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秦王宫】秦王政廿五年正月初六隅中
这几日咸阳城行祭拜大典,扶苏寝宫门口的禁卫更换频繁,府内的人,也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似前些天的那种压抑沉闷,没了那种烦躁不安。扶苏已有半月未出房门,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在意。
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下人的惊呼和重重的敲门声:“公子!不好了!骊瑶小姐一早便偷偷从后院跑了出去,独自进宫求见秦王去了!”
扶苏从塌上爬起,头疼欲裂,昨晚不知喝了多少——酒尚未醒透,房间里充斥着酒精和呕吐物混杂的酸臭味,让原本昏昏沉沉的头更加晕眩。
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给老子让开!”接着便是砰地一声,房门被踹开,张信闯了进来,下人的阻挡完全没有作用。
扶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站立不稳,向前猛地一冲,靠在张信身上。张信愤怒地将他使劲推开,揪住他的领子,狠狠地给了扶苏两个响亮的耳光,将一张白绢拍在扶苏面前,吼道:“混蛋!成天就知道喝酒!你以为逃避就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吗?你躲一日,骊瑶小姐便哭一日,你与你父王的矛盾就多一分!当初见你时,公子有情有义,生死关头都肯舍命对我出手相助,可为何此时竟变得如此消沉?!我们也算是刀尖上滚过的同袍,我不能看着你继续这样下去!”
张信的两个巴掌一番肺腑之言,犹如当头棒喝,登时便将扶苏打醒了——的确,这些日子,自己过着的到底是谁的醉生梦死?逃避的又到底是谁的责任?扶苏心中顿时觉得悔恨万分,自己堂堂大秦王子,竟会如此消沉堕落!这几日的生活,简直就如同着了魔一般不可思议!
他伸手拿起了白绢,努力辨认着上面的文字,上面只有两行字:
张大哥,我发现后院门外的禁卫自鸡鸣时起,已有一个多时辰没有归来了。我决定出府去面见秦王,是生是死听天由命!请好生照看扶苏公子,切勿挂念!
扶苏挣扎着站起来:“我去找她!”
张信便搀着扶苏向门外走去。门口的禁卫见有人想往外走,便迅速上前拦住:“站住!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混蛋!这可是秦王的长子!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有力气逃到什么地方去?!快去通报秦王扶苏公子求见!”张信怒道。
几名禁卫互相看了看,不知该如何是好。守门的禁军什长与张信相识,算是有些交情。他沉思片刻道:“我先去禀报秦王,你们先回府内等候片刻。”
二人不肯,便在大殿的高台之下候了约有两盏茶的时辰,禁军什长匆匆赶回。他带回了口信——秦王宣公子扶苏进殿。
扶苏一只脚刚迈进殿中,秦王便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扶苏身边一把掺住他:“吾儿,几日不见,为何如此憔悴?”
扶苏听父王语气不似前些日子那般严厉,便抬头看了看,却见秦王完全一扫怒意,眉宇间尽是些慈眉善目,与当日下诏将自己软禁起来之时,竟判若两人!
扶苏见父王心情甚好,便道:“父王,儿臣是为骊瑶之事前来……”
“唉……”秦王不等扶苏说完便长叹了一口气:“吾儿究竟还是如此重情重意!也罢,楚国已灭,吾儿与楚国国君唯一幸存的女儿若结连理,对稳定楚地江山稳定有百利而无一害。寡人也不再干预你二人之事,只不过,她不得为正室,做妾便是了。”
扶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父王还因此事大病一场,并将自己软禁了大半月。今日却又变得如此开明,让扶苏越来越感觉到事情另有蹊跷。
这种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为何……扶苏心中疑惑,却又不知该如何向秦王发问,只得顺着向下说:“那烦请父王,让骊瑶随我回府去吧!”
“吾儿,寡人并未见过她,又何来让与不让?”秦王突然笑起来,问道:“吾儿是否太过于疲惫,记错了事情?”
“骊瑶……没有来过?”扶苏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刚才宫中的禁卫明明说天还未亮,便已禀奏骊瑶进殿求见……”他担心赵高会趁机对骊瑶不利,忙告辞父王,在宫中四处打听起骊瑶的下落。
谁料,待扶苏走后不久,骊瑶竟从后殿缓缓走出,整个大殿里,只有秦王和她二人。
“陛……陛下……刚才为何要欺瞒扶苏公子?……”骊瑶有些惶恐不安。
秦王转过脸来,一股暴戾之气腾地将骊瑶的话憋了回去:“大胆!吾能在此放尔等一条生路,已是网开一面,汝一个年轻女子,竟敢点评寡人的是非?”
“不……小女……小女不敢,请陛下赎罪……”骊瑶怯生生地道,但却又壮起胆子问到:“……那陛下之前……之前与我说的,可都当真?”
“吾乃大秦国君!岂会与汝儿戏!隋侯珠与和氏璧使用之法,乃是汝授予寡人——只要汝好好听话,助吾寻到长生之法,吾便允了汝与扶苏的婚事!”秦王道:“只是在此之前,汝必须吃住在我宫中,且扶苏在此期间不得再与寡人作对,惹是生非!若你不能答应,我便治他的罪!”
