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瑞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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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自打宁泽出事之后,早已恢复成往日冷清、寂寥的宁园,今夜又是一个人声鼎沸,奴婢下人来来往往的热闹景象。

一直在房外亭廊边徘徊不去的萧峰,沉默不语地看着秦柳风、萧成他们指挥着奴婢丫头们,里里外外地为昏迷不醒的宁瑞忙碌,还有叶安时不时传来的惊怒和低骂声,心情本就烦躁,待看奴婢端进房内时一盆盆洁净清透的水,再出来时全是殷浓刺眼的腥红血水,心下更有些惶恐不安。

知道自己盛怒下出手没有轻重,已经极力克制着手中的力道,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还是将儿子打成这样。

萧峰眸光紧盯着明亮若白昼的房内,努力抑制着想去看看儿子伤势的冲动,微握地右拳揭示出他内心的纠结不安。

听到从室内传来的一串熟悉地急匆匆脚步声,萧峰心下一慌转身欲走,还未等抬腿就被眼前一个细高身形给挡住的去路。

那人上来就对萧峰狠踹了一脚,萧峰眼瞅着这脚卷着风声袭来,心中暗叹一声没敢躲闪,直接被这一下踹出四、五步之外。

“萧峰,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若真想要你儿子的命,就你那乖顺儿子能直接将头割下来再双手捧给你,你用得着打他打成这样吗?”挡住萧峰去路的秦柳风火气上涌脸色泛青,说话时语速若撒豆子般又急又快,边说边脚下生风地一脚狠似一脚去向萧峰踢去。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一个儿子让你送进天牢,一个儿子被你打得昏迷不醒。你要是这么不待见两孩子,你都送给我啊,你用得着对自己儿子下死手吗你是不是想气死我?”秦柳风越说越生气,指着萧峰怒骂的手指都直打哆嗦。

“你还站这里干什么?宁瑞都让你打成这样了,你现在装什么亲爹,我告诉你萧峰!宁瑞那孩子现在伤口感染已经发起高烧,现在都给烧得胡言乱语了,老毒物拿着药膏都不知道这一身的伤从哪里下手,我是看不过去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马上从宁园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碍事惹人生气。二是你现在就进屋去陪你儿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秦柳风说罢,丢给沉默不语地萧峰一记杀人的眼光后,气哼哼地走了,只余下萧峰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愣。

萧峰长叹一口气,轻揉了揉被秦柳风踢地疼得发麻地双腿,不由暗恼为何现在自己是越来越难当爹了,以前打儿子只有萧成在耳边啰嗦个不停,现在打儿子要管的人是越来越多,而今面对发这么大火的秦柳风,萧峰更不敢多说什么,心下暗讨:“为何我管教儿子,却好像是我做错事似的”。

抬眼看了看房内,萧峰犹豫再三,终是暗自咬牙走了进去。等他一进房里就后悔了,叶安一见来人是他,血红地眼睛对他怒目而视半晌后,突然将手中的药膏直接扔给萧峰,往外就走。

还未等萧峰反应过来,一直在床榻上怀里抱着宁瑞的萧成先急了:“叶安你这是干吗?宁瑞的药还没上呢,你去哪儿啊?”

“人家亲爹都来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儿子是他的,打人的也是他,当然是他上药了。我看你也别管了,快将宁瑞还给他。”说罢,一把将萧峰推到床前,把宁瑞从萧成怀中挪到萧峰身上,不等萧成再说什么,拽着他就冲出屋。

因而等萧峰进入房内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原本挤了一屋子的人,全没了踪影。如果不是怀里周身滚烫、疼得不时低吟的宁瑞,让萧峰感觉到真实,他现在还有点愰神惘然呢。

