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瑞俯爬在床榻上,静静地凝望着地上阳光照射入内的缕缕斜影,心中却若墨黑般的夜色一样,晦暗阴霾。
至打上次在萧家别院看到宁泽后,无论是宁泽去大理寺投案,还是最后被关入刑部天牢,宁瑞就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弟弟。一来爹根本不让宁瑞去看宁泽,二来弟弟也刻意对他避而不见。宁瑞不知道那日宁泽醒来后,爹在房中跟他密谈了些什么,等宁泽出来时,他只记得弟弟再看他的眼神中隐含着莫名的哀伤,若还有几丝无奈。他当时想问上前追问,可是碍于有爹在场他又不敢,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打入天牢,终生不得出!”
宁瑞这几日寝食难安,脑海里一直缠绕着这几个字。
羁禁天牢,这不应该是弟弟的人生。宁瑞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以宁泽性格,如果你要他去牢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可是宁瑞也想不明白,为何经历这么多的压力和波折,皇上、爹和秦伯父却要给弟弟安排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宁瑞不甘心,他希望皇上可以改判宁泽入狱十年、二十年哪怕再久,也不要终生都在牢里苟活,他不敢想像潇洒飘逸、心高气傲的宁泽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怎么生活。至从宁泽被打入天牢后宁瑞就想去看他,可是却被爹一次次用家法阻止,如今遍体鳞伤的自己更被爹禁足在家,哪里都去不了了。
晕晕沉沉的脑袋痛若炸开,宁瑞感觉后背的鞭伤像一团团火般灼烧着自己,又是一夜无眠的他被麻辣刀割般地痛逼得实在受不住了。轻轻唤出阴影中的无棋,让他点了自己的睡穴,宁瑞才慢慢睡去。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觉,再次醒来时宁瑞就看到了秦如那张胖如大盆的脸正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
“秦大哥,你何时来的?为何不唤醒小弟!”
“来了有些时候了,听我爹说你又被萧叔给责打了,所以过来看看。”秦如一脸怜惜盯着宁瑞。
“我没什么事,现在已经大好了!”宁瑞装作无事般淡笑如水。
秦如狠狠瞪了宁瑞一眼,冷哼道:
“你还说没事?刚才趁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悄悄给你上了药。你那后背上的鞭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都已化脓渗血,简直比被打入天牢的死囚还瘆人可怖,真不敢想像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宁瑞听到“天牢”两字,心中更疼,但是脸上却讪笑道:“哪里有那么吓人,秦大哥说笑了!”
“我说笑?哼!你就死撑着吧,就萧叔这种打法,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他手里。”秦如一听此话不由怒声骂道。
“好了秦大哥,你就不要咒我了!”宁瑞暗含苦笑。
“萧叔这下手也太狠了些,自己儿子那有这般打法!”秦如看到宁瑞一闪而过的落寞神色,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改口道:“你刚醒想吃点什么?”
“我不想吃东西,只是有件事想求秦大哥帮忙!”宁瑞略想片刻。
“你说,只要哥哥能办到的!”秦如听罢,大喜。
“秦大哥也许听说了,至从泽儿被关入天牢后,我就一直被爹禁足在家,我就想请秦大哥向我爹求请,今日让我出门去走走,散散心!”
“你不是想出门去打听宁泽的消息吧?
宁瑞低低叹一句,“我却有此意!”
“你问我不就得了。何况你身上还有这么重的鞭伤,你此时出门只怕不妥!”秦如皱眉含怒。
“不瞒大哥,我真的很想出去透透气,何况我身上的伤也没什么大碍,这么多年比这重的伤势多的是。可是如果你今日不帮我,我还不知要被爹关在家中多久呢,还望大哥你帮帮我。”宁瑞一脸哀求神色轻拉着秦如的衣袖苦求,那苍白无血色的脸,看的秦如心中更痛,想到他说的话却是如此,秦如也只好答应。
有了秦如作挡箭牌,萧峰也不好不允,只道宁瑞早去早回,又冷冷吩咐几句才甩袖而走。
宁瑞一听能够出门自然高兴,也顾不得后背的伤,急急拉着秦如若逃一般的离开了家。出了萧府,宁瑞便有一种逃离樊笼的感觉,心中多日来压抑的烦闷,似乎也舒畅了许多。
因为宁瑞执意不想座轿,两人便在京都街市上信步而行,待来到碧瓦琉璃、车马喧嚣的烟雨酒楼前已是晌午,秦如便吵着要吃饭,宁瑞也觉得腹内空空,兄弟二人便谈笑着走进楼内。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楼内,就听楼上大堂内一群人的谈笑叫喝声异常热闹:
“表弟,这次萧宁泽那肆算是跋脚马上战场——有死无活了,只要一想到他这辈子只能蹲在大牢中吃一辈子牢饭,少爷我就高兴的睡不着觉!”
