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约我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梧桐树下,他焦急地等待同学的妹妹苏苏,说好要载她去看她哥哥的篮球比赛的——比赛时间秒秒逼近,而且他还不知那个爱磨蹭的小丫头是何尊容!我和苏苏年龄相仿,而且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昏昏沉沉的夏日午后,我懒懒散散地走山门洞。“你怎么会把陆双鱼当作苏苏呢?”几年后一个娇媚的女子伸长手臂勾着麦秸的脖子撅着嘴问,那个女子不是我。麦秸弹掉到尽头的烟蒂:“也许是缘分。”他的女朋友推了他一掌,他没有起身追回苏苏,苏苏总是很暴力的。事实是,17岁的我遭遇了生命中第一次“绑架”,麦秸像风一样卷过来,恶狠狠地拉住我的手腕,“快上来!”甚至还没等我坐稳,自行车的轮子已飞旋起来。
几十米远后我清醒过来,大声喊道,“停下!我不认识你!”麦秸不理:“可你哥认识我。”我只好告诉他:“我没有哥哥,连堂哥表哥也没有。”麦秸似乎也吃了一惊,但车速放慢片刻后他又奋力猛蹬,还说:“将错就错吧,反正时间也来不及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蛮横霸道的人。可当我知道他身上还有温柔的一面时,我们已被岁月拉开了一道鸿沟。
那个17岁的夏日黄昏,阳光是透明的金黄,似乎要消融一切又似乎要凝固一切。麦秸下半场扭伤了脚脖子,他一瘸一拐地为两个女孩买来冰淇淋赔礼道歉,苏苏将甜筒扔在麦秸脸上,骄傲地逆着阳光走远。苏苏的美丽像阳光一样耀眼,我敢说那一刻篮球队的男孩们都屏住了呼吸。麦秸苦笑着抹了把脸上的奶油,看着我:“你也想扔一个吗?如果这样做能让你解气的话。”没有。我只是打开包装纸,吮了一口红豆冰:“我喜欢这种冰淇淋,谢谢。”麦秸要与苏苏结婚时曾对她哥哥苏小明说:“你不要误会我对双鱼的感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宽容善良,是一池冬天的水,明明表面已结了薄冰,冰层下却有鱼儿游动。”苏小明听不懂,麦秸叹口气:
“就是说双鱼这样外冷内热的女孩并不适合我,我喜欢燃烧的火,狂傲热情——就像你妹妹苏苏。”苏小明忠实地追了我好几年,甚至忠实到复述麦秸的话,他以为己经赢得了我,我却在一个月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城市。一个月后是麦秸与苏苏的婚礼,那个幸福的新郎伤害了我卑微的自尊。在收拾行李时,一张圣诞卡令我大伤脑筋,那上面写着,也许我会是别人的丈夫,但一生只是你的爱人。落款是一束麦秸。
7年后麦秸出现在咖啡屋前的梧桐树下,他随意恬淡的笑容已是我记忆中的模糊库存,但即使隔了3米远,我也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舒肤佳柠檬味,这种气味曾伴我走过女人一生最美好的青春。麦秸只用舒肤佳,多少是个恋旧的人。现在,这个怀旧的人微笑着朝我走来,他还是那么霸道,就像我20岁生日的月夜——一把揽我入怀,是不加考虑不容商量的果断,我小小的身体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像卷心菜里的梗。我们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拥吻,像两个不知害羞的孩子。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陪我去南方吧,现在,立刻,马上。”
苏苏第3天办了退学手续随麦秸去了南方。那时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冷傲校花苏苏暗恋鬼才麦秸,但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似乎在麦秸苏苏的爱情里,是水难泼进针难插进的。我沉默了很多年,只为20岁月夜一个轻轻的“不”字,我也有权沉默。而苏苏,不过是在同样的问题后冠以“是”的女子。圣诞节,麦秸从深圳寄来一张卡,我没有同应,只是将卡压在枕头下,每天都枕着麦秸离经叛道的爱情入睡。唯一怀疑我的,是对我穷追不舍的苏小明:“他看你你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此人一向被妹妹讥笑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到头来却是最聪明的一个。
冬天的咖啡屋,飘出的暖暖浓香纠结着几乎要秃光的梧桐,在空气中形成凄冷又压抑的调子,所以麦秸环臂抱住我时,我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不去想身边的车流人群。然后,他拥我走进温暖,替我叫了一杯蓝山咖啡,忧郁又深情的味道。胃肠暖和后,我傻傻地看着他“真是你吗,麦秸?”
