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闻人虽然不太好伺候,但她的为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她蛮关心我,只不过嘴上一直不承认,其实就是傲娇啊傲娇啊死傲娇,再加上一点洁癖和脾气不太好之类的吧。
我有暮铃、闻人和黑皮陪着,每天倒也过得挺快活。韩非就这么在我的世界里不轻不重的消失了,但还有一部分的残存。只不过谁也没提起过。
直到一天早上,我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想着给我一张床一个枕头然后睡一辈子的美好生活。这时暮铃推门进来,看我还未起床,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么晚了还不起来?”
若是原先他这么问,我一定不会理他,现在我真心觉得他是一个大暖男而且很好说话,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了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便用被子蒙上头:“哎呀你让我再睡一会儿??????”我把一根指头伸到外面晃了晃,“就一刻钟,一刻钟!”
他的声音隔着一层被,听着不甚真切,但还是有些微的笑意:“再睡一会儿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
“不好么?”我隔着被子问。
“你的话,也没什么。”
就在我朦朦胧胧半梦半醒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了有些熟悉的乐队锣鼓声,我迷迷糊糊坐起来扶着额头,头发零乱。暮铃急忙走过来坐在床边:“怎么了?”
“外面是什么声音?”
他沉默了几秒钟:“大约是哪一家结婚喜日,奏乐总是正常的。”
“哦??????”我正要重新躺下去,忽然想到了什么,“暮铃,韩非的婚宴是在什么时候?是今天吗?”
他一愣。
我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猜中了几分:“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相信我!”暮铃现在是韩王身边颇得重视的一个医官,这种事情应该会接收到邀请函。
他犹豫再三,点点头。
我坚定的直直看着他:“带我去。”
“你不是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很出格吗?”
“不,”他摇摇头,“很过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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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连跟在他后面真心实意的恳求了五次,外加各种保证各种条件,他到底是暖男心肠软,无奈之下点点头同意了。不过他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情绪,无论如何都不能显露出武功,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说婚宴的大厅两边都有屏风,到时候我可以躲在那后面,不会被别人看到。
说实在的暮铃这方法不错,屏风后面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今天也不例外。
满堂的珠翠罗绮,满目的珠光宝气,和公子仲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就连大殿,都是一个地方。这里曾经尸横遍地,一个个生命在这里消散,倒在地上变为一具具干枯的尸体。公子仲,万晨都在这里倒下,不会有人记得,也永远都不会醒来。
韩非和洛七七在大殿门口出现,于是一大套繁文缛节,省去不写。载歌载舞欢笑满堂。
“今日,如姑娘怎么没来?”韩王偏头问韩非,刚刚看到他好像一直在找些什么,原来是在找我。我屏住呼吸等韩非的回答,我在期盼他的回答会是怎样的。
韩非放下杯子,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语气好像很沉重:“回禀父王,如姬,她前几日??????风寒,不治而死。”
整个大厅寂静下来,我甚至都能听到洛七七头上繁复饰品的碰撞声。
最终还是韩王妃叹了一声:“也可惜了那孩子,歌唱得那样好,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我还想今日让她唱一首歌儿贺喜呢。”
“今日大家同贺,提这事儿做什么,也不怕说了晦气!”姬夫人还是那个样子,“来,我为两位新人敬杯酒!”说完一饮而尽。
大厅又恢复到刚才那样,载歌载舞,欢笑满堂。
我转身离开,一路小跑来到听竹笑旁边的竹林里,看着天上被竹子挡住只剩下一小块的天空。我在黑暗的竹林深处看着听竹笑的灯火辉煌。我活在人世的角落里,试图看到些什么,我看到了许多东西,但它们都不是我想看的。听竹笑早已换了名字,是洛七七写的牌匾,字很漂亮,四个字便将所有的华美富丽集于一身。洛七七她什么都没有付出,可她得到了一切,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又得到了什么?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我不信。也许这世界上唯一公平的,就是每个人都会死去。听竹笑没有了。如姬也死了。韩非在众人面前抹掉了这一页,便再没有人记得。
第二天,我在郊区的一块小空地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如若之墓。下面埋着韩非送给我的所有东西,包括扇子,包括匕首,包括剑,我知道这里埋葬的并不仅仅是这些东西和如若这个人的过去,也埋葬着过去的我,和对韩非所有的记忆。我在半夜给每个与我说过几句话的人床边,放了支竹片,我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上——
如若,花若仪,享年16岁。
我站在自己的坟墓前,就像看着一个死在街头的流浪者,不屑而又怜悯。弱者已经在这个地方死去,站起来的是强者。花若仪死了,如若也死了,再不会有人记得她,再不会有人想到她。这是生者的世界,死者没有权利发言,没有权利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乱世教给我们这些,同时也带走了我们的一切。
社稷在铁骑下崩塌,苍生在战火中流离,隐士在高山中低吟,灵魂在战场上安息,碎裂的镜中开满了鲜花,荡漾的水面上升起一轮新月,迷蒙的雾中摸索着方向,昏暗的红烛下站着绝色佳人。希望犹如星辰般遥不可及,真理被黑暗所淹没不复存在,离别的悲歌在空城里回荡,国殇的乐曲在灯火中奏响。单只的鸳鸯悼念自己逝去的美人,白头的老妪哭泣自己战死的子孙,哀哀的丧歌打散了静坐者的清净,切切的哭声搅乱了白发人的思绪。我在岁月彼岸回首,回首灯火阑珊依旧,我在时间之外回眸,回眸莺歌燕舞花楼。树木一笔一笔刻画年轮,补上时光的空隙。千年轮转,永恒不变,不曾沦陷。
我转身,黑色的衣角在地上划过一个半圆,在一瞬间刻下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