看着温润若玉、疼得一脸薄汗的儿子,清透白晳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狰狞血口肿胀得恐怖瘆人,一只手搂着怀中面若火烧低喃乱语的儿子,萧峰另一只手拿着药也是左右为难,环视儿子的混身是伤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看着宁瑞前胸后背都是纵横凌乱鞭伤的惨烈景象,萧峰这才知道为何自己一进来就看到萧成半抱半扶地拢着宁瑞,因为这孩子根本放不到床上,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好地方。

边轻手慢抚地给宁瑞的伤口上药,边听着昏迷不醒的儿子不时低喃地疼呼声,每一下上药都是伴着儿子微抖的身子,萧峰在这种情形下也是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药上好,而自己也累得满头是汗,一身酸痛。

此时遍体是伤的宁瑞时而因高烧神质不清,时而因伤口疼痛冷汗一层接着一层,迷迷糊糊中就一直叫着“宁瑞错了”,“求求爹,原谅宁瑞”,“娘,瑞儿真的好痛”“爹,您饶了宁瑞吧”“娘,瑞儿好想您啊”……

有时候又眼神惊恐地四处逡巡着像怕见到什么人,再将头低低地埋进萧峰怀里,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腰小声饮泣地嘤嘤道:“萧叔,不要让爹再打瑞儿了”,“萧叔别丢下瑞儿一个人”“萧叔瑞儿真的痛死了”……

有时候又浑浑噩噩地,似乎要在虚无地空中捉住什么般焦虑低叫着“泽儿别怕,哥会保护你”,“泽儿不要去坐牢”,“泽儿,哥在这里别怕”等等,就这样一声声的沙哑轻喃——

萧峰听着儿子这些话,仿若一把把利刃猛刺进胸口,万剑穿心、彻骨窒痛。强压下烦躁心痛、失落后悔的感觉,用从没有过的软声细语声声安慰着宁瑞让他安心,可怀中的儿子却依旧是惶恐不安,惊怕无助。萧峰真想一巴掌将儿子打醒,可终还是耐着性子哄着陪着,他也不由暗想,如果此时的宁瑞真清醒了过来,会不会因为看到向来都是横眉冷对,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慈眉善目模样的爹,以如今这种表情和神态宠着自己,而再度被吓昏过去。

于是萧峰怀中搂着宁瑞坐也不是,放也不是的,任由宁瑞从夜里一直闹腾到第二日近晌午时分,宁瑞才因为药劲上来和体力不支而安静地睡下,在睡梦中的他也若婴童般死死抓着萧峰的衣襟。而儿子这种肆无忌惮的倚靠和依赖也让萧峰的内心感到很享受,因为这是清醒时那个永远对自己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儿子打死也不敢做的举动。

等萧成端着汤药和饭菜轻手轻脚的进来时,正看到早已累得疲惫不堪的萧成,半靠在床榻上满眼慈爱和怜惜的神色盯着沉睡过去的儿子。

听到萧成有意地轻咳声,萧峰慌忙掩饰自己的表情,冷脸淡道:“你死哪去了才过来?不知道我因为这混帐,累了一夜未睡啊。”

“我从庄王府刚死回来!”萧成不以为意地道。

“你去那里做什么,不知道这小子昨儿发了一夜高烧,险些性命堪忧吗?”听到这话,萧峰面露恼意。没办法,自己儿子一整夜里只把自己当成萧成,而作为亲爹的自己却在儿子心目中是个恐怖要命的瘟神形象,自己能不嫉妒萧成吗?

“秦大哥连夜去宫中将皇太后那瓶玉露液也给要了过来,让我拿回来给宁瑞。”萧成晃了晃手中的药瓶,根本不理萧峰冷寒无比的眼光,悄然凑近摸摸宁瑞的头,口气轻松地道:“烧好像退了不少,脸色也好许多。看来你这一夜又为儿子渡了不少内力疗伤吧,有个武艺超群的爹真是有好处,可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打成这样的是你,心痛不已地也是你!”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狠狠地剜了眼萧成,萧峰双峰烟眉蹙笼的急道:“还愣着干吗?我现在手麻得都早不到知觉了,你难道还等着我再给他上药不成,还不快点给这小子脸上那些伤用玉露液先敷上,你真想看他毁容啊?”