【扶苏秦王宫?扶苏寝宫】秦王政廿五年正月初六人定
扶苏一个下午寻遍了整个咸阳城,也未见骊瑶的身影。直到入夜后,才悻悻归来。门口的禁卫不知在何时已经全部撤走了,下人见扶苏回来,忙提着灯笼迎了出来:“公子,骊瑶小姐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扶苏与张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消失了整整一天,让人担惊受怕的骊瑶,居然就这样回来了?
扶苏忙奔进里屋,骊瑶果然已经回来了,笑容满脸地端坐在床上。
“你跑哪去了?!”扶苏急得嗓子都有些沙哑:“害得我跟张大哥好找!”
“哼!”骊瑶面露愠色,轻轻哼了一声:“还说我呢,你自己每天闷在房里也不理我!”
扶苏自知理亏,只得赶忙抱住骊瑶道歉:“这些都是我不对,你能回来就好……”见骊瑶面色已不似刚才那般生气,扶苏便开口问道:“今日下人与禁卫都说见你进了大殿,为何父王却说没有见到你呢?”
扶苏询问时,看见骊瑶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动作十分细微,以至于扶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也没放在心上。
骊瑶紧接着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去了,不过可能是在你们之后才找到去大殿的路罢了!咸阳宫那么大,我在宫中走迷了路……不过,我还是见到了秦王,而且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我也有个好消息!”扶苏一听也来了精神,二人竟同时脱口而出:“父王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只不过……”骊瑶道:“只不过我要先独自进宫助你父王寻长生之法,之前都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什么?!寻长生之法,与你有何关系?!父王日间可不是如此对我说的!”扶苏一下跳了起来:“况且只你一个人搬去宫中住?谁来照顾你?这与软禁有何区别?我这便进宫去再找父王商议!”
“公子!”骊瑶提高了声音:“我已经答应了秦王!而且,而且秦王说,如果公子你在这期间与他作对,惹是生非的话,便要治我的罪!”骊瑶说到此处,还是撒了个谎。她知道若是说秦王会治扶苏的罪,扶苏定会牺牲自己,只为换取她的一丝快乐。
扶苏没有再说话,他想不出什么办法。而多日来的烦恼,今日竟突然顺利解决了大半——只要父王同意了自己与骊瑶的事,其他一切便都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他不想再深究这些末枝细节,只想享受当下两人在一起的每一个点滴。扶苏牵起骊瑶的手,拉着她一直上了房顶,坐在屋脊上。
两人就这样在屋脊上相偎在一起,久久都不做声。地面上是咸阳城内一片金黄色的璀璨灯光,远远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那边,天上则是一条如镶嵌了宝石般闪耀的银河,贯穿天际。金色与银色交相辉映。
“好一派人间胜景啊……”骊瑶道:“看这咸阳城内此刻尚有万家灯火,可见国家富庶,秦王一统天下已是定局……”
“如今只有齐国偏居东方,估计父王年内便要发兵攻打……”扶苏接道。
“公子……若秦王能一统天下,那便能建立一个比周王朝更加广大的帝国……公子你说,你父王会是一个好君王吗?”
“我……我不知道……”扶苏想了想,陷入了沉思。父王在自己心目中,一直是完美的君王形象——有魄力、有谋略、有胆识,可父王近日来的反复无常狂暴易怒,却让他觉得父王所说的一切,都不再是那么不容置疑。自幼扶苏便受到仁、义、礼、智教诲,此刻却觉得对亲生父亲的齐家治国之道,近乎于一无所知,更加无法理解!可是,聪慧慈祥的母亲,生前一直与父王恩爱有加。母亲一直告诉自己,父王一统六国,是为了兑现向她许的一个心愿,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再受常年战乱侵扰!母亲是不可能看错人的!
扶苏突然仰起头道:“虽然父王的一些所作所为,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但是我相信父王不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更相信娘亲,绝对不会嫁给一个暴君!父王费尽心思扫平天下六国,必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愿望,也不会而让一手建立的霸业重回不堪的乱世!”
“那……若我们此生再无机会去塞外放马牧羊,该当如何……”骊瑶又问道。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便不会食言!”扶苏坚定地说。
“此话可当真?”骊瑶突然坐起,眼中流露出的,是无比的期许。
“当然!以父王之性格,长生之法或许确有其事,若父王真的找到了长生之法,大秦基业可保万年,天下安定,我又何苦在咸阳劳神费心!”扶苏说罢,吻了吻骊瑶的脸颊,将她拥入怀中。
“我养了一只信鸽——”两人相拥许久之后,扶苏将手放在口中,一声哨响,一只淡灰色的信鸽便扑棱棱地飞到了二人身边。
扶苏扶起骊瑶的手,将手指摆好姿势放到她的口中:“我来教你怎么唤它过来……我们暂时便用它来联络,父王那边我会再想办法!我决不答应你长期住在宫中,无依无靠!”
扶苏与骊瑶就这样相互倚着对方,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