他爽朗大笑,用笑声来掩盖不安:“除了麦秸,还有谁敢在大街上拥抱我的双鱼?”我的泪涌上眼眶,再慢慢地渗出来,像一块水分过于饱和的毛巾,即使不为悲伤,出自本能也有那么多水滴。麦秸的手有分量地覆在我的手上。他的声音也许是变了,也许在年少时已这样沧桑:“我不会再走了,双鱼。娶苏苏前我告诉过你,你是我永远的恋人。从你的17岁到现在,我爱的人只是陆双鱼。”麦秸的脸半隐在昏蓝的背景里,那是咖啡屋里一幅很有名的画,模糊得如陷在夜雾里的船,孤零零地飘在洋面上,可哪里是可以停泊的岸呢,麦秸说,当年我即使答应和他走,他也不会自私地让我退学,他只爱我的坚贞和勇气,甚至可以是一个空洞的承诺。麦秸说,如果我收到圣诞卡后给他一点回应,如果麦秸不是陆双鱼心中的“普通朋友”,他可以疯狂地为我做任何事。事实上,麦秸只是我13年来摆脱不掉的影子,刻意忘记他的样子,还记得气息;故意遗弃他的声音,还有相随的爱恨。而他,为我做过什么?
但这一切陈年旧事千头万绪,又被岁月磨洗得面目全非,我哪里能辨清真伪呢?曾经以为,在我最爱他的时候,他遗弃了我。但他却说,他知道冰层下会有4℃的水,这样水中才有生命,但他再怎么疯狂执着,也无法突破0℃的屏障。我温暖又柔软的内心啊,在美丽青涩的少女时代,难道真有薄冰的阻隔,断了爱情的叩响吗?
麦秸送我回公寓,他的怀抱是冬天的火炉,实实在在地拥紧了我。我苦笑:“你还是不放过我,难道不能一辈子将错就错?”麦秸松开手臂,眼神痛楚地望向我:“你以为,在我心里苏苏是‘第二者’吗?感情若真要分出先后浓淡,双鱼是”“你说过双鱼是你朋友。”我嘴犟道。麦秸握紧我的手:“双鱼,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一些事情。总之,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的眼睛灼灼发亮,像我17岁那个夏日初次相见的阳光,是年轻自信的,也是执着坚定的。忘了对他的背影说再见,如果他很快能来找我又何必说再见呢?我的心已不是冰水混合物,阳光消融着寒冷,我明白这些年淡到无痕又深入骨髓不甘心不放手的等待,只是等一个男人有勇气破开0℃的冰。
而当这个人终于站在面前的时候,心却深深地被刺痛了。时间让一切都消褪了本来的光彩,我无法也不能让这个人破开0℃的冰进入4℃的水。
想到这里,在北风萧瑟的街头走过,心中厚厚的冰不断凝结膨胀,坠得我的灵魂好疼好疼。
意林札记
台湾作家刘墉是这样说男女的爱情的:“女人好像是田地,一辈子在等着那个能善待土地的人,而男人,就是那个耕耘播种的人,他们总是在找一块适合耕耘的土地。”但是,哪块土地是适合的,女人一辈子在等,男人一辈子在找。想起纳兰容若的一句词:一切若只如初见。就让初恋的回忆,封在0℃下在4℃的水里翻腾。(汤可华)
系在瓶口的红丝线
木儿
杜昭明记得很清楚,大一的那个夏天,过得有些混乱,常逃课去操场踢球,踢球的姿势很漂亮,接传球、过人、破门一气呵成。每当这时,操场旁围观的人群都会爆发出喝彩和掌声。
杜昭明在学校里一贯是风云人物,因而有着高傲的脾性和飘忽的眼神。很多女生暗恋他,却不敢轻易接近,只有哲哲例外。
暂哲身材玲珑、脸庞姣好,是无数男生晚上卧谈时都会提到的校花。
杜昭明第一次见到哲哲是在球场上。他弯腰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看台右侧的哲哲正朝他微笑,那一抹微笑不知道萦绕在多少男生的心头。
那时候有很多男生都喜欢哲哲。骄傲如杜昭明,即使心里雪亮,却从不表现在脸上。反倒是哲哲,自习时坚持要坐他身边,杜昭明踢球时她逢场必到。
圣诞夜,哲哲鼓起勇气递给杜昭明一张卡片,约他晚上相见。杜昭明因临时有事,赴约时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匆匆赶来却见哲哲身边有另一个女孩。见杜昭明来了,那个女孩便很快地走开。杜昭明走过去,简单说了自己迟到的原因。哲哲并不在意,只是搓手轻轻呵着气,微笑着说好冷。
