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守在城门侧的数个伙计是源顺的人,这回的事儿不宜声张,加之损失颇大,的确无报马安排。七爷在这条路上混迹多年,出生入死地挣下这份产业,规模自是不容小觑。
只是这府城内,却不过半个分号。这时正牵着驮车的笼头,带着他们直奔着镖局而去。老头儿神色平静地在车厢内,凑在窗边借着和煦阳光瞧出去,不过暗里倒是有些呆怔。
入了府城,这行程路上的险情也就彻底不存在了,这时候他也开始想起对他而言更加要紧的事儿来,毕竟离乡四十载,时光轮转,已历三朝,情势如何道听途说也难尽信。
还要找个时机了解番才行,驮车自条石上碾过,顿时让有些呆怔的他震的跳了起来,轻轻地捶着自己的腰,掀开帘子看看,只见七爷正昂首在前,打马扬刀有模有样。
方走了不久,那几个迎接的伙计转身道:“七爷,咱们源顺的人都在镖号里候着呢,您这次去的日子不短,前几日里府城外鞑子又闹得厉害,几个分号的管事都来了。”
视线中隐隐有抹精光掠过,看来这府城内也不平静,源顺虽不小。不过除了大同的本部,其余的镖号管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代王府的人,寻常时候可不会这么齐整到此。
漫说这么点事,即使他真死在外边那又如何?明面管事,暗地监视,这么多年来张七也不是不知道,可现在如此,看来这府城内多半又有了些许变故。
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沉吟了会儿道:“给几个管事的掌柜递个消息,幸不辱命。晚上议事,叫他们做好准备。”一个伙计应了声赶紧去报信儿。
张七现在只想尽快将这件事儿了解,天知道还会冒出什么幺蛾子来,自知复命后代王定饶不过性命,既然已十年,也顺利将陈选带回,就算还上了昔年法场的救命之恩。
他张七虽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不曾食言,不过却也没愚蠢到回去送死的份儿上。闯荡了这么多年,绿林好汉多少结识些,因此也留了个后路遁走。
今晚悄然离开这儿,此去百里不到有伙山匪,当家的一丈青与他有旧。反正也无家眷,啸聚山林落草为寇那也不错,活到这个份上早就别无所求,安度晚年便好。
轻轻的摆了摆手,制止了前边伙计的脚步,他下马凑到了车厢前,隔着青布棉帘低声询问道:“大人,咱们是不是先去衙门报个到再说?”
帘子里沉吟了许久,却没有立即回答,疑问的语气道:“如今督军浮梁的总兵是何人?”看得出来,他现在也开始小心,朝中的情形错综复杂,不得不防。
如今他不过是个朝臣,归来之讯也少人知,若是刻意封锁,即便是他出了什么问题估计也多半烟消云散,不知有多少人要置其于死地,说不得较之口外还要凶险的多。
处处提防,没这点谨慎可不成。恰巧七爷也是这打算,尽快将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代王的人手上,也方便自己行事,听其问起,当即答道:“是绍兴府上虞县的韩林韩大人!”
老头儿顿时一怔,随即放下心来。这韩林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乡同年。正统七年的同科进士,相交莫逆。在政见上虽有不和,其从文事,韩林执武备,不过却是殊途同归。
自己忠肝义胆,披沥烟尘数十载,其心可鉴日月。无论是自私交还是情理,都定然不会加害于自己的,因此心下也宽慰了许多。
行历多年,无论是建立源顺,还是诸多的行径,都是为了便于寻访陈选的下落并将其迎归做准备的,所以七爷对于代王在西北的势力分布大致上还是有些了解的。
韩林自七品的给事中职位调于此处,其中缘由无须多言。张七看其手下有兵,又与陈选是故交好友,安全方面自无问题,这才临时改变计划移念至此。
“边塞守卫耽搁不得,韩总兵公务繁忙,我这只是小事,怎好叨扰?等些时辰也不打紧,你抽空派人通报下也就行了。”陈选略一思虑后说道。
七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翻身上马,朗声向正扭头瞥着疑问的伙计吩咐:“备宴。前边带路,我张七大难不死,得亏有贵人帮扶。如今到了此处,也叫我一尽地主之谊!”
老头儿放下帘子,打眼瞧了过去,却见苏景全然似没听见一般,呆呆地看着某处,敲打着自己坐得有些酸麻的大腿,暗自想着:“这个诸生到底是什么路数?”
在行路上诸多表现,那里像个寻常的秀才有的本事,他到底抱着怎样的目的,这些使他百思不得其解,车马粼动,徐徐向前,苏景看着四下一切,却是浑然不觉有恙。
摇摇晃晃的驮车上,他正沉思着,车外是什么景色,行至什么地方,他都再没怎么在意,既然已经在此安身立命,左右还是要先寻个行当活命。
就靠着衙门里发的那点廪米过活可不成,家里还留了一堆破烂事儿没解决,估计难善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他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苏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快速致富的法子,这时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做官,可他身无所长,参加科举进入士大夫阶层的道路更是妄想,若是考校起来。
只怕连这秀才的功名都保不住,提学稽查一方学政,诸生被革了方巾也是常有的事儿。只好从别的地方下手,不过想来想去始终不得要领,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看那些穿越者,那个不是青云直上,大展拳脚。权财美色名利双收,名动天下也是稀松平常。再不济也没为钱愁过啊,自己是不是过得太窝囊了点?
袖着手郁闷地坐在车厢里,无奈叹了口气,身子轻晃了下,车轮吱呀的声音戛然而止,外头七爷的声音洪亮,端坐马上拱了拱手道:“徐掌柜的,别来无恙,生意好啊!”
随后有个更大的嗓门回道:“七爷,这怎么使得,这么多年您也没少帮扶则个,银子流水般的花着,承着您的好这才有个这份家业,怎么还当得起让您破费,没这个说法!”
七爷又道:“徐掌柜,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他作甚。你开酒楼做生意,可不少坏了规矩…”
“您这不是打我的脸么,七爷来我这吃饭那是看的起我,若不是您当年仗义疏财指点迷津,我这一家老小那里还有活路,我徐三儿又不是黑了心,这钱我可受不得,否则是要遭雷劈的!”
七爷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下马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苏景眉头轻皱,掀开青布棉帘,暗自疑惑:“不是说要先回镖号安顿么,这又是闹得那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