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汉卿所言,这沙河大败,也要怪在那姓朱的头上?”就在朱八十一和逯鲁曾、黄老歪等人琢磨着如何将祸水西引,为淮安军争取“种田”时间的当口。大都城中,却有几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上了他们。
“大人还是叫我小四为好,听着舒坦。汉卿两个字,是出去给别人叫的,图着不失了大人的脸面!”脱脱自幼的玩伴,右丞相府管家李汉卿躬了下身子,诚惶诚恐。
“又来这一套!”脱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自打弱冠之后,阖府上下,谁曾把你当作奴才看待过?”
这是一句实话。对于李汉卿这个玩伴加书童,脱脱府里的男女老幼都尊敬有加。而难得的是,李汉卿从来不恃宠而骄,总是心甘情愿地以奴才自居,仿佛只有这样,才会让他自己感到舒坦一般。
这次,他又果断地跪了下去,哽咽着回应,“大人从没把李四当奴才,但李四却不能忘本。所以汉卿两个字,大人还请千万不要再叫了。否则,李四就再也没脸留在府中了!”
“也罢,随你!”见他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脱脱只好满足他的心愿,“反正名字只是个称谓。在家里,你是我的书童,在外边,你就是我府上的第一管家。即便偶尔外出公干,无论多久,这个位置,始终给你留着!”
“大人如此相待,李四若是再不粉身以报,就不是人了!”李四又磕了个头,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回应。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脱脱笑了笑,轻轻点头。“朝廷派出那么多探子,报回来的消息,全都是贼兵势力大,贼人有当地百姓襄助,来去飘忽等等废话。只有你,能把前因后果说得这么清楚。比也先帖木儿给我信上,说得都清楚!”
“也先主人是当局者迷!”李四想了想,不敢居功,主动替打了败仗的也先帖木儿解释。
“什么当局者迷啊,他根本不是个打仗的料子,偏偏逞能。我劝过他,他又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是在耽误他的前程!”脱脱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
弟弟也先帖木儿是个好文官,好御史,却绝不是个好统帅。但是不把兵权交到他手上,自己的右相位置,就始终不见安稳。所以当初无奈之中,只能两害相权取轻,谁料帖木儿却连汴梁都没守住,丢光了三十万大军,只带着几千亲信逃回到黄河北面。
这下好了,朝廷中那些短视的家伙,正瞅找不到自己的把柄呢。弄权误国,任人唯亲,洋贼自重。什么有的没的罪名,一股脑全扣过来了。而那妥欢帖木儿陛下,自幼又是个受尽了权臣欺凌的,最怕重现当年噩梦。没吃这个大败仗之前,还想消减相权呢,吃了这个大败仗后,削起来更加名正言顺。
“是红巾贼凭着火器犀利,打了也先一个措手不及!”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李四绝不肯说主人半句坏话。想了一会儿,再度把话头引到淮安军身上。
“你说这话,我信。可我怎么拿这个理由去说服皇上啊?”脱脱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气。“那淮安贼,只出动了三千人。而刘福通是十五万,芝麻李五万,赵君用三万。谁是主力,谁是帮手,几乎一目了然。我去跟皇上说,刘福通的十五万大军不足为惧,朱八十一的三千兵马是罪魁祸首。皇上还不当场就跟我掀了桌子?”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李四指了指自己亲笔写的密报,苦苦坚持,“当时刘福通和也先主人隔着沙河对峙了一个半月,其实双方都已经成了疲兵。从淮安来的那支红巾贼,人数虽然只有三千,却带了四十门火炮。半夜弟兄们正熟睡的时候,四十门大伙一起轰过来,能不炸营么?要怪,只能怪巩卜班,他一个老行伍,居然建议也先主人将营盘扎在河岸边上!”
“巩卜班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而也先却还活着。皇上一直不肯治他的罪,就是等着老夫认罪呢!”类似的话,脱脱今晚已经听好几遍。又看了李四一眼,不耐烦地强调。
“人虽然死了,但罪责不能不负!”李四被瞪得愣了愣,声音迅速变低,“红巾贼的炮,至少能打三百五十步远。而他的营盘,距离河滩只有一百五十步。红巾贼半夜把火炮用船拉着悄悄靠岸,巡夜的弟兄根本不可能发现!皇上若是不信,大人可以带着皇上去军械局验炮。即便是咱们自己仿制的铜炮,装上属下派人重金收购回来的黑色火药,也能打三四百步远!”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让妥欢帖木儿陛下亲眼看一看新式火炮的威力,他就会明白哪个方向才应该是朝廷下一步用兵的重点。而明白了火炮的威力,就知道也先帖木儿败得其实有情可原,迁怒自己的心思,也会减轻一些。
想到这儿,脱脱轻轻舒了口气。看着李四的眼睛,低声询问,“你重金收购回来的火药还剩下多少?咱们这边的军械局,能仿制得出来么?”
