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密林】秦王政卅七年十月初七隅中
沉睡了整整三天后,扶苏终于苏醒过来。转醒过来的他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日光,由于长时间昏迷,扶苏的眼睛尚不能适应,他条件反射地举起右臂,想要挡住眼前的阳光,却只看到一截光秃秃的,裹满了白布的上臂,白布中的手臂处正隐隐作痛。他这才意识过来,自己的右臂已经被截断,再也不会有了。
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这才适应了强烈的光线。这是一间不大的草房,房中充斥着一股野兽的腥臊气味。屋子中央有一堆篝火,上面驾着的一副砂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扶苏正躺在一片宽大的熊皮上,身上换了一套已经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色坎肩。
他挣扎着坐起来,想要大声问有没有人,谁料由于昏迷多日水米未进,甫一张嘴,嗓子竟沙哑到无法出声。他努力大叫了几声便已气竭,猛吸一口气后,气流却带起嗓中积攒的粘液,猛地呛进气管中,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正咳着,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对猎户打扮的夫妻。男的一张国字脸,生得粗犷强壮。女人也皮肤黝黑,头发在脑后盘了个小小的发髻,乍看之下竟有一股英气。猎户见扶苏醒来,将手上的猎物往地上一丢,便走到床边关切道:“感觉如何?我自由便在这山中打猎,除了被捕兽夹困住的野狼外,从没见第二种活物似你这般疯狂,竟会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自断手臂!”
见扶苏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仍警惕地四处观察着,猎户便笑道:“这是我们搭建的茅草棚,进山时偶尔会在此处歇脚。数日前进山,恰巧看到了你的篝火腾起的烟,便连夜找到了你,将你带了回来。放心吧,我等都不是坏人,这里也绝对安全,你且安心养伤。”
“你是……”
“我姓谢,这是内人。我们夫妻二人在山中狩猎为生。”猎户转身,拉着妻子开始打理起刚捕到的野味:“这是我们方才射杀的一只野鸡,等会熬了汤给你,先将养一段时日。”
“我要……”扶苏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便要向门外走:“我要去……咸阳……”
猎户妻子一个闪身便挡在了门前:“如今你凭着这样的身体,能走出这大山都算困难!咸阳又是何处?”
扶苏听猎户口音,不似秦地人,而且此夫妻二人竟不知咸阳在何处,一时自己也无精力解释与询问,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只得乖乖在猎户这里住下。命算是保住了,可心中的积郁,却愈发想要迸发出来。
如此便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扶苏的伤口结痂,奇痒无比。谢姓猎户每日让妻子给扶苏熬草药擦拭,这才逐渐好了起来。扶苏了解到,这家谢姓的猎户祖祖辈辈都在深山中打猎为生,从未踏出过这山林半步,妻子则是猎户的祖父从山外带回的孤儿。家中父母年迈,如今只靠夫妻二人进山打猎。夫妻二人也从未出过山,不知道外面天下已经一统,只道仍如父辈口中所言,连年混战,尸横遍野,也就没有心思到处乱跑。
扶苏说道,如今天下一统,他们夫妻二人可以出山生活,至少用猎物换些生活用品和器具。听闻此言后谢姓猎户却摇了摇头,说这是祖传的教诲。相传这山名为神农架,山中有个神仙墓,须得世代保护,不得随意离开。以往如扶苏这种外来之人,他们也会想法惊吓驱赶出去。此次因为扶苏性命堪忧,这才破例将他留在此处修养。
扶苏便问起,是何神仙墓。谢姓猎户却摇头道不可多言,只是前些日子有一群人,人数众多,锦旗华盖,浩浩汤汤地在山中盘桓了数月,无论如何惊吓驱赶,就是不走。直到前些日子才自行离开。
扶苏一听便惊道:“这群人是否打着纛旗,旗上书写这样一字?”说着便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小篆的“秦”字。
谢姓猎户一看便点头称是:“正是这个样子的图案!”
扶苏听罢便跳了起来,因为能入如此深山,并能在其中盘桓数月的队伍,便只可能是父王先前派来,在洞内调查氏璧与隋侯珠秘密的人马。此处,应当就是先前他同骊瑶二人进入的荆山山区。而这神农架之名,他却是第一次听闻。
知道了自己的位置,扶苏突然想到之前自己晕倒时的种种光怪陆离,问道:“谢大哥,那照你这么说,那群人进这山中,或许是为寻找你所守护的那个神仙墓?你称此处为神农架,是否这墓,同神农有些关系?”
谁料那谢姓猎户摇头笑道:“这神仙墓,我谢家在此已经守护了数千年,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找到的?至于为何名为神农架,我家世代便是如此叫来,其中缘由我也并不知晓。”
“数……千年?”扶苏听谢姓猎户如此说,扶苏心中一凛——之前自己昏迷时所见所闻,已经超出自己的想象,难道有比这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又或许谢姓猎户所言之物,与自己先前所见完全就是两回事,纯粹是危言耸听?惊道:“自尧、舜、禹以来,最多也不过两千四百余年,谢大哥你可莫要诳我!”
