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可爱的小太阳,我是从遥远的上海坐飞机到西藏来跟你们藏族人家学习藏语的。”小男孩说:“那你能买一点我的商品吗?我要用自己赚的钱去看山外美丽的世界。”少女什么也没说,愉快地挑捡了一顶花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小男孩收下少女的钱,微笑着说了一句“吐几其”(谢谢)离开了。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并且更加相信自己很快就能看到雪山之外的世界。他本来已经打算放弃。
几年之后,男孩终于坐上了拉萨前往上海的飞机。他在飞机上突然得了一种怪病。飞机刚离开地面不久他就挥舞双手,“呵呵呵”不停地叫嚷。几个藏族人与喇嘛交头接耳,机舱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他看见云在飞,天在旋,地在转。当飞机越过云海,他眨了眨眼,便晕过去了。医务人员给他把脉、量血压,一切皆属正常。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少年抖动着身子,无法睁眼醒来。对此情形,强装镇静的医务人员束手无策。
为了挽救这位藏族少年的生命,飞机准备调头返回拉萨降落。就在此刻,一位身穿航空礼服的空姐步履轻缓地走到了病危中的少年身旁。她看见少年脸上的两团高原红,于是她匆匆回到工作问,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纸袋,冲了满满一杯酥油茶。奇迹出现了,少年闻到酥油飘香,便慢慢苏醒过来。当一杯浓浓的酥油茶被他一饮而尽的时候,他睁眼看见的不是霞光万道的雪山,而是太阳升起的上海。
不管后来尼玛是否认出那个曾经对自己施爱不图回报的空中小姐,但我已经相信爱的美好表达了。对一个居住在藏域里的古老民族来说,酥油茶是他们一生离不开的温度。而于一个曾经被酥油茶温暖过的异乡人来讲,念念不忘就是对一个地方最持久最有力的报答。
墨蓝墨蓝的夜空,泛出满天星宿,半轮弯月,向丹青和巴旦投下妩媚的笑脸。丹青仰视苍穹里辉煌的银河,希冀自己化作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脱去凡间尘离,自在翔游天界。猝然间,天边一颗慧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悄悄沉落在旷野。也怪,慧星殒落之处,闪起了一个幽蓝的亮点。
“瞧……”巴旦指着亮点。
那亮点时隐时现,渐渐朝废弃的玛尼堆飘然而至。
丹青屏声息气,注视移动的亮点。哦,四颗发绿的亮点,难道会是蓝狐?
不,那不是蓝狐,那是比蓝狐更聪明的精灵。
“啊——狼!”
不错,一对雪白的狼。它俩兴致勃勃地朝玛尼堆缓步而来。丹青立即被这不速之客慑住了……小时候,祖母哄她入睡,总是用“狼来了”的故事让她闭上眼睛入眠,吓得她不敢睁开半只眼睛看祖母的脸。狼,是凶残的怪物。如今,它就要向我们展开搏斗,首先要咬断我喉管的神经,接着撕裂巴旦的肌肤,太可怕,丹青真不敢再往下想了。巴旦发觉丹青惊恐的神态,连忙说只要不伤害它们,狼就会同我们和平共处的。丹青斜视他一眼,狼就是狼,别以为你是康巴汉子就可以随便发善心,小心在旷野里重演一幕沉重的悲剧。几天前,才听说有个采蘑菇的小姑娘被狼一掌推下悬崖的惨剧。
也怪,白狼在前面20米处站立,伸出粉红的长舌,向他俩频频发出“嚯嚯”的声响,前腿不停地刨着虚土,还向他俩点头致敬,好像在说,你们人类已经遇难了,我们动物不能乘人之危。是啊,今天已经是丹青和巴旦与科考小分队走散在旷野的第三天了。