“已经给制造火药的匠户们说清楚了,半个月之内如果能拿出配方,每人赏银百两。如果半个月之内配不出同样的火药来,耽误一天砍一颗人头,直到杀光所有人为止!”李四表情立刻开始发冷,嘴里发出毒蛇吐信一样的声音。
“嗯!”脱脱眉毛微微一跳,旋即明白李四做得有道理。军器局的那帮匠户,是全国搜罗来的翘楚,没理由徐州工匠们能配制出来的火药,他们却配制不出来。所差的,就是对雇主的耿耿忠心罢了。相信在钢刀之下,能逼得他们全力以赴。
“属下派在红巾军里的卧底,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边掌握负责配制火药的,都是几个主将的身边人,而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所以配方,肯定不会太复杂。无非是硫、硝、碳这三样主料的成分变化,外加少许辅料而已。并且工匠们也用漂洗法验证过,红巾贼的火药里边,恐怕连火油、巴豆、砒霜这些辅料都没有,很可能,就是硫、硝、碳粉三样!”
“如果真如你说判断,两个月之内,咱们的火炮,也能推到战场上了!”脱脱闻听,精神大为振作。拳头紧握,在半空中挥来挥去。
“也许用不了两个月!”李四想了想,非常自信地回应,“军器局的工匠们,是用精钢锯,将属下重金收购回来的那门火炮,从中刨开来,原样仿制的。虽然造出来的比原来那门笨重了些,也容易炸膛。但属下让他们把名字都刻在炮身上,并且第一炮都由他们自己亲手点火。想必他们不会主动找死!”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脱脱摸了一下李四的后脑勺,连声赞许,“可惜你出身寒微了些,否则,去做个军器监都绰绰有余。”
李四比他高出了大半头,为了让他摸得舒服些,故意弯下了膝盖,笑着回应,“有道是,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军器监也不过是正四品,说实话,李四真不稀罕。李四宁愿永远跟着老爷,做个宰相家的门房!”
他永远做宰相家的门房,即意味着脱脱将永远当宰相。这个马屁拍得,可是水平非同一般的高。大元右丞相脱脱听了,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小子啊,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好,我就尽力做一辈子宰相,让你做一辈子四品书童。咱们主仆两个,这辈子有始有终。”
“谢老爷洪恩!”李四再度跪下去,作势欲拜。
脱脱一把将其拉起来,笑着摇头,“别拜,别拜,老夫跟你自幼相交,不差你这两个头。对了,你刚才说咱们的炮又重又容易炸膛,到底跟红巾贼的炮差距有多大。你说实话,别老拿好听的安慰我!”
“这可就难说了!”李四想了想,皱着眉头回应,“大人你可能不知道,同是四斤炮,在不同人手里,得到的消息却是完全两个样子。有的红巾贼那边,据说打上十几炮,就会炸膛。有的却说,连续打二三十炮都没问题。还有人说,他们那边就从没炸过。另外,淮安贼的四斤炮,也做得一批比一批精良。非但越来越不容易炸膛,炮的重量,也在不断减轻!”
“不断减轻?他们怎么做到的?”脱脱刚刚舒展的眉毛,立刻又皱成了一个疙瘩。
火炮威力的确大得惊人,但每一门炮的造价,也的确高得吓人。基本上要由含铜九成左右的青铜制造。一门发射四斤弹丸的炮,需要六百多斤青铜。如果用这些铜料来铸造铜钱的话,即便是最标准的铜六铅四钱,都能铸造二百多贯。再加上火耗,一门青铜炮的造价竟高达三百余贯,绝对是个烧钱的大坑。
而红巾军那边,却能在加强火炮寿命的同时,不断减轻火炮的重量。这意味着他们每造一门炮,都能比大元这边少花四五贯。长期这样下去,光是耗,也能把大元朝廷耗得筋疲力竭!
“属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估计是熟能生巧吧!据探子们送回来的消息,上个月光是给刘福通一家,他们就提供了一百二十门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