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看见你过去憎恶的一切披着未来的外衣又回到你面前。”
——让?罗斯唐
【伊耆南疆】******
伊耆将箭杆截断,将里希体内的箭矢取出。又从林中采了些草药,敷在里希的伤口上。但草药仅能止血,却无法促进伤口愈合,里希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当天夜里,里希在一片寂静之中痛苦地醒来。伊耆紧紧握住爱妻的手,可里希身上伤势实在太重,早已气若游丝。
里希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爱人的脸庞。只见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是有话要说。伊耆忙将耳朵凑到她口边,听里希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句无比留恋的叮咛保重,便忽觉握在手心中的妻子的手失了力道向下一坠,再转眼去看里希,已闭上了双眼,再没了气息。
伊耆心中悲愤难以自抑,几欲剖心泣血,扯开嗓子在寂静密林中哭号起来。哭声哀怨凄凉,让千余幸存下来的族人也不禁动容,跟着伊耆一道痛哭起来。
哭了许久,伊耆只觉得自己竟开始对尤有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感——能够放下血海深仇,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他此时也根本不想放下。伊耆只觉得胸中正燃起一股复仇的烈火,他在里希的遗体前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骊瑶昆仑山麓】汉王元年十月廿五日中
“啊——!”骊瑶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似被一柄大锤猛然锤了一下,紧接着她张大嘴巴,大口呼吸了起来。,她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口中干燥欲裂,不知已昏睡了多久。
“方才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伊耆……里希……为何里希死去的那一瞬间,我也感到无法呼吸?这感觉,为何竟会如此真实?”骊瑶揉了揉疼痛无比的额头:“莫非……里希是我的前世?那伊耆便是……”
她急忙扭过头去查看扶苏的情况。扶苏仍在躺在一旁的地上,一动不动。骊瑶使劲推了他几下,可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骊瑶咬了咬嘴唇,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廻魂罍。
“这枚东西里,存放着尤的精魂?太不可思议了!”她一面赞叹自己之前那如梦如幻的经历,一面端详着这个自己曾视为不祥之物的廻魂罍。亲耳听尤叙述自己的遭遇,让她的心中发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此时她竟微微对这个伊耆的弟弟,有了些许的同情。
忽然,她身旁的扶苏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醒了过来,随后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骊瑶急忙前去查看扶苏的情况,却见他口鼻之中全是鲜血,伴随着咳嗽喷洒到地面上。
“公子,你怎么了!”骊瑶心疼地急忙用衣襟给扶苏擦拭。扶苏却道不妨事,随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两眼直直地盯着她,打量着。
“公子,你……你为何这般看我……”骊瑶只觉得扶苏眼神炽热,自己急忙将目光移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谁料,扶苏却忽然流下泪来,激动地抽噎着,泣不成声道:“里希……吾的爱妻……你……你果然……以此种方式活了过来!吾……似乎找到方法了!”
说着说着,扶苏双眼忽然向上一翻,又再次昏了过去。骊瑶被惊得楞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方才说话的……不像是公子……爱妻……莫非是伊耆……吗?他们究竟是社么人?公子还留在那个地方吗?”
【伊耆南海】******
伊耆领着族人,带着里希的遗体继续向南前进,又行了数日。这天清晨,他忽然发觉前方已没有陆地,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在初升的太阳下,海水泛着耀眼的金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伊耆用手搭在眉梢,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却忽然发现海岸边,竟隐隐似有一大群人在活动。
“莫不是又遇到追兵了?!”伊耆惊得急忙让族人压低身形,可似乎已经晚了,在他发觉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已发现了他。此时有一小群人,正从海岸边出发,向着伊耆他们的方向疾奔而来。
伊耆急忙让千余族人掉转方向,向东逃去,却忽然听背后那群人高声欢呼起来。他心下奇怪,回过头一看,只见那群人衣着打扮,同自己毫无二致——竟是另一批成功逃出生天的族人!
这批族人似乎已经来到此地有些时日,已经在海岸边的避风之处扎起了帐篷。带领这群族人逃出生天的,乃是里希的兄长宓羲。宓羲一眼便看到了伊耆背着的里希,方想同妹妹与妹夫寒暄几句,却发觉妹妹面色乌青,便已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糟得多。
宓羲同伊耆熟识,曾同伊耆一道参与新星,以及方舟的建造。伊耆瞧见,宓羲的腰间,挂着一枚黝黑的六棱柱状物体,不是廻魂罍又是何物?
