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平复内心翻涌若涛的歉意伤感,宁泽低垂的双眸掩住所有思绪,似下定决心般暗吸口气,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
在背对着大哥斟满茶杯的瞬间,宁泽长睫半敛的同时,指间有些许细碎的粉末霎时掉入茶水中,转眼即逝,无色无息。
“大哥!”端着茶杯回到宁瑞榻前,宁泽高举着手中之茶双膝跪倒,刚要开口自称“泽儿”的话还未说出口,却恍然发觉也许这宠溺称呼,如今行事的自己怕是已然不配。
下颌几乎快要贴到胸前般低低垂头,宁泽自觉若刃割心,声音却只带了些许故意掩饰的慌恐:“小弟深知自己所做之事和无数隐瞒欺骗已经伤了大哥的心,如今小弟向大哥敬茶认错,只求大哥看在对小弟还有一丝不忍和怜惜的情份上,喝了这杯茶。小弟愿立即向大哥坦白一切,并任由大哥处置,大哥怎么责罚小弟都甘心领责。”
宁瑞听罢,脊背莫名地僵了一僵,眼神好半晌才落到床前这跪得端正笔直的身躯,脸上瞧不出一丝喜怒:“我不想逼你。我说了,你何时若想说了再来告诉我。”
“小弟现在就愿意告诉大哥所有的事,只求您喝了这茶,原谅小弟。”宁泽将头埋得更深,高举地双手死命压抑着双臂莫名地颤抖。
房内一时陷入无声静寂,也不知过了多久,宁瑞的语声才缓缓响起:
“泽儿,我曾经说过:如果真有些事必须要去做,只有情理之中、道义之内,你想要做什么哥陪你,你想要得到什么哥给你。我不知道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可我希望你能真正对大哥敞开心扉,让大哥知道,让大哥帮你。”
翻身下床的宁瑞一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宁泽,一手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大哥也许能力所及,不一定真能帮你去解决或改变哪些事,可是大哥是真心实意对你,因为我们是兄弟。”
“其实无论你做什么,哥都会原谅你。”
宁瑞若星耀亮的眼睛蕴意悠长地对上弟弟漆黑若夜的瞳眸,俊美若玉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文动人的暖笑,抬手就将宁泽所敬之茶,一饮而尽。
清凉略带几丝甘甜之味的茶水一入喉中,宁瑞再看向弟弟的视线倾刻间略有些模糊不清,一阵浓重地困意袭上心头,逼得他睁不开眼睛。
“泽儿?你这茶——”等宁瑞瞬息中似有所觉,俊脸刚升起恼怒气极的神色,整个人便若脱了力般向地上倒去。
“大哥。”宁泽还未从宁瑞话语的震惊中再次缓过劲来,动作却比心思更快地在茶杯掉倒地上的同时,双手霎时扶住宁瑞不断下滑的身体。
小心翼翼将昏迷过去的大哥抱上床,宁泽用冰凉的右手颤抖地握住宁瑞微暖的手掌,又小心轻唤了几声,可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宁泽确让大哥真被自己的迷幻散彻底迷昏过去,一种说不清的歉然难过,又逼得宁泽再次双膝重重得嗑在地上。
“对不起!”一声隐在宁泽喉中多时极力压制痛苦,终于在再不掩饰地轻呼出声。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宁泽任由歉意将胸口灼烧的千疮百孔,眼角已浮出一层晶莹透明的水雾:“我不是个好弟弟,我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我欺瞒了大哥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暗中让崔少商秘密创立以杀人得赏银为主的天下第一暗阁“征天轩”;我欺瞒了大哥我这几年已拥有了足以富可敌国的财富;我欺瞒了大哥为与我从一出生就被人注定“天之煞星”的命格抗争,私下与四大占星师以及隐在世外的灵霄峰诸天阁,对抗了十年之久的种种经历;更欺瞒了大哥我为一举毁掉南方朱雀襄国星宫所在的忘忧谷,竟下狠心对自己的亲大哥下毒施用迷幻散,只为了不让大哥参与这场我即将亲手造就、血流成河的杀戮。
“大哥……对不起。可是我今晚不得不用迷幻散以上犯上的迷昏你。我不敢现在就告诉大哥你这一切,我更不敢告诉大哥我马上就要攻打忘忧谷,我知道大哥得知后定会同我一起去征战忘忧谷,可是我绝不能让你去那里。”
“我不想哥跟着我去沙场屠戮,不想哥为了我手持利刃,面对刀枪剑戟。我可以无惧生死,无惧什么四大占星师的星云秘术、诸天阁上那些人的明剑暗杀,但我做不到看着哥为我与他们挥刀相向,有性命之危。”宁泽轻轻握了下宁瑞的手似乎想汲取些许温暖,宁泽俊白若玉雕成的脸上扬起凄美绝艳的笑容:
