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骊瑶秣陵?秦军大营】秦二世二年四月十五鸡鸣
“骊瑶小姐,项梁将军有请,烦往大营一见。”门外的侍者轻声将骊瑶唤醒,今天,是她来到楚军大营第四个整月。初到会稽郡时,项梁项羽听闻她是昌平君熊启之女,均对她恭敬有加。这叔侄二人虽有野心,却仍对楚国旧日贵胄心怀敬畏,骊瑶竟丝毫未费口舌,便说服了他们派兵,四处寻找怀王之孙熊心的下落。
数月来,随着狕兽之乱愈发严重,往外派出的兵士生还几率愈来愈小。长江天堑无法永远租隔狕兽,两月前,项梁便已无奈下令,关闭西、北、南三座城门,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再擅自外出。不久后,上万狕兽骑兵果然绕过了长江,在骑兵的指挥下向秣陵大举进犯。如今城池遭围已经半月,城内人人自危,大量平民更是趁乱,逃入了南方的山中。
但项梁却一直苦于无法派人前去继续寻找胸袭下落,只是知晓他同逃难平民一同逃往了东越。东越之地山峦叠嶂,十分适合躲藏,但日子越拖,找到熊心的希望便越渺茫。
骊瑶看看外面天还未亮,不知项梁找自己,究竟有什么紧急的事。她匆匆洗漱一番,便由侍者带领,赶往项梁驻扎在北门的大营。入得营中,却见兵将纷纷行色匆忙,整个营中的队伍,都开始在营中校场上列队,派发武器,紧张的气氛弥散在空气中。
很快,骊瑶便看到了项梁项羽叔侄二人披挂整齐,站到了点兵台上。项梁以重惩戒,严律罚治军而闻名,只听他高声一喝:“众将士听令!”校场上立刻便鸦雀无声,兵士站得整整齐齐,连甲兵碰撞的声响也没有了。
项梁大声道:“黎明时分,得到探报,狕兽开始于城西集结,看来今日他们便欲强攻入城。如今围城已有半月,城中水粮均已告急,狕兽连日侵扰,也已让我将士死伤不少,营中近日来也传出了弃守的流言。”
项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两只眼睛扫视着校场上能够集结来此的所有兵将:“然而,放弃江东最后一座城,一道屏障,换得自己的性命,尚且容易。可若是就此将这片富庶之地拱手让人,而致江东百姓惨遭外面那些猛兽屠戮,我问你们这些江东儿女,又是否答应?!”
“不答应!”校场上早已群情激昂,兵士们纷纷响应着项梁,举起手中的兵器,敲打盾牌的声音震耳欲聋。
项梁从腰间抽出佩剑,剑锋直指苍天,高声下令道:“众将士,听我号令!按先前操演之法,骑兵为两翼,步兵为中军,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城迎敌!”
说罢,项梁便示意项羽前去各营准备,自己则一甩大氅,返身入了大帐之内,骊瑶跟随侍者也匆匆进帐。大战在即,项梁一见骊瑶前来,也不顾行礼,忙迎上前来道:“骊瑶小姐,项某即将领兵出城迎敌,此役凶险之极,若是秣陵城不幸告破,江东百姓的希望也会随之破灭。”
说着他塞给骊瑶一条飞鸽传来的绢帛:“围城的这些天,我自知难逃一劫,便同羽儿想办法,寻得机会又派出了几名斥候。昨日午夜,斥候飞鸽传来书信,终是带来了新的希望。”
骊瑶摊开手中绢帛,只见上书几个字:
会稽山阴相劝熊心,未果
项梁继续道:“如今虽寻得熊心,可他并不愿挺身而出。如今眼见着有一场血战,项某觉得,唯有烦请小姐前往山阴县,方能劝熊心前往会稽郡治。若是我叔侄兵败秣陵,则仍能以熊心稳定军心民心,以图东山再起。”
骊瑶听项梁如此安排,也觉得此事非自己去不可,便点了点头。项梁安排了五名贴身兵丁,待大军开拔后,便随骊瑶由东门出城,伺机向南前进。
【骊瑶山阴县】秦二世二年四月廿八晡时
半月后,骊瑶同仅剩的两名兵丁一路向东来到了近海。入海口的江面上烟波浩渺,相传始皇帝最后一次巡游,便由南向北路过此地。由于江水阻隔,队伍又太过庞大无法摆渡,不得不绕道回头,才抵达了会稽。