在宓羲的帮助下,亡命多日的众人终于略得喘息,在海岸边安顿了下来。可伊耆却终日不敢放松警惕——虽然眼下追兵尚未出现,但说不定哪日便又会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且海边日烈风大,族人又有数千之众,时间一久饮水吃食都将是巨大的问题。
族中已许久未曾有过如此惨重的伤亡,宓羲建议伊耆,按照旧纪元时重要首领的丧葬形制,先将里希的遗体处理并保存起来,待准备好水晶棺椁,再入海葬。伊耆点头同意,心中却琢磨着一个大胆的念头:
尤制造出廻魂罍的过程,可算是误打误撞偶然得之,其中原理,即便是尤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伊耆思虑:若是廻魂罍能够将人的精魂思绪均保存其中,那恰恰说明人的精魂,或者说人的大脑中所有与智慧、记忆相关的部分,均是一种特殊的、目前他们均尚未知晓的能量。既然这份能量能够被转移,说明它至少不会轻易消散——而若是能利用廻魂罍,弄清个中奥秘,或许便会寻到一线希望,将从里希体内散逸出来的能量重新收集起来,让里希复活!
在随后的交谈中,伊耆从宓羲口中知晓,自己弄丢的两枚廻魂罍,在族人四散逃避追杀之时,分别被两路族人捡到。宓羲捡到的廻魂罍,乃是未曾加锁的那枚。他在族长下令擂鼓杀人之时,见到伊耆和里希带领族人向南逃去,却没有跟在后面,而是先向东绕了一程,随后才继续向南,不仅躲过了追兵,且行止有度,脚程竟比伊耆他们更快。而据宓羲估计,另一枚廻魂罍,则很有可能被一路向北前进的族人带走了。这群族人估计是打算进入荒凉的北方冻原,利用冰天雪地做掩护,躲避追兵。
看来眼前可以利用的,只有手中的这枚廻魂罍了。而伊耆也早已盘算妥当,所有试验所需的工具和仪器,都可以从尤的那片幽谧的山谷中取得,加上他在徙居所复制并改造廻魂罍时的经验,让他又添了几分信心。
事不宜迟,伊耆立刻带领一队族人,小心回到了尤的那片山谷之中,一路上未遇险情。
此时谷内冰雪消融,所幸族长未曾再派人前来破坏,所有仪器设备仍然完好无缺。伊耆立刻投入了实验工作,将廻魂罍拆解开来,开始了自己对精魂的深入研究。工作起来的他废寝忘食,数日之后,竟已小有成果。
伊耆为了验证自己数日来推测出的结论,将廻魂罍拆解下来的关键部分,用简陋的探针接入了自己的大脑。此时的廻魂罍已不具备吸取存储精魂之功,仅剩将其从人体内激发之力。除了探针之外,伊耆头上还布满了各种探测记录仪,以捕捉这股能量被激发时的各种变化。
在他开启廻魂罍的一瞬间,伊耆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忽然变得极度敏锐了起来,一生中所经历的所有回忆都被唤醒了一般,事无巨细。连说过的每一句话、无意瞥见的一抹落叶、一汪清泉、所有酸甜苦辣与悲欢离合,都好似过电一般在一瞬间从脑海中闪过。
伊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汹涌而来的记忆中。很快,这些记忆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些记忆属于一个名叫扶苏的年轻人。
伊耆不知这是什么纪元,但他隐隐觉得,自己同这个纪元、这个年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年轻人是这个苍茫大地上的王子,历经无数苦难,放弃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年轻人的目的,是将一件东西毁去。而这件东西竟是:廻魂罍!
伊耆一惊,忽然觉得意识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自己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可身边的一切都变了,他看到跪伏在身旁的年轻女子,虽然是一具陌生的躯体,但那含泪的眼神,白皙的面庞,同伊耆记忆中的里希一模一样!而在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上,他也分明感觉到了里希的气息——他可以肯定,里希的精魂,便存在与眼前这具身躯内!
伊耆激动地流下泪来,他清楚,自己的实验成功了。而且,他发现了古往今来人们一直敬畏的,关于生死的秘密!华胥一族长久以来所流传的所谓精魂不灭、转世轮回之说,竟然确有其事!他抽噎着,泣不成声地对面前的女子道:“里希……吾的爱妻……你……你果然……以此种方式活了过来!吾……似乎找到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