“呵呵,表哥说的甚是。平日里那小子狂傲的几乎整个天下就他最大的死模样,让我想起来就生气。此次皇上将他打入天牢,我看是便宜了他,也便宜了萧家!依我之意就应该直接一刀砍了他的脑袋,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也能报我断臂之仇!”
“表弟何必生气,如今萧宁泽被关入刑部天牢,而如今的刑部尚书柳大人不但是我爹的最得意的门生,还是舅父最好的朋友,等风声再平息一段,你想如何报复萧宁泽,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到时你想有他两条胳膊都不是难事,呵呵!”
“表哥说的对,到时候看那萧宁泽还不落在我手里,那时我要不让他尝遍十八般酷刑,整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他娘的陈天宝三个字就倒着写,哈哈哈……。”
“听我爹说,自打那个叫什么萧宁泽杀人之事一出后,萧家人最近老实许多,还有人说就连兵站尚书萧峰在皇上那里都失了势,想来今后的风光定全是相国大人的,到时刘兄和陈兄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兄弟几个啊?”
“那是,那是!到时我和表哥一定日日带弟兄们天天去翠玉红坊吃花酒、泡美人!来我们喝——”
秦如听到楼上那兴高采烈的谈笑声,原本想好好大吃一顿的心情早就没了,整个圆脸都气绿了,抬脚就要上楼看看是谁那里胡言乱语。可是身子刚动,胳膊就被身旁的宁瑞一把拉住,再看宁瑞平日里秀容上常浮起温雅的浅笑,早瞬间全无。若纸般的脸色更加苍白似雪,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睛,一闪而逝的幽冷光芒,让秦如看着心中都寒意四起。
发现秦如正在看自己的宁瑞,转瞬间收起就要倾泻而出的怒意,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轻道:“秦大哥,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一家吧!”
秦如一把甩开宁瑞的手,吼道:“换什么换?人家都快准备要整死你弟弟了,你还这么躲避着,什么时候是个头?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出面去会会他们,你不要上来!”
说罢,秦如再不听宁瑞的劝阻,直接“蹬蹬蹬”冲上楼梯。秦如一上楼就看见南厅房中的人数最多,为首的是有六、七位绵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正在推杯换盏,早已喝的醉眼迷离。
秦如只认识座在正中的那位瘦高若杆的少年,正是刘成儒的儿子刘杰,至于旁边几个一看就是官家少爷的却不大相熟。
一看是刘杰带人在这里胡说八道,秦如心中更气几步走过去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在场众人一惊!