“你也怕你儿子一张俊脸就此毁容啊?那你还狠心往他脸上抽?”

“我哪知道他傻成这样,用脸和手往瓷片上楞磕,每次打他他就不知道认个错,求个饶或躲一下什么的?一门心思地硬撑,这死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谁的儿子当然像谁了,再说就宁瑞那性子,他敢在你面前讨饶吗?你还不直接一掌打死他!自己怎么当爹的不说,还敢说儿子胆小不会变通!”

“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你根本就是!你明知道宁瑞是因为怕陈天宝他们真伤害到二少爷,一心想保护二少爷才痛下杀手的,你还往死里打他。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在天劫谷将浑身是血的二少爷抱回来时,你心中只有奄奄一息的二少爷,你有没有想过那时才只有十岁的宁瑞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弟弟,他已经目睹自己的娘亲死在面前,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弟弟再死去的情景。”

“你也知道当时的宁泽命悬一线,我哪有时间去理宁瑞!”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就在你一心救助二少爷时,宁瑞那时也生了一场大病,只有我和何平两人照料他,而他自己每夜都悄悄地躲在房间里哭,他跟我说他现在还太小,没有能力保护弟弟,所以二少爷才会被人伤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用自己的一切守护这个家,好好保护你和二少爷。他也是从那时起才努力拚命练功,对你惟命是从,因为在他心中你就是他的榜样!”萧成说罢,语声尽是怜惜和疼爱。

听到这里萧峰搂着宁瑞的双臂狠狠地抖了一下,盯着怀里赢弱晕睡紧搂着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只记得印象中的大儿子从小就不用自己操心,对自己总是毕恭毕敬的孝顺和恭敬,每次见到自己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无论是家中还是战场上,从不敢说半个不字,几乎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思,而自己也从没有想过他为何是这样的。

“你是说,这么多年我忽视宁瑞了?”萧峰有些困惑地探问着萧成。

“你让这孩子只感觉到你对远在丰城的二少爷发自内心地关心和疼爱,却从没有告诉过他,你也同样重视他这个儿子!”

“那种肉麻的话,你要我怎么说出口?”

“所以,你现在只会用家法和鞭子和他交流,让他一见到你就怕得要死!”萧成用眼角斜瞪了下萧峰,慢悠悠道。

两个人边说着,边小心地给宁瑞上药,萧峰还不时叮咛萧成下手再轻一点。一来二去连萧成都觉得他烦得像支刚会学舌的鹦鹉,气得让他闭嘴。等两个人为宁瑞再小心翼翼地上完一遍药后,皆一身是汗!

“过一会儿,宁瑞可能要醒了!现在他烧也退了,你留在这里照顾他!”萧峰看看天色,又瞅瞅一旁的萧成,眼神闪过一丝失落和怅然:“昨夜他高烧昏迷时,内心一直以为是你陪着他,别让他知道我来过!”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照顾完儿子后,就把这种领好的事都堆给我?我一见到瑞儿醒来时望着我满心感激的表情,我就无地自容。”萧成懊恼地捂脸低吼。

萧峰此时没心思理会萧成,小心地将儿子放侧身躺下,睡梦中的宁瑞因为牵动了伤口的低呼,都让萧峰心下一痛,终于下决心以后绝不会对儿子再用这般打法。

“呦嘿!我是不是眼花了?这么慈爱可亲的爹,是我们的大英雄萧峰吗?”伴着一声惊讶而又疑惑的声音响起,叶安也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望了望萧峰,又瞥了眼萧成,叶安一双小眼眨得比下雨还快,良久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对萧成道:

“大胡子你快点打我一掌,看看我这是做梦了,还是大白天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