杜昭明见她冻得鼻头通红,却无半句怨言,心中也是感动,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哲哲的手。
两个人终于成为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杜昭明后来才想起那个和哲哲一起等他的女孩,她叫夕晴,是哲哲最好的朋友。可是他根本就想不起夕晴的样子,只记得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很是单薄。
因为哲哲,他渐渐和夕晴熟识起来。夕晴不漂亮,肤色微黑,瘦得厉害。她和哲哲在一起,总属于被人视若无睹的那种。哲哲的脾气略显任性,而夕晴却温和得出奇。夕晴话很少,有时杜昭明在楼下等哲哲,她拎着热水瓶回来,经过身边的时候轻轻说:“我帮你催她。”不等杜昭明回话,已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瘦弱的背影。
初春的时候哲哲想去踏青,邀了夕晴。一路上哲哲神采飞扬,夕晴却是自顾自地低头走路,想是早就习惯了哲哲身边的热闹和自己的冷清。杜昭明看着,心中竟无端地生了怜惜。离开时,夕晴的背包里突然掉出一盒胃药,杜昭明拾起来递给她,随口问了句:“你的胃也不好?”夕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听哲哲说你经常胃疼,出门在外,多预备着总是好的。”
杜昭明心头一暖,想说谢谢,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转眼大三,一次在图书馆里看到了夕晴,抱了大摞的书,低头疾走。
杜昭明追出去,正要叫她。图书馆的灯突然灭了,然后他听见夕晴低呼,她手里的书本掉了一地。他走过去低声问:“你没事吧?”夕晴不说话,黑暗中杜昭明只听见她急促地呼吸,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个瘦弱的女孩一直在发抖。夕晴慢慢定了心神,轻轻挣脱杜昭明的手。这时图书馆里的灯终于亮了,杜昭明俯身帮她把书捡起来。
夕晴低声说了谢谢,转身走了几步,忽又转过头来说:“对不起,刚才是我怕黑。”
夜风微冷,拂起了她单薄的衣衫。杜昭明心头不忍,轻轻说:“我送你回去吧。”夕晴固执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杜昭明呆呆地站在原地,夕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脆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断裂。但直到消失,她也没有回过头来。那一刻,杜昭明忽然难过起来。这个怕黑的女孩子,是需要有人来疼爱的,可她总是固执地独自背对他。她瘦小的背影仿佛是一根针,扎在他心上,疼痛就这样细细地弥散开来。
杜昭明踢球的时候,哲哲每场必到。夕晴只是安静地站在哲哲身边。
中场的时候,哲哲体贴地递过一瓶矿泉水。杜昭明见瓶口系了一根红线,略微诧异。哲哲解释说是夕晴家乡的习俗,系上红线代表胜利。杜昭明转头去看夕晴,她只是温柔地笑着。从此以后,哲哲带来的矿泉水瓶都系着红线。哲哲笑着说,夕晴说这样你就会无往不胜。
5毕业的时候.杜昭明顺利地留在了上海。夕晴却坚持要回到四川的家乡去,哲哲挽留不得,叫上杜昭明一起为她送行。那天晴朗微风,在校门口夕晴站住,说自己走,不用送到火车站。杜昭明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过来逐一拥抱送行的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杜昭明那一刻竟有错觉,仿佛身边空旷寂寞,只有面对面站着的他和夕晴。而夕晴沉默片刻,只是说:
“再见”便转过身去。杜昭明默然,低头见自己的双手微微伸出,想要拥抱的姿势突然僵硬,手心渐渐冰凉。而哲哲已经依偎过来,哭倒在他怀里。
