出入,就来搜查过几次。后来有亲日人士提醒日本人,出入这个茶楼的不光有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情报员,还有很多日本宪兵队的情报员、日军特务部的情报员、维持会的情报员以及各种民间武装的探子出入这个茶楼,很多有关汉口周围中国军队和抵抗组织的情报,就是从这里搜集到的。如果经常来搜查或者查封这个茶楼,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情报员虽然被驱逐,但日本人的情报来源也会被阻断。因此,从那以后,日本人就不再来茶楼搜查,也不来干涉茶楼的事,更不会在茶楼抓人。
这个茶楼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各方的情报人员,探子,业余包打听,甚至是闲得无聊的混混,村子里的泼皮,还有正经的农民,到了这里,都会遵守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只斗文,不斗武。这些情报人员、探子和业余包打听身上都带有武器,可是在春喜茶楼里面,他们从来都没有使用过身上携带的武器,甚至都没有人亮出过身上携带的武器。因此这里的治安比镇子里的其他茶楼还要好。
麻叔来到春喜茶楼,直接上了二楼。
他捡了一个空位坐下,然后叫跑堂的伙计给他泡了一壶茶。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汉口来的人。现在才二点钟,他等的人三点才会到。
麻叔闲的无聊,坐在那里四处张望,他看到冯三财。冯三财正坐在一张茶桌边和一个人说话。麻叔起身朝冯三财走过去。
冯三财见麻叔走过来,忙给麻叔让坐。
和冯三财说话的那个人看到麻叔,友善的朝麻叔点点头。麻叔也对这个人点头笑笑,然后坐下来。
这个人见麻叔坐下来,便对冯三财说:“就这样,我等你回话。你们慢聊!”
说罢,他站起来,冲着麻叔和冯三财拱了拱手,就走了。
冯三财指着这人的背影问麻叔:“麻叔,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不知道。”
“他叫绍武,董家塆的人。为四老板做事。”
冯三财轻描淡写的告诉麻叔。
“喔?下次见面时介绍一下。”麻叔说。
“行。对了,麻叔,今天有空啊?”冯三财问。
“嗯,我在这里等人。”麻叔回答,同时往二楼的楼梯口看去。
“喔?等什么人?”冯三财随便的问了一句。
“等一个汉口来的人。”麻叔并不掩饰。
“汉口来的人?”冯三财好奇的问。
“是的。”麻叔肯定的回答。
“汉口的什么人?”冯三财好像很有兴趣,进一步问道。
“听说是武汉新政府的人,旺发牵的线,来谈收编的事。”麻叔直接告诉冯三财,他知道这点消息瞒不住这里的人。
“喔,我知道了。听说武汉特别市正在筹建,将取代武汉治安维持会。你是在等新市政府的人,对吗?”冯三财眼睛盯着麻叔。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呵呵。”麻叔摇摇头。
“哪里,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事。听说你们不光和武汉特别市筹委会打交道,同时还和四老板以及国军打交道,谈收编的事。”冯三财将他听到的消息,说给麻叔听。
“是的。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其实,过年之后,夏司令已经和四老板的代表谈好,我们现在属于新四军独立游击支队的编制,叫做独立支队黄陂抗日游击队。可到现在为止,两个多月过去了,四老板还没有提供任何答应给我们的粮饷,更不要说武器弹药了。我们向他们提出粮饷的问题,他们却说新四军独立支队的粮饷都有困难,让我们自己去筹集。你看,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到哪里去筹集粮饷?现在游击队都快没粮食吃了,夏司令正急的跳脚呢。因此只好和各方谈收编的事。”
麻叔无奈的告诉冯三财他们游击队的处境。
“我听说了,有些队员已经离开游击队。我还听说,夏司令亲自去各村征粮,还绑了几个不愿意出粮食的富户。要他们的家人拿粮食去赎人。”
冯三财的眼睛盯着麻叔,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是的,绑了三个。其实他们也不是富户。只是夏司令带人去征粮的时候,这三个人不仅把粮食藏起来,不愿意交给游击队,而且还出言不逊,因此惹火了夏司令。夏司令一怒之下说他们不支持抗日,所以才绑了他们。”
“你们这不成了绑票的吗?这是土匪干的事情。听说四老板就喜欢干这个!”冯三财故意贬损新四军。
“唉,说起来也是,所以好多人都离开了。夏司令现在也没办法控制住队伍了。”麻叔失望的说。
“你这次来和新政府的人谈判,夏司令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不敢跟他说。我是受几个小队长的委托,出来找出路的。”
麻叔压低嗓门对冯三财说。
“不是我说你,麻叔,你是懂事理的人。你知道新政府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全是给日本人办事的,会给后人骂的!”