片刻,白狼旁若无人,伏在斜坡上,相互依偎,相互舔着洁白的颈毛。慌乱之中,丹青赶紧“啪”地燃起打火机,撕下羽衣里的棉花点火,丢到不远处,火苗上升,无声无息。
狼看着白色的火苗懊恼地望了望天,警觉地竖起耳朵,目光灼灼溢彩地凝望着他俩。健壮的公狼挡住稍瘦弱的母狼,扮演起守护神的角色。
“嗞嗞……”巴旦居然从皮袋子里取出一大块风干羊肉,在微弱的火苗上烤起来。肉香诱得白狼伸出长舌苔。丹青索性从巴旦手中撕下一块肉甩到狼跟前,公狼叼起肉递到母狼嘴边,它俩慢条斯理地分享着美味…… 丹青故意一脚踢开火苗,不料,火苗像是找到了着火点,丝丝丝地燃了起来。原来离他们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掩着一堆干牛粪。他俩趴在地上向火苗渐渐旺盛的地方移动了几步,热烘烘的火苗把他们的脸映得活力四射。巴旦脱光潮湿的上衣,黑色的肌肤颇具立体感,在火焰的投映下像一样健美的体育明星。
丹青的眼睛不小心撞见巴旦,赶忙羞涩地侧过身去。
狼饱食之后,安详地伏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母狼任公狼用长舌爱抚自己的脖子、前胸和背,流露出无比慰藉的神情。公狼索性摩挲母狼的后胯。它们,也许爱得太深,无需顾及丹青和巴旦的存在,竟在月色下的火堆旁尽情地表达爱意。
巴旦的目光从抚爱的精灵移向火苗,他似乎陷入了美妙的遐想之中。
“你同他爱得深吗?”巴旦突然向丹青发问。
丹青看了看他,不知怎么回答?
“就像我和卓玛那样?”
巴旦曾经私下对丹青谈过他和卓玛的罗曼史。卓玛是个温柔又野性的牧女。巴旦故乡的牧场有许许多多叫卓玛的牧女。而巴旦则是卓玛们眼中勇敢的骑手。为了得到这个剽悍的骑手,卓玛们在约定好的日子里举行了一场搏斗,谁斗胜了,谁就有资格和心中的骑手同在一个马背上自由飞奔……听得出,巴旦和卓玛的确爱得很深。
“你俩吻过吗?”
“巴旦,你你你?”
“我知道你们汉族男女的德性。”
我爱的他,此刻还在英国的星空下做梦。我爱他,他却不爱我。秘密一旦说出,丹青感觉太丢面子。望着蓝得发慌的夜空,她忐忑不安。
“你们汉人,你们汉人真没出息。”
怎么啦?你怎么啦?丹青望着巴旦。
“连这点小意思也跟******老外学。”
巴旦,你,这是讥讽?还是嘲弄?
“我们,我们那个牧场从来不流行这个。”
丹青呆呆地远望,不言。她晃悠感觉有一缕风是从英国吹来的,风中的他看不清身影,风吹散了火苗。
巴旦仰视星群,轻声地吐出一句:“要爱,就爱得彻彻底底。”
怎么个彻底?丹青回过头,紧巴巴地盯着巴旦。
巴旦低着头,嚼着草根,那目光像是穿越了幸福的沼泽。他忽然站起身,向着黑暗深处跑去,很快的又停了下来。然后,流着泪,跪拜雪地,对着天边的星星大声祈求:“卓玛卓玛卓玛,你说过你会等我回来的,卓玛卓玛卓玛,你可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在星光下洗温泉 卓玛卓玛卓玛,借我一双翅膀让我飞出旷野,回到你的身边…”
巴旦表达难过的方式总让丹青感觉他是在唱歌,那悠远的长调就是一首独特的牧歌,虽然有些悲伤的味儿,但依然入耳。巴旦一脸伤感,对丹青的话不予理睬。一阵沉默之后,那对白狼又温驯地伏在土丘下深情地凝视着他们。假若我的他,还有巴旦的卓玛此刻出现在旷野,这茫茫荒原就不再寂寞,我们也将像狼一样在这静静的旷野里繁衍出美丽的神话,就像密学院里七彩神奇壁画中裸仙和小勇五士相恋的故事那样,把雄性的精气与雌性的炽情镶嵌在永久的记忆之中。
炽白恢弘的光与气在东方升呈。 “噢噢噢,哦哈哈……” 巴旦情不自禁展开双臂,唱出一曲无字的恋歌。高亢明朗的声音,直奔如梦初醒的大地。