谢姓猎户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一下:“我不认识什么尧、舜、禹,你说的我也听不太明白,只是我父亲同我说过,我家世代在此,已有数千年。父亲也只是交代我不可让外人随意入内。”
扶苏沉思片刻,觉得这山中大有蹊跷——先前自己同骊瑶所见所闻早已超出常理,此时又冒出了个神仙墓,他决定一定要去探个究竟。或许这样一来,便可以明白赵高究竟是如何蛊惑父王心智,一步步将父王谋害致死的。
想到这里,扶苏胸中早已怒火中烧,便试着请求猎户带他去那个神仙墓一看。谢姓猎户倒也憨厚,虽面露难色,却道神仙墓之事,乃是自己多嘴告诉了扶苏。所幸这墓中设有机关保护,幕门也被封闭,即便是如他这样知晓线路的人,也难以入内。既然扶苏执意要去看,他便带他站在外面看看。
扶苏随着谢姓猎户在山中穿行了三个时辰,一会向东,一会向南,一会却又绕向了北。扶苏一路留意观察着,却愈走愈疑惑,心中不知谢姓猎户究竟要向何处走,知道是猎户不想让自己估计距离与来往路线,故意变了几个方向。随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此处位于一处山顶,杂草丛生,树木低矮,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扶苏四处观察一番,一扭头,却发觉方才还走在自己前方十余步远的谢姓猎户,此刻竟凭空消失不见了!
扶苏暗叫不好,该不会是着了道。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负伤多日,谢姓猎户对自己照顾有加,如果想要将灭口,也不可能绕这么大一个圈,费这些劲。他便快走几步,爬上了谢姓猎户方才走过的那道土丘。
刚上土丘,扶苏便发现了异样——这里几乎寸草不生,只能看见深褐色的泥土和裸露的山岩。翻过土丘,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便立刻出现在扶苏面前,洞口摆放着一架竹梯子,扶苏看到谢姓猎户从洞口露出一个脑袋,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从这里进去,便是入口了,里面湿滑,小心跟紧我。”谢姓猎户交代了一下便开始顺着梯子向下爬,扶苏赶紧跟上。此时已接近日落时分,竹梯子也没有做过任何防滑处理,白日里山中蒸腾的水汽都形成了一层薄雾,附着在竹梯表面。扶苏脚一踏上那竹梯,梯子便开始颤巍巍地晃了起来。扶苏正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向下攀爬,谁料那竹梯年久失修,晃了几下,只听卡擦一声,竟然整个散了架。扶苏和谢姓猎户一上一下向洞内坠去,洞内传来几声惊慌的叫喊,随后便是一阵滚落的声响,一直向洞内的空间里蔓延开去。
扶苏不知这洞里到底有多深,加之断臂让他难以控制身体的姿态,只得两眼一闭,听天由命。过不多时,只听洞里想起噗通、噗通两声,自己的眼前突然就变得一片模糊——原来他与谢姓猎户一同落进了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河水湍急异常,在地下的溶洞内打着旋,向深处流去。扶苏挣扎着钻出水面,四处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黑暗深处传来了谢猎户的声音:“坏了!连日大雨,怕是爆发山洪了!”
扶苏本就缺了右臂,此时突然落水,在冰冷的激流中更是难以控制身体。他只能努力将头抬高,不让自己呛着。水流带着他一直向前冲去,扶苏只听见前方水声轰鸣,突然之间随着水向下垂直坠去,前方竟然是一处瀑布!黑暗中扶苏立刻便被瀑布卷到了河底,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浮上来。他逐渐觉得再也憋不住气,猛呛了几口水,逐渐失去了意识……
【离衍神农架】2018年04月15日10:23
“挖通了!快派一个人进去!”老李见缺口已经被扩得足够大,支架也已经搭建起来,忙嚷嚷着让人用推车送来一罐氧气。早已心急如焚的离衍一把推开洞口的工人,扛起氧气瓶就循着缺口向遗迹内钻去。老李一看忙嚷嚷着危险,打起手电也跟着钻了进来。
“窥灵珑”矗立在一片黑暗之中,离衍借着手电的光,清楚地看到其中的离沉岳已经面色惨白,嘴唇乌青,一副痛苦的表情。手电光晃了一下,离衍急忙让老李拿稳了手电,替自己照明。光柱再次扫到“窥灵珑”上,却看见离沉岳翻着白眼,双手无力地拍打着玻璃舱壁——缺氧使他的意识从“窥”中脱出,可“窥灵珑”无法开启舱壁,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再次进入“窥”。于是他只得将身体活动降到最低,尽量不动弹,用仅存的氧气等待着。看到手电光柱的一瞬间,他突然激动起来,不由得心跳加速,瞬间便将氧气消耗殆尽。
离衍三下五除二,便将氧气瓶接到了“窥灵珑”上。打开气阀的那一瞬间,只听“窥灵珑”内咕嘟咕嘟地冒出了许多气泡,仿佛有一阵风,带起了离沉岳的发梢。而悬浮在液体中的离沉岳,也突然大口地深呼吸了几下,离衍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从肺中呼出的液体,跟新注入氧气的液体混在一起,两股密度不同的液体交织在一起,很快便融合了。
终于,离沉岳的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借着光线,他看到一个熟悉的曼妙身影也钻了进来,径直向自己走来。突然他便如被定住了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搬将整个脸庞都贴到了“窥灵珑”上——之前失去音信的父亲,此刻正和一个少女立在自己身边,关切地注视着他。定睛一看,父亲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将早已身亡的穆煜曦带了回来!离沉岳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从眼角渗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