时下正好开春,江水暴涨,巨浪滔滔,骊瑶站在江边,似乎都能感觉到飞起的细小水沫,溅在自己的脸上。江水那边不远处,便是她将要去往的山阴县,可骊瑶站在渡口,不由得担心,这个时节是否会有船家,冒险在这样的大浪中摆渡。
在渡口等到中午,骊瑶也没见一条摆渡的船只出现,却眼看着天色将变,头顶乌云翻滚。骊瑶深受楚国祭祀遗风影响,从小便懂得观看天象,现在这样的情形,看来是要下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雨了。
出发时,项梁共派给骊瑶五名兵丁,其中三人在突围时,被狕兽夺去了性命。余下两人此时心中,对这个号称是楚国贵胄遗族的小姑娘,早已颇有不满,此时便不耐烦地劝骊瑶,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吃饱喝足,养好精神,等雨过了再行过江。
而此时骊瑶心中,却是焦急万分:战马宝贵,他们出发便没有任何骑乘,而是靠双脚行走。因此为了抓紧时间,在抵达会稽后,骊瑶便领着两名兵丁一路向南,未曾料到竟被江水阻挡。她推测这场雨少则数天,多则半月,其后暴涨的江水至少仍需数日方能平息。可若是不用摆渡过江,则必须先向西绕开宽阔的入海口,再重新折返回来,无论哪种选择,一前一后估计都至少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可能要等如此之久,是骊瑶所无法接受的,能早一天见到熊心,她也便能够早一天放心。于是她没有听从两名兵丁的劝告,仍然站在江边,向江面上眺望,希望能够趁着雨势变大之前,找到一艘船。
天空中已经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腾起的雾气,让骊瑶已经无法看清江面上的情形。骊瑶有些沮丧,坐在岸边出神,丝毫没有看见那两名兵丁,已经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
两名兵丁见自己陪着骊瑶,在雨中被淋得湿透,却仍不愿离开,一早满腹怨气。其中一个兵丁瞟了一眼骊瑶,小声道:“死婆娘,害老子跑了这么远的路,成天担心狕兽攻破秣陵后会追上来。如今又要陪着她在这死路上淋雨,真是祸不单行。”
另一人道:“少说点吧,项将军命我几人护送她前去寻找熊心,可天晓得到底不能找到。如今你我二人能够活命,也算造化,倒不如早些想办法溜了,回乡去罢了。”
先前开口那人又瞟了一眼骊瑶:“可是万一这婆娘真的找到了熊心,到时候问起罪来,我们的户籍名姓都记录在册,回乡去又岂能安生?”
另一人便伸出手,做了个手刀斩下的手势:“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我说,熊心这么多年都藏了起来,此时也定不会答应复出。什么大楚大秦,与我有何相干?打了这么许久的仗,我如今只想能回乡过几天清净日子。”
于是二人便持刀向骊瑶逼去。骊瑶没有任何防备,当即便被捆了个结实。两名兵丁不顾骊瑶哭喊讨饶,推着她向滚滚江水边走去。为防万一,他们在骊瑶脚上系了一块大石,随后将她向前一推,骊瑶便头朝下落入了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打,就已被翻滚的浪花吞没了。
骊瑶未曾想到,人心叵测,两名兵丁居然会在此时起了杀心。她只觉得脚下的石头万分沉重,直拽着她向水下沉去。她的手脚都被绑在了一起,越是挣扎,捆在手脚上的绳索竟越勒得紧,不出片刻,骊瑶已经觉得胸口闷得像要炸开一般。无尽的绝望与死亡的气息,如同隐藏在眼前这一片水下黑暗中的怪兽,在她周围逡巡着,就等她再也憋不住,呛进第一口水的时候,将她吞噬殆尽。
骊瑶心中分外不甘,但只觉脑袋愈来愈涨,身体也愈来愈不听使唤。忽然,她的身体猛烈抽动起来,随后吸入了大量的江水,便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