丹青轻轻地靠在巴旦的臂弯里,在渐渐熄灭的火焰旁,像一只熟得透明的樱桃。
同他俩相处了美好一夜的那对白色精灵,在巴旦粗野又欢快的歌声中向他们辞别了。两只白狼离开了土丘,不时回眸凝视丹青和巴旦。难道它俩是白花神昂雅朵布尔的化身,难道它俩同人类息息相通?也许都不是,而是因为他们身边有一堆旺盛的火。
他俩背起行装,沿着白狼的足迹,向着曙光走去。
遥望白狼消逝的地方,烟云过眼,瞬息万变。地平线摇来晃去,七色的雾笼罩了他们的视野。巴旦说,白狼兴许化作八辐****化着八瓣莲花袅袅升空。这是吉祥之兆啊! 丹青听得一头雾水。 “轰隆隆……” 地层深处闷雷般的巨响,一切都在猛烈的颤动。陡壁崩溃,雪崩,气浪,飞沙走石,如潮奔涌,整个天空一片桔黄。巴旦将丹青狠狠地按在地上,任凭风浪起,丹青欲挣脱,又被巴旦强劲的制服。他大声地对她吼道——活着,只要活着,我们就能闯出旷野。
不,不,不,你活着是为了见你的卓玛。而我,而我心中积聚已久的苦你知道吗?为了他,我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为了他,我两年不敢回家,长达数月不敢和爸妈说一句话,为了他,我偷偷加入科考队伍,从南海之滨到了这遥远的世界屋脊,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他不爱我!你明白吗,巴旦?丹青的声音和颤抖的身体一起在呐喊,势必要和风雪抗战到底,她只感觉巴旦的双手有股无穷的神力捆住她的身子,生怕她挣脱他的魔力。
半晌。一切又归于平静,白狼飘忽不定地向西移去……
高空中的云朵落下,迅即在雪山上变成了红色的光柱,射向遥远天边。天地之间,出现飘渺若虚的城堞,时而是鳞次栉比的楼宇,耸立云天,时而是金碧辉映的宫殿,悬浮在彩虹之下。变幻莫测的奇景,泛起五彩的光环。一幅壮丽的图腾式的亘古宏阔画卷,把他俩久久吸引。 是海市蜃楼。 氤氲迷离的弧光,映出了白狼,它俩化作了形如圣洁的神鹿飘向空中虚幻的城堞。
巴旦双膝跪在旷野,双手合十,向眼前的城碟呼唤一一“菩萨保佑,卓玛保佑!”
城堞像沐浴的卓玛,转瞬即逝。巴旦的眼里神采奕奕。
走过去,天际里,只留下一片白白的月光。
丹青和巴旦晃荡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雪线上,对着白月光了望,沿着高空中那一根藏青色的铁轨,他们走到尽头,走出旷野,一直走向神鹰披着霞光的机场……
一条在古城拉萨逗留了很长时间的河。河水安静得像往事,可以任你带走,即将移过风蚀雪剥的天葬台的夕阳孤独地注视着它。面对河流的布达拉宫座落在龙王潭背倚的红山上,北边不远处是大片大片被胡杨林遮挡住的沼泽地,吐蕃时期的流水似乎早已消逝在岁月的走廊里。
松赞干布去了,文成公主去了,仓央加措去了……
娘热沟桃花开了,羊八井油菜花开了,洗衣歌走调了……
太阳走了,月亮走了,只剩下诗人在玛吉阿米喝酒……
百年,千年,万年,仿佛只有夕阳,仿佛只有这如同经幡一般肃穆苍凉的夕阳永不褪色地绝恋着一条河,一条佛光与暗影并存,古典与现代浑然的河——在时光里流淌青稞、酥油,舞蹈和音乐。几只野鸽子和红嘴鸥在河边的经杆上独自立着,一只呆望着河桥上脸庞红如云朵的哨兵,另几只守望着河岸边的巢,大多数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不动声色。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描写,只能加重我内心的孤独。一年到头,在我眼里,难得看见几个拉萨的本地人来河流边走走,包括那些划牛皮船的藏族男人。我说的“走走”不是用眼睛,而是心灵在走。也就是那时,我开始同一条河流远行。有时,走到沙漠深处居然固执得不肯回头。明明知道回头是岸,可一转身,天色早已破晓……
