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带着黑皮在屋里呆了一整天。
晚上暮铃回来,我们照例留黑皮看家,玄虎、暮铃和我三个分别巡逻院子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于是我们三人一头玄虎在小屋里秉烛密谈。我把赤练跟我说的话和我自己的推测全部告诉他们两人,整整说了半个时辰。
“这件事情失败的话风险不小,”暮铃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嗒嗒敲打着桌子,“如果成功也分不到什么好处。不同意,流沙和李斯那边的也不好说。你是怎么想的?”
“能拖就拖几天,如果这几天里出现什么变故就太好了。如果这几天与往常无异,流沙派人来的时候再答应他们。”我捏碎手里把玩的几粒黑白棋子。
“答应?”黑皮眨巴着困惑的眼睛,“你不是说答应了有风险吗?”
“没错,”我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顺手将手里棋子灰一撒,“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赌注之一就是自己的命。说不定什么时候手一抖,什么都没了。但是不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将自己的一切慢慢的剥夺。先下手为强。”
我看看外面的天幕,漆黑如墨:“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睡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暮铃的屋子里翻医书,一大摞一大摞的资料被我丢在床上,然后一卷一卷的仔细看。
“师姐你在看什么?”黑皮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
“哦,我在找关于世间三大奇毒的资料。”我心情还不错,招手让黑皮过来。
他把脑袋探过来:“三大奇毒?都是什么?”
“我在师父的书里看到过,世间三大奇毒,烟火人家、鸩羽千夜、落尽繁华。一旦中毒,无药可救。中毒者及其痛苦,往往被折磨数个时辰之后才得一死。”
“鸩羽千夜?赤练给你看的那个?”黑皮挠挠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鸩羽千夜历经一千个黑夜历炼而成,期间不能见一点阳光,否则前功尽弃。使用之时,将它滴入水中,遇到阳光后扩散,经呼吸道传播,而且阳光越强毒性也越强,号称‘日当正,屠尽城’。应该是一种微生物,未使用之前在小瓶中是以芽孢状态休眠。投入自然水体中后大量繁殖且溶于水体,经过光照,微生物死亡并且细胞破裂释放毒素。毒素难溶于水,挥发性强,迅速扩散如空气中,并低浓度即可有毒性反应。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但对呼吸道的毒害不大,是一种神经性毒素。目前我估计出来的只有这些东西。”
“那···其他的两个又是什么?”他好像有点儿兴趣。
“烟火人家是用将天下所有蛇毒合到一起,所产生的一种毒药,是无色无味的液体,乍看之下和水差不多,所以下毒很容易。烟火人家不是因为这些特点而令人闻风丧胆,它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中毒之后不会立即发作,潜伏在身体里十七个昼夜方能发作。发作时血管凸起胀大,半个时辰后便会血肉崩裂而死。死者往往面目全非,只留下一滩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回头,见黑皮听得入神,便对他说:“如果你要给一个很谨慎的人下这种毒,你会选择什么办法?”
他挠挠头:“既然像水···就骗他喝掉。”
“有长进,”我点头,“怎么骗?”
“····不知道。”
“听没听过一种东西,叫做九曲鸳鸯壶?”我把书卷放下,“九曲鸳鸯壶是楚国郑袖为方便服药而命人精心制作而成,酒壶中间有一隔断,将壶一分为二,一边装酒,一边装药。”
“哦哦,”黑皮打断我的话,“师姐你的意思是,在壶里一半装正常的水,另一半装下了毒的水,是吗?”
“对!”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孺子可教!”
显然,得到我的表扬黑皮很高兴:“那个落尽繁华是什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在师父的书上看到过,但是只写了药名,药方和简介都是一片空白。所以我想看看暮铃这里有没有。”
“找到了吗?”
“还没。”
“帮你找?”
我瞟他一眼,又低下头翻竹简:“算了吧。”
他百无聊赖的在屋子里东走走西看看,我头也没抬的提醒他:“不要乱动,暮铃会不高兴的。”
“暮铃真的会生气?”他不以为然。
“那当然,就算再温柔的人也会生气嘛。而且那些不爱生气的人,一生气起来往往都很吓人。就算他不会生气,让他不高兴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如果你敢让他生气,不用他出手我先杀了你,听到没?嗯?”
没人回答我,我抬头一看,黑皮正坐在后门旁边逗猫。
“那只猫是哪儿来的?”
“它在附近溜达了几天了,你没发现?”
