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淮南子?览冥篇》
【伊耆方舟旗舰?观察室】旧纪元
伊耆靠在方舟登舰平台一侧的观察室内,目送着计划中的新的一批族人,正分批乘着小舱,由通天塔登上方舟。在他的全力督促下,方舟提前三个月便全部竣工。此时回想起来,伊耆不由得仍心有余悸——如果再晚半个月竣工,方舟的建造厂便将面临一次巨大海啸的袭击。
且不论海啸会对所有的方舟建造者带来极大的伤亡,若是由于海啸造成方舟的延误或者损坏,那么很有可能,三分之一的幸存族人,都会面临无船可登的危险境地,都再也不可能有逃生的机会!
自从上次的专家会议之后,接近一年的时间中,整个星球正如尤的模型所预料的,完全无法逆转地越过了变化的临界点,一系列全球性灾难接踵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整个大陆的分裂。伊耆一族生活的这片大陆,分为南北两块。
两块大陆的最西端相连,呈一个大写的C形。大陆中央,则是一片浩瀚的地中海。大陆四周,在没有其他陆地,只有一片汪洋大海,虽然伊耆的族人经过千百年的努力,已经可以轻松跨越星空,但他们却从不轻易浪费时间,尝试从大陆的西海岸,环绕整个行星抵达东海岸。故而,族中的所有核心城市,都分布在大陆东侧的地中海沿岸,而大路西岸,则分布着大量的工厂和矿山。
在这一年中,受灾的大陆分崩离析,逐渐有分裂为南北两块的趋势,用于登船的四根巨大的天柱,在伊耆的精心选址下建造完工,分别唤作若、寻、建与扶桑。天柱从北到南,逐一避开已经分裂并涌入海水的部分,在大陆上依次排开,以保证每块被海水隔开的区域,均有至少一座天柱,可供族人登船。
此时,整个大陆已经入夜,伊耆从方舟上清楚地看到,地面上各城市中原本通明的灯火,如今已经稀疏得难以发觉。唯一清晰可见的,便是天柱脚下修建的,用于抵挡海啸对天柱造成破坏,而围拢起来的,几乎不可称作城市的,一共四座如环形山般的堡垒。
伊耆看着地面上人造的星光,忽然觉得即便凭借高潮的技术,族人已经可以做到上天入海,无往不利,但在突然爆发的灾难面前,仍是那么脆弱,那么渺小。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就仿佛是一只企图抵挡大树倾覆的蚂蚁一般,百余年来自己所积累的学识,显得那么软弱无力,只能用于逃命,而无法改变任何现实。
思绪万千的伊耆,忽然被一声声凄厉的报警声拉回了现实。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他,急忙冲出观察室,拉住了走廊上的一名年轻的船员,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大地……大地又开始分裂了!这次是北部大陆!”船员声音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伊耆一惊,赶紧返回观察室。方舟的登舰舱门仍然洞开,登舰平台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哭泣声,惊恐的喊叫声不绝于耳。不少老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场面,无法接受自己生存了许久的大地在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哭着哭着便昏了过去。更有怀抱孩童的妇人,将孩子拢在胸口,不让孩子看到这一切。
伊耆将目光从登舰舱门投射出去,有些恐惧地看着下方的大陆。整个星球,昼夜分隔的阴影,此时恰好落在舱门的正中。而发生分裂的大陆架,恰好处在光与影的分界。只见地中海北部的整片大陆,忽然便向汪洋大海中陆沉了下去。与其说是陆沉,不如说是地面忽然塌陷后,海水便肆无忌惮地涌入了内陆。
即使在远隔万里的方舟之上,伊耆也能清楚地瞧见,那片大陆陆沉后,汹涌而入的海水卷起的水雾。地表被破坏后,显露出红褐色的泥土,就仿佛地面上忽然间,被刀劈斧砍出了一块伤疤,而随后这一大片红色的伤疤,转瞬间又被海水覆盖,丝毫不见了踪影。
伊耆觉得天旋地转,不停干呕起来。让他觉得恐怖的,并不是这瞬间便改变了大地的狂暴灾难。因为就在这片刚刚塌陷的土地上,有着一座用来登船的,唤作“若”的天柱!
这根立在光影分界处的天柱,原本是用来向悬停在它上空的新星,运送前往进行拆除工作的工人。在大地倾覆塌陷的一瞬间,只见天柱的基座处,环形山内的灯火,忽然闪了几下,随后犹如柴火上的最后一点火星般,无声地熄灭了。
随后,原本灯火闪耀的,犹如一直巨大荧光棒般的天柱,由下到上开始缓缓变暗。这一刻,伊耆仿佛觉得,自己凭肉眼都能够察觉,电流从整根天柱中流失的速度。
随后,失去了能源的天柱,也很快失去了它一直以来所维持的形态。原本牢固的天柱,由于基座端被外力猛然扭转,从底端开始,出现了一片球形的形变。形变处附近的所有蒙皮,均被拉扯得碎裂开来。形变从天柱底端一直传导到顶端,第一波还未结束,便又传来了第二波。
第二波形变,直接摧毁了天柱内部的金属骨架,就好似将一只动物细长的脖颈,在一瞬间薄皮抽筋一般。紧接着,一枚滚滚燃烧的火球由下而上再次席卷而来,整个天柱,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态,随着爆炸被抛入了太空之中,不断扭曲着,就仿佛一根被点燃的细长引线。
伊耆被眼前这番恐怖景象惊得呆住了,直到爆炸开始,他才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按下身边的应答器,用已经紧张到不正常的尖锐声音向旗舰上的指挥中心吼道:“快让新星将天柱的接口脱离!让停泊在附近的方舟迅速起航!万万不可继续在附近逗留!”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脱离了大地的束缚,仅剩下内部几根骨架的天柱,在太空中肆意地挥来甩去。骨架由伊耆所制的柔性合金锻造而成,原本是为了防止可能产生的小范围形变与拉伸,保障安全,可此刻,这柔性合金,竟好似天神的钢鞭,在空中挥舞着。
“不!不要!”伊耆眼睁睁看着一条骨架,直接抽到了距离新星最近的一艘方舟之上,登时便将这艘方舟切成了两半。岔口在漆黑的夜空中冒着火星,随后方舟尾部喷着蓝色火焰的推进器熄灭了,方舟同其上所载的亿万条生命,都在这一刻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生命的气息。
伊耆的脸已经完全贴在了舷窗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卷入太空中,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救助。在接下来的数刻时间内,新星附近的三艘方舟,两艘被直接击断摧毁,一艘重伤,仅凭借运气靠着唯一幸存的动力系统,逃离了这篇死亡地带。
可这一切都还远没有结束,被摧毁的两艘方舟中,有一艘发生了爆炸。爆炸的冲击波直接将断裂的船体向两个方向抛散出去,一部分船体飞向了浩淼的太空,而另一部分,则径直向尚待拆除的新星撞去!
撞击点位于新星赤道附近,半截方舟的船体直接扎入了新星的表层,就像一枚钉入土壤中的匕首。随后,让人战栗的一幕发生了——撞击点又再次发生了爆炸,这次的爆炸,直接波及到了新星的核心区域,在一片夺目的火光中,新星从内部开始爆裂开来,形成了三块巨大的碎片!
而目睹这一切的幸存者们,没有听到任何一丝声音,就仿佛在观看一出哑剧,但这死一般的寂静,却让他们觉得无比的恐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