目送着从东山顶上沉没的夕阳,想起1997年夏天我背着简单的行装从林芝经米林过加查第一次抵达这条河的内心时,正是宿鸟归巢时分。猛然看见那么多的翅膀在水花上燃烧,人,仿若置身巴黎的塞纳河畔的浪漫,亦或伦敦的泰晤士河的壮观。那时林芝到拉萨的另一条就近的崎岖之道正在改建柏油路。我坐在一辆破旧的客车上,同一群屁股上挂着藏刀,身体里散发出青稞酒味道的藏族人跋涉了整整三天。现在不经意想起他们,犹如闻到了虫草的味道。 迄今,我已记不清这条从拉萨的历史里拐进拐出的河流是何时在我内心驻扎下来的了。是1997年的初夏?还是更早以前的某个苍茫冬日,我难以准确打开这一页时间简史。对于一国两制下的香港人来说,拉萨只可能是遥极天边的一个手指方向,犹如老墙上油画里那个难以涉足的穷乡僻壤之地。在交通不便的吐蕃时期,除少数民族外,内地到达这里的,我想也许只有驼队或商旅,或是派遣的官吏,或者更多的是跪在河边看云朵带走仙鱼的马群。在二十郎当的喇嘛仓央加措的诗中,我读到的拉萨河宛如一条送别情人的长哈达,在青春久别的念想中通向无限的遥远。对于这条河,不同时期的诗人也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我被特邀主持《拉萨河》杂志“散文版图”期问,拜读过不少诗人对这条河流的赞美。
“我的稿纸上/总有一串进藏的脚印/我的笔笈里/总有一条蓝色的拉萨河。”(高平)
“一条雄浑的文化之河/在高原平静地移动/河水浸润过的土地/便生长出了希望。”(高洪波)
“最美丽的,也是海拔最高的/是拉萨河水灌溉的诗歌……”(李小雨)
“有一条神奇的河永远在我们心中流淌。”(林莽)
“拉萨河流过的土地/有神奇的作物生长。”(舒婷)
“一种探寻的脚步/成就了水的梦想。”《禄琴》
“班长坐在拉萨河岸/望着拉萨的冬季抽烟/直望得布达拉宫疼痛/直抽得拉萨河逐日枯萎/直看着这个冬季/一点一点萎缩下去。”(杨剑冰)
“子夜的烛光独对秋风/我与静极的长夜杯中喟叹,足下的河水向西/向西。”(荒流)
一条河,一条思想之河,一条文化之河,一条城市的灵气之河,如果没有一只想象的鸟在河边降落,它的水将会淹没多少沉闷而厚重的历史?拉萨是个空气中都飘散着宗教气息的城市,市中心的精华,从东到西,小昭寺、大昭寺、布达拉宫、药王山一溜儿排过去。然而,它们的北边是一条蓝色的河,穿过太阳岛,这些蓝色的光泽使拉萨立刻显出晶莹剔透来。可以说,没有拉萨河,就没有拉萨。思考一条河,使我知道,只有在内心,才能检验生命与季节的真相。
夏天尚未结束,树上的叶子已经飘零。这是高原气候所致。九月深处,树叶籁籁落满河边,在阳光擦亮法号的日子里,它们成千上万地停留在此刻业已色泽转暗的水面;这无数黄色小舟般的落叶大多为胡杨或柳眉儿,纷纷不停地从那些即使在无风天气也颤动不已的古树枝上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但是遇上雪天或是雪后,它们便又被漂得无影无踪。于是,除了那在盛夏时间宛如大块大块的地毯把整个河面盖得满满当当之外,这时的河流之上是一面清凉的镜子。遗憾的是这样的河面难得生长睡莲;那在蓓蕾时期有如浪里金蛇似的一种色蓝头细的水草以及茂密的白色垃圾也都稀疏起来,它们被蓝天白云纺织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宫殿,只要鱼儿游动,水鸟便溜到那水晶般的云宫里躲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