杜昭明伸手轻轻搂住哲哲,抬眼去看夕晴。她的背影和四年前一样单薄瘦小。杜昭明看着,心中忽然酸涩。四年来,她留给他恒久不变的,只是这样一个背影,只有这样一个背影。
6转眼毕业已三年。杜昭明的工作很忙,经常出差,但他从无怨言,甚至愿意这样无休止地在外奔忙。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哲哲,都觉得疲倦。他总在怀疑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愿面对了?于是一直争吵不断,某一天终于因为一件小事彻底爆发,谁也不肯让步。杜昭明是一贯的强硬,眼看哲哲往外走,他也只是沉默的抽烟。哲哲走到门口,突然回转身来:
“夕晴曾经说过,只要我凡事多忍让,你定会婉转相对。可是她说错了,你这样骄傲的男人,只有一颗自私的心,从来都没有足够的温情。”瞬间,杜昭明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他怔怔地看着哲哲摔门而去,黑暗中只有烟头的火光。他突然站起身来去打电话,给夕晴。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听见她的声音,也不知道电话接通后要说什么。拿起听筒,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她的号码。杜昭明站在窗口,突然惊觉自己脸颊上有了微微的凉意。重新点燃一根烟,打电话给哲哲。沉默良久,“哲哲,我们结婚吧。”
婚期定在10月,哲哲无疑是最漂亮的新娘。那天来了很多昔日的同学,大家讲起当年的事,却再没有人提起那个毫不起眼的夕晴。杜昭明脸上虽挂着笑,却喝得烂醉如泥,心里无比悲哀:他们怎么能够如此地就把夕晴忘记了呢?
7后来有一次出差去四川,杜昭明走在成都的街头,想起夕晴瘦弱的背影来。他停下脚步举目四望,可眼前人潮汹涌,都是陌生的脸和陌生的气息。
那个温和瘦弱的女孩子,早在三年前其实就从他的生命里完全消失,连寻找的痕迹都不曾留给他。杜昭明想着,突然在街头难过得弯下了腰。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寺庙里,他看见了红墙一隅摆着七盆葱绿的盆栽,上面都系着细细的红线。杜昭明好奇地走过去,旁边一个老婆婆招呼说:
“给你最爱的人祈一次平安吧。”他恍然地回过头来:“平安?”老婆婆微笑着说:“是啊,红线祈平安。这是一个女孩每年亲手栽的。”
杜昭明突然眩晕,急忙问:“她是不是叫夕晴?”老婆婆有些惊讶:“你认识她吗?”杜昭明点头:“她现在哪?”老婆婆摇摇头:“她今年没有来,听说是嫁了。也不知道嫁的是不是那个她等了七年的人”
杜昭明的眼前开始模糊,原来那个瓶口系着的红线,夕晴求的不是胜利,而只是要他平安。可是那个女孩子,最终没有说出来。他又何尝不是呢?在骄傲、虚荣和犹豫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于是和她错过。他俯下身来,看见最后一盆盆栽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抽出来看,上面是夕晴清秀的字迹:再见,杜昭明。再见,爱情。
那一刻杜昭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仰面站在初春明媚的阳光里,眼泪汹涌而下。
意林札记
一段从没有点破的真情。红丝线,一种意象,一种祈求对方平安的象征。它象征着一段美丽的爱情。
美丽总是愁人的。很多时候,两个相爱的人因为相互之间那一点骄傲的矜持,最终没有把应该说的话说出,从而使一段美丽爱情擦肩而过。等到物是人非时,惟有彼此曾经留下的温馨回忆,仍然让人感动地流泪。(将来)
错失了那枝香水百合
叶柳译
妮娜一直在勃垠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就在13岁那年,她的父母离了婚,从此妮娜变得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