“一次柳白芸占星秘术谋算陷害大哥的经历,已让泽儿痛不欲生的恻疼难忘,我宁可自己去挥剑杀人,也绝不想让大哥再历经那种危险。”
“我顶着这破军入命宫,带血饮之光转世,天之煞星的名头已经累了,如果我此生命中注定是好战嗜杀之人,我就不怕更血染了忘忧谷,让那些一心想置我死地的众人,再多一条杀我的借口。”
“可我萧宁泽再狂放不羁、怙恶不悛、无情无义,却也不想因为此次忘忧谷一役再连累大哥为我出生入死。”
“我从不是正人君子,不在乎手中沾染多少血腥,究竟要杀多少人,更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与我?可是我在乎大哥的安危,在乎大哥心里是何想我这个弟弟。”
“我宁可此战回来面对私自用毒下药,迷到大哥的事被大哥狠罚,也不愿大哥再为保护我这个弟弟冲上沙场。”
“大哥,请你等我回来。我回来后一定跟大哥讲明所有一切,以后我做什么都不在瞒着大哥,而大哥无论什么雷霆怒火,泽儿都愿意——乖乖承受。”说着说着,宁泽眼角的水雾终化泪成溪,滑下已苍白若雪的俊脸。
伸手拽过床上薄被,给昏迷过去的大哥盖好,宁泽知道自己用毒的药量至少要到明日晌午宁瑞才能醒过来。
又轻轻将大哥的手放回被中,宁泽还是不由自主地呢喃道出心中渴望的哀求:“大哥,如今泽儿不敢再求你原谅,但求你——再由着泽儿的性子放肆一回。”
说罢宁泽猛地转身就要离开房间,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胳膊却被人以极大的力道抓住。这骤然而来的桎梏让宁泽刹那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回头,却发现自己胳膊正被大哥放回被中的手牢牢捉住。
原本应该昏迷过去的宁瑞此时正睁着澄澈空明的眼眸,神色凄然悲悯地看着自己。
“大哥!!”宁泽感觉自己在大哥难掩哀伤的瞳眸中,刚看到自己形单影只的身行不过一愰之际,脑后一下尖锐无比的刺痛便瞬间让他人事不知的昏死过去。
轻轻将被自己一记手刃击晕的弟弟拢到怀中,宁瑞抬起右手两指极快在自己胸口紫宫、璇玑、天突、廉泉四大要穴狠狠地点了下去,嘴里哇地一声,瞬间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暗自调息确定自己体内再没有迷幻散的药物,宁瑞这才双眼波光潋滟间对怀中的弟弟,用清朗又隐忍数种感伤的声音叹言:“如果我说不行呢。”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弟弟秀美夺人的俊容,宁瑞脸上似乎隐藏了太多难以言明的情绪:“傻小子,你以为你做任何事都能如你所愿,谋成算定不成?可这一次大哥却不想顺着你的心意而为。”
因此,原本是被宁泽迷倒地宁瑞,如今却是练熟轻盈地将被自己一掌击昏的弟弟宁泽放在床上躺好。
拿出刚才宁泽进房后,自己正整理的盒子重新打开,宁瑞从里面取出一个薄如轻纱的面具,走到桌前的铜镜前小心地带在脸上抚弄一番。
不消片刻功夫,精心戴好脸上********的宁瑞,在侧头看向床上昏睡过去的宁泽时,铜镜中映照出来的赫然竟是和宁泽一模一样若谪仙般美如珠玉的俊脸!
确定自己脸上的面具天衣无缝后,宁瑞把弟弟身上的衣服脱下穿到自己身上,再给弟弟面朝里盖好被褥,这才向房外轻喊了一声:“无棋,让萧叔进来吧。”
房门被人推开,原本早就离去的萧成大踏步走进房中,手里还拖着个周身穴道被制的黑衣人。
萧成随手将黑衣人掼倒在地,眸色探究地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宁泽”,嘴角衔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人我带过来了,刚才我出去时发现府中隐在暗处的那些人已经与崔少商先一步离开此地,同时血十六来报军营那边裴云奕已经拜将点兵完毕,已开始向忘忧谷出发。”
“我们的苍龙阁血卫?”
“早就安排好一切,就等着你一声令下了。”
“宁泽”了然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地上黑衣人面前,抬指解开他的穴道,就见黑衣人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半晌才叩首恭道:“无影谢过主子!”
原来被萧成抓回来的,正是宁泽派去趁夜色想跟踪他的无影。
虽然无影心中暗自怀疑师傅对主子说话的神色态度,可是他现在很聪明的没有问出口。
“你没事吧?”伸手拍了拍跪地在上的无影肩膀,“宁泽”轻问。
可只这一句却让无影猛地霍然抬头,恭谨的眸光刹那闪过无限惊愕。
这声音?不对,这不是泽少!