冯三财轻声的埋怨麻叔。
“我多少知道一些,所以不敢告诉夏司令,不然他饶不了我。我这不是给兄弟们找出路吗!”
麻叔觉得有点委屈。
“出路有啊,加入国军游击队不就行了吗?国军绝对提供粮饷和武器装备,不必象土匪一样,到处抢老百姓的粮食。”
冯三财诚心的劝道。
“我们很多人都是这个意思,可是夏司令以前和国军有仇,他坚决不同意。”麻叔解释说。
“不愿意加入国军,又不能加入新政府当汉奸,加入新四军又没有粮饷。我看你们只有当土匪这一条路了。”
冯三财故意挖苦麻叔。
麻叔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麻叔,我看你也不用等了,和汉奸没什么好谈的。不然会背一辈子骂名。”冯三财劝麻叔。
“人家从汉口来,总不能失约不见人家吧?”麻叔觉得失约不好。
“随你的便吧,我不管了!”冯三财说话的样子不象是在赌气。
“我懂道理,我就是应付一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麻叔向冯三财保证。
正说着,麻叔看到旺发领着一个人上来二楼,他赶忙对冯三财说:“来了,我过去了。”说完,他就朝旺发和那个人走去。
旺发是这里的常客,他为横店治安维持会做事,冯三财认识他。这次就是他给麻叔牵的线。
旺发看到麻叔朝他们走过来,就朝麻叔挥挥手,让麻叔过去他那边。
麻叔来到旺发和汉口客人身边,三个人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
坐下来后,旺发给麻叔和汉口客人做了相互介绍。汉口来的人名叫华映朴,是武汉特别市筹委会的代表。
双方客气了一番之后,华映朴开门见山的问麻叔的游击队愿不愿意接受新政府改编,成为新政府的和平军,帮助新政府维持地方治安?
麻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华映朴新政府是为谁做事。
华映朴告诉麻叔,新政府是取代旧国民政府的维新政府,主张与日本和平相处。新政府最终的目的是和平建国,与日本一起建立大东亚共荣,共同防共。
听了华映朴的解释,麻叔就很直接的问他,新政府是不是与日本人合作。
华映朴回答说,可以这么说,但绝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新政府是日本的傀儡。
麻叔听了之后,就告诉华映朴,帮日本人做事就是汉奸,会遭世人唾骂。
华映朴听了之后很不高兴。他对麻叔说,不能说帮日本人的都是汉奸。帮日本人也是帮我们中国!现在中国肯定打不过日本,与其这样亡国,还不如与日本合作,重新建国,共同繁荣。
麻叔也不高兴了。他很干脆的回答华映朴,这些大道理他不懂,但他懂一个道理,帮日本人对付中国人就是汉奸。他还告诉华映朴,他们的游击队就是为了抗日才拉起来的,帮日本人做事,绝对不可能。
就这样,麻叔和华映朴双方都不让步,还没有谈到任何细节,俩人就谈崩了。
旺发见双方谈崩,赶紧劝俩人不要生气,心平气和的慢慢谈。
麻叔回答旺发说,没什么好谈的,谢谢他的好意。
说罢,麻叔站起身来,对华映朴说,失陪,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华映朴看着离去的麻叔,心里愤愤不平。他在心里骂道,他妈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谁呀,乡巴佬还拽起来了!
那边的冯三财一直留意着麻叔这边的谈判,看到双方不欢而散,摇摇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