“是么···”我忽然联想到了白凤的谍翅鸟,“你把它抱过来我看看。”
这只猫和普通的猫没什么区别,况且我也没听说过能把猫使唤来使唤去打探消息的人。便放下心把猫递给他:“安全的。”
“拜托,师姐,一只猫还能有什么危险吗···”
“当然!”这小子的安全防护指数实在是太低了,“很有可能有人从猫的眼睛里读取猫看到的东西,这样我们不就是被监视了?这是一种秘术,很少能有人驾驭。”
下午,我们三人聚在一起随便东扯西扯聊天的时候,宫里的传旨官过来,说秦王宣我去见他。这事我觉得有蹊跷,但也不能不去。
暮铃忧心忡忡的把我送上马,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今日我觉得不会有好事情,快去快回,做事小心。”
我点点头:“好。”觉得不放心又说了两句,“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不要来救我,我可以出去。你和梅花弄带着玄虎连夜回鬼谷——不对,千万不能回鬼谷!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去找你们。”鬼谷传人一般都知道回鬼谷的要诀,师哥师兄和我都一清二楚。但姚贾是个例外。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鬼谷,师父压根没有教过她。现在师哥师兄都在秦国,如果暮铃和梅花弄回鬼谷,基本等于自投罗网。
暮铃有些不悦:“没事不要说这些话。”
我笑笑,策马而去。
来到秦王宫,传报消息的那个人说让我在此稍候,他去告诉大王已经把我找来了。我便在偏殿等候。
我站在一个不算太显眼的地方,身侧的朱红的柱子上用暗红色绘着祥云流转。顺着柱子抬头看上去,天花板上雕刻着珍禽异兽,金玉为饰,白银为缀,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目前秦国的朝堂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师兄不会有害人的心思,不必太过留意。李斯居心叵测不假,但是真正麻烦的是那个姚贾。事实证明之前在鬼谷那副白莲花天真无邪小萝莉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也就是说她心机不少。李斯对我没有多少敌意,而姚贾···在阳面笑眯眯的,暗处好像要把我生吞了一样——虽然我不清楚我哪里得罪她了,但或许我在无意间做了一块讨人厌的绊脚石也说不定。她现在在李斯那边,但有自由活动的权力。也就是说,有些计划她可以以李斯的名义进行。给自己一个好名声,打着廷尉的名号也好派遣人。所以韩非的死,多半要牵连到阴阳家、姚贾、李斯和秦王。而其中,姚贾和阴阳家的嫌疑是最大的。韩非平生最反感的就是纵横家——我是说靠嘴皮子游说吃饭的那些人。而姚贾就是因为一张嘴才得到秦王信任,韩非自然看不下去,屡屡弹劾她。这么看来姚贾就有了作案动机。李斯的动机不用说,阴阳家的动机嘛···
苍龙七宿。
我的手抚过冰凉的流云暗纹,慢慢放下来,紧紧握成拳。
忽听外面人声大作,出去一看,见后殿那边燃起了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
看样子火已经烧了很长时间了,我刚刚在屋里竟没有发现。刚想去做点儿什么的时候一队侍卫跑到我面前,不由分说过来把我的手反剪到背后。出于先天的自我保护能力,我一脚踢向那个在我身后扣着我双手的侍卫,正中小腹。这一脚没有丝毫内力,仅仅是把他踢倒了而已。
“礼魂?你怎么在这里?寡人不是令你禁足吗?”秦王威严的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来,随之黑色的华服映入眼帘。
“大王何出此言?不是大王召礼魂进宫的·····”说到最后我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些老套狗血古装剧里面的剧情吗!女主被陷害了之后不是皇帝开恩赦免就是一堆人求情。问题是我眼前的是活生生的秦始皇,而大臣里面和我关系好的没有多少。所以···这是一个圈套,假作秦王旨意骗我入宫,而后再放一把火,整个王宫都会认为我是最大的嫌疑人——放火谋刺秦王。
“寡人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秦王皱了皱眉头,“把她收进牢里,待找到犯人之后,再把她放出来。”
于是我又进了监狱。还是地下室。暗无天日。
我本来天真的以为和韩国的监狱待遇差不多,但是我发现自己错了!从根本上就错了!!
整个地下室只有我一个囚犯,被关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透过铁栏杆可以看到对面的监牢里没有人,各式刑具随处可见。
有人来了。我坐起来,揉揉眼睛,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我想已经过了两三天了吧,暮铃应该已经带着黑皮走了,他们两个不要来救我就好。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具,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我正偷偷盘算他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或者是出来耍帅的,他忽然开口,好像是故意捏着嗓子说话,不想让我听出来是谁。但字字中间透着的,是杀手的冷酷和阴沉:“你现在说出来,还能免去皮肉之苦。”
看来他不是来救我的了。真可惜。
“说什么?”我考虑了一下,有时候出卖几个人换自己的命也不是不值得。
他唯一露出来的那只眼睛寒光一闪,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往上一抬:“身为鬼谷传人,鬼谷里掩藏的所有不为人知的东西,你大概都一清二楚吧?”
我挤出一个笑:“你就是想知道这些?”
“不止,”他好像笑了,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还有苍龙七宿。”
“苍龙七宿?那种东西我怎么知道···”
“别装傻,你跟在韩非身边那么多年,总不至于一点也不知道。说出来,你还能留住一条命。不说的话——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违抗我的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我皱眉,下巴依旧被他紧紧捏着,根本无法挣脱。他一定知道韩非的死因,说不定和韩非的死有直接关系。本来我想把他打晕之后逃出去,但现在,我打算留下来。争取从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墨鸦和弄玉没有白死,延年没有白死,我也不能让韩非白死。原因就这么简单。
“不说?”他冷笑两声,“真好。”
说罢把我狠狠往外一推,我踉跄几步被甩在墙上,顿时头晕脑胀。迷迷糊糊中好像被他绑到了柱子上,动都不能动。虽然我被关了三天没人送饭,但我还有满满的信心可以在他推我出去的刹那转个身过来和他打一架的,但是我迟早都会离开这里,那点儿小伤算什么,我起码也要找到一点点的线索,哪怕一点点就好。
我睁开眼,正好看到他一鞭向我抽过来。出于本能想躲开,可是没法动弹,小腹老老实实的挨了一下。很疼。流了血。不过我觉得好像比墨鸦那两鞭子轻多了···鞭子的长相不一样,用鞭子的人也不一样,我的体质相对那时也好了许多。
不容我想完,他回手又是一鞭。皮肉被生生割破,鲜血随之蜿蜒而下直至小腿,虽然很疼,但是你又昏不过去。古代的鞭笞之刑比现代的要轻很多,所以一天打五十下、七十下绝对死不了,晕过去都不太可能(林妹妹体质除外),伤口累加在一身上反而更加痛苦。
我受过不少伤,其中疼的刻骨铭心的就是那次吃了雪蒿生狼毒,其次是断指,再其次便是今日的鞭笞。他毫无间隔的打了五十多鞭,我死死咬住嘴唇,在他停手的瞬间感到了舌尖萦着的一抹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