“混帐刘杰,你刚才说什么,你敢不敢在说一遍?”秦如瞪圆了双眼,指着刘杰的鼻子大骂道。
刘杰此时已不胜酒力,被人猛地一吓,也是好半天缓过劲来。仔细打量来人,才发现是庄亲王的宝贝儿子,一直与萧宁瑞私交甚好的大理诗少卿——秦如。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秦大人来了,刚才我什么也没说啊!”刘杰笑眯眯地站起身作揖,打着马虎眼道。
“别跟我装糊涂,我在楼下的时候可是听见你们这群无耻之徒的混话了。”秦如一巴掌拍掉刘杰作揖的手,喝道:“怎么?你们是不是准备在人家萧宁泽受难时去落井下石。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是真敢有什么举动,我秦如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刘杰一看秦如根本不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模样,心中暗怒。但他知道庄亲王在朝中的势力连自己的爹都惹不起,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正想上前跟秦如解释几句,哪想身边的表弟陈天宝“腾”的一下站起身,上前就将手中一壶清酒全泼到了秦如脸上。
“你是什么狗东西,敢这么跟我表哥说话。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那猪头鳖脸的模样,还敢在小爷我面前撑威风,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已经被人灌的有点神质不清了的刘天宝,一看有人当面诉叱自己表哥,早已压不住邪火,跳着脚高声喝骂着还要向前冲,被身边的刘杰急忙拉住。
秦如长大至今,还从没有被如此辱骂过,现在被人用酒泼的头脸皆湿,心中更加恼怒,冲上前就要和陈天宝拚命。
刘杰和陈天宝今日带了很多京中官员的纨绔子弟出来,手下有都不少家丁,虽然有些纨绔子弟认识秦如的,都悄悄闪的远了。但像陈天宝这样根本不知道秦如是谁的,一看到秦如要打陈天宝,都纷纷过来劝架。而陈天宝看到自己人多,更加叫骂欢实起来,飞扬跋扈的高声命令自己手下人,冲上前去打死秦如。
秦如虽然武功不高,但必竟是秦柳风的儿子,一般武夫下人也伤不到他。可是至从陈天宝当日被宁泽断去一臂后,他爹陈永亮为了宝贝儿子,早在江湖上四处请了武林高手专门保护儿子安全,所以陈天宝的手下见主子都起了杀心,也对秦如下了死手。
秦如双拳难难敌四手,刚开始还能应付,时间一才自己也有点心慌,而刘杰看到心中大急,连声高叫众人不用乱动,可是那边秦如又将陈天宝手下冲上来的人打倒几个,陈天宝更加生气,红着眼睛一把拽过身边人的宝刀就向秦如劈去。
“住手!”
猛然一声清亮的嗓间响起,陈天宝只觉得面前一阵急风扑来,右手腕肌肤一阵麻痛,自己的刀突然脱手。
等所有人定睛细看,才发现混乱的场中忽然多一个位温文俊雅、白衣胜雪的少年。
那少年静静地挡在气喘吁吁的秦如面前,温文若玉的脸上含着淡然冷漠的神色,可那眼中射出的眸光去是那样冰寒锋锐!
各位,这里必竟是天子脚下,如此动刀动枪的怕是不太好吧!”
少年缓声轻道,眸光直逼陈天宝。
陈天宝只感觉那少年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冲自己心房,他觉察到这少年是想杀了自己,吓得他倒退几步。
刘杰一看来的人是萧宁瑞,慢慢向前走几步,“原来是萧大公子,其实我们和秦公子只是有此误会,误会!”
“误会?刘杰你还真是不要脸啊,你表弟就是想要胖儿爷我的命,还敢说误会!”早累得不行的秦如一看宁瑞出手了,心中有了底,指着陈天宝卷着袖子,怒叫:“臭小子,算你狠!你仗着你人多是吧,现在你过来啊!今儿胖儿爷我还就与你单打独斗,要是我们打不出个你死我活的,谁也别想离开!”
刘杰一见秦如真发起狠了,再加萧宁瑞来了知道此事不好收场,刚要陪笑说话,那边陈天宝也被秦如激怒了,挥动着唯一剩下的手臂,举剑又扑了过来:
“你个猪头鳖脸的,你当小爷儿我怕你啊!我现在就打死你!”
刘杰大急,还没等他去拉陈天宝,就见自己表弟被宁瑞一脚给踢了回来,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便人事不知了。
“萧宁瑞,你是不是疯了?”看到自己表弟昏死过去,刘杰也怒了:“上一次你弟弟废了我表弟一条胳膊,现在你又伤他,你们兄弟俩是不是非要与我们过不去!”
宁瑞冷冷地站在那里,那双漆黑般的明眸里暗流汹涌,寒光四射。他那环绕在胸微抖的双手,再也压抑不住多日来无处宣泄的怒意。打从听到刘杰他们想暗害宁泽的话时,宁瑞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意,可是为了不想惹事生非,他只有忍着。一想到弟弟在牢中受罪,而这些人却在这里喝酒谈天想着再如何害他,宁瑞的心就像刀割般的锐痛。如今看到秦如也让这群混帐欺负,他是真的受不住了。
宁瑞也不言语眸中寒光一起,直接一掌对着陈天宝就拍了过去,挡在表弟身前的刘杰急忙举双掌硬接,好在刘杰有些功夫底子,硬生生接了宁瑞一掌的刘杰只觉胸中血腥味上涌,知道受了内伤,连忙对着身后一直未动的表衣男子大吼道:
“刑风,这小子起了杀心!还不快给我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