可这张脸明明是泽少的模样!可在宁泽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地保护了他近八年之久的无影,又怎会不听不出宁泽的声音。
“你是谁?”无影霎时全身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宁泽”,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杀意。
直到这时“宁泽”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无影,脸上扬起一丝温文浅笑:“不愧是萧叔叔最得意的徒弟,苍龙阁排名第一的暗卫。无影,我的确不是你主子泽儿,我是萧宁瑞。”
“大少爷!”无影这次彻底惊呆了,转眸瞅了眼身旁淡然自若的师傅,无影好半晌才确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真的是戴了主子泽少********的大少爷萧宁瑞,心底立时空透清明许多。
“至于我怎会是泽儿的模样,我有机会定会告知你,可如今时间急迫,我现在只能说刚才你们在崔少商房里商议如何攻占忘忧谷的事,我在房上已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泽儿必要拿下忘忧谷的决心和恨意,我也知道你们已经计划好了所有事宜,现在我只告诉你。”
“身为泽儿的大哥,我不能看着他以身犯险,因为我比他更了解韦藻炻的为人秉性。”
“泽儿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全好,凭你在他身边追随多年,你应该知道攻打忘忧谷对于他来说有多少险恶和杀戮。”眸光看向身后床榻上人事不醒的宁泽,宁瑞眼中全是毫不掩饰地宠溺悲悯:“我不是没猜想过泽儿狂放不羁表情下的艰辛,却不曾想原来他一直暗自背负的竟如此沉重,如此痛苦——”
“以前我不知泽儿这些难言之事,如今我至少知道了他的想法,就一定要代他去攻占忘忧谷,替他扫除所有阻在他面前的障碍。”说到此处宁瑞猛地深吸口气,才强压下胸口溢满酸涩心疼,再开口是语声依旧平静,却听得萧成和无影暗自动容:
“我是他大哥,襄国忘忧谷我去替他攻打,与皇上的“半年之约”我帮他完成,哪怕是什么四大占星师、所谓的灵霄峰诸天阁,若想伤害我唯一的弟弟,也要先击败我!”
“所以无影,现在我需要你做的只是……。”
不去深究无影悄悄瞄向自己师傅萧成那惊惧疑惑的脸色,宁瑞只是将自己和萧成刚才已经计划好的一切慢慢道出……
他知道虽然每个人都有需要解释的事情,可是面对即将开始的忘忧谷之战,所有人最想做的便是取得此战之——胜利!
时间转瞬即逝,等宁瑞房中再踏出的“宁泽”已是一袭黑衣墨色的长披风,平静无波脸上戴着的是以往沙场征战的狰狞面具,在他身后径向走出的是萧成和无棋,却没有无影的身行……
多年以后有南荒六部族之史官详细记载了,四国纷争之初华国覆灭襄国时忘忧谷最为惨烈的一役:
庆元十一年十一月初三,忘忧谷内喝杀声阵天,风云骑元帅萧宁泽先以偷梁换柱之计,让一面具遮脸的“萧元帅”统领三军,并让副帅裴云奕带风云骑分三路强攻忘忧谷,薜颂带先锋营从侧路击杀襄国军队,整个忘忧谷内尸横遍野,血光冲天,日月失色。
此战虽然燕、封两国军将在谷侧峰岭上观战忘忧谷时,却没有参与华、襄两国之战。
此战,萧宁泽所用之替身的“萧元帅”周身浴血,面具割裂、背腹受伤却在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襄国元帅韦藻炻最后被其逼得挟迫一名叫凌儿的女子,退到忘忧谷后的断天崖上,并要其独上断天崖救那名少女,而此人真的只身登上断天崖与韦藻炻斡旋。
此战,没人知道此人最后在崖上与韦藻炻说过什么,却远远能看到两人惊天泣地、风云变色的激战场面。就在那替身马上要得胜之际,韦藻炻以玉石俱以势双手握住萧元帅刺进自己胸口一剑的右手,狰狞狠戾地扬天长啸:“萧宁泽你这个恶贼为给琦霜报仇,我愿和你一同下地狱。”
此战,断天崖上的韦藻炻最后拉着那名萧宁泽的替身共同坠下悬崖,掉入深渊。
而此战之最后,正当风云骑所有人都因为主将“萧元帅”突然殒命而慌乱惊急之际,却有另一个雍容俊逸、周身散发漫天杀意的萧宁泽冲上断天崖,救其替身无果,则让有其手下拿出他的风云骑帅印,证其为真正的风云骑统帅。
夜黑风起,忘忧谷内杀声震天
刀光剑影,华襄两国战鼓争鸣
剑破长空,血染山谷硝烟凄舞
尸横遍野,利箭遮月天地泣鸿
而在那史官著录上没有写出的内容,在经历那场九死一生,厮杀后活下来的人记忆中还有更多:
那一晚,忘忧谷断天崖上,就在韦藻炻拉着那名萧宁泽的替身共同坠下悬崖之时,无数武功极高之人大喊着“不要”的一同齐齐飞上崖顶之刻。而崖边那个被救的凌儿姑娘,却尖叫着凄厉喊出一声:“大少爷——“
那一晚,若疯魔了一般冲上断天崖的萧宁泽,面对万丈悬崖一声绝望悲恸的“不——”瞬间响彻天地,却最终荡没在漆黑如墨的深渊中……
那一晚,燕、封两国军将默然退走之时,有人看到封国军中有一名拿着玉扇的少年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离开——
那一晚,忘忧谷内血腥味久绕山林——
萧宁泽在断天崖上又枯坐了整整七天七夜,最后第七晚,一夜间墨发变华丝,眉心浮紫焰,众人皆惊。
至此,萧宁泽引破军入命宫,冲破天劫,四方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