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闻到了空气里飘来的一股香味,
抬眼处,
街灯已亮,
浓汤飘香,
啊,家门近在眼前,
心情立刻变得亢奋了。
汤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那时候,家在金殿路而我在成保小学读书,每天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去上学。书包沉甸甸的,因为里面偷偷藏了小说。上课时,小说放在课本底下,老师不注意时,便悄悄移开课本,一头栽进小说的天地里。然而,毕竟不是在干光明磊落的事儿,一边如痴如醉地读着,一边却又提心吊胆地怕着,像个雅贼,虽然“偷”到了快乐,精神却分外疲累。
傍晚放学时,街灯未亮,天幕却像被戳了一个窟窿,浑浑浊浊的暮色幽幽忽忽地掉了出来。背着书包,像只蜗牛,慢腾腾地走回家去,眼前的那一条路,忽然变得很长,长得无止无尽。低着头,拖着宛如上了脚镣的腿,走、走、走,走呀走的,突然,闻到了空气里飘来的一股香味,抬眼处,街灯已亮,浓汤飘香,啊,家门近在眼前,心情立刻变得亢奋了。
父亲是广东人,广东人是特别喜欢喝汤的,因为他们相信,煲得久、熬得够的汤水,能润喉、润肺、润心、润肠,因此,煲汤便成了我家的例常作业。一个人在生活线上纵使拼得焦头烂额,但是,一回到家,只要能够喝上一碗好汤,所有透支的精力都得到了弥补,五脏六腑也美美地得到了滋补。
曾经,母亲用炭炉煲汤。朱褐色的圆肚瓦锅,稳稳地坐在小小的炭炉上,烧得通红的炭块,像是守护神的眼睛,忠心耿耿地守着那一锅“水的精华”。母亲坐在小凳子上,拿着蒲葵扇,耐心地煽,那炭,愈烧愈红,愈红愈旺,有时烟灰飞出来,便沾了母亲一头一脸,可是,性好整洁的母亲,竟然一点儿也不嫌邋遢,她的心思,全都缠在那一锅好汤里。汤的香味,是一点一点慢慢慢慢地溢出来的;初而朦朦胧胧、缥缥缈缈,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笛子声,笛声清越悠扬,但又带着些许隐晦的神秘感。渐渐渐渐地,笛子声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锣鼓的喧闹声,大鸣大放;那种香味,浓郁稠厚,非常跋扈、非常嚣张,带有很强的侵略性。
母亲把瓦锅小心翼翼地捧到桌子上,瓦盖一掀,一蓬一蓬白白的烟气,便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热情万分地扑了过来。母亲常常说:水,原本是没有生命的,煮成了汤之后,才有了泼懔的生命力,也才有了美丽的灵魂。我们因此是以近乎虔诚的心,一口一口地捧喝手里那一碗汤的,我们相信,汤喝下肚,便能像魔术豌豆一般飞快地向上蹿长。也许,有一天,当碰上了成人世界种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却又后悔童年喝汤太多,长得太快。
母亲熬煮的汤,有着截然不同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