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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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只是棋子

回到府里,天已经黑透了。可我还是离了很远就看到一个白衣的身影立在门前,身量不算太高,十分挺直,有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风度翩翩。只凭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就可以断定来人是谁。

“他怎么来了?”我的语气里没有嫌恶,只是很奇怪,并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不清楚。”韩非的眉头也拧到了一起:都这么晚了,一定是有什么很大而且十万火急的事情,他才来找韩非。

不过韩非还是在下马车的一瞬间把自己略带些惊讶和疑虑的表情收起来:“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他恭敬地弯腰行礼,行到一半却被韩非扶起来:“不必。有什么要紧事到屋里说。”

韩非直接把子房带到卧室,我知道除非商讨机密,韩非不会随便带人到卧室里来,于是便很识相的在外面等着。韩非却一把把我拉了进去。

韩非坐在中间,我和子房与他并肩坐在两旁,如果这个场景被外人看到了,保不齐会告诉韩王韩非如何如何违背礼法,但是韩非一定会被他那无能的爹当着文武百官外加姬无夜的面儿痛骂一顿,诸如什么不孝子给韩国王室丢脸我养你这么大生了你这只白眼儿狼我以后绝对不能把王位传给你否则这个韩国就完了你最近是不是被下棋丹青诱惑的啊心思不放在正经事上现在还把礼数视得承若无物!说,是不是在哪儿勾搭上那个狐朋狗友是不是在底下密谋离家出走篡夺王位是不是早恋了?!!张良则会被他父亲关在家里绝对不许出门,什么罚跪啊家法啊不许吃饭啊应该都会用上······好吧我承认我其实没有听说过韩非被他父王骂,也没有听说过韩非被他父王罚,只是自己联想的而已······不过是家长十有八九不都差不多,管他古代的现代的。其实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上下左右颠倒的,光线通过眼球的晶状体时发生了交叉,落在视网膜上的图像是上下左右颠倒的。那么为何我们看到的世界并非上下颠倒的?还是因为大脑后期的处理,脑补是强大的!咳咳跑题了,所以韩非为了保证这事儿的隐秘性和交谈的内容不被偷听,特地派清影出去看守。总之无论是谁,只要清影觉得他看到了或听到了我们在屋里的样子或是说话的内容,立刻绑了送到屋里,韩非总是没问几句,就挥挥手让清影把他拖出去舌头拔了再斩首。其实我以前一直在感叹,古代那些残酷的死刑里,斩首或许是除了赐死以外最痛快的了——直到我读到一篇文章,知道一个人被斩首后,其神智依然可以保持清醒15到20秒,而且头被直接砍掉,脖子上血管的血至少可以喷两三米高后,我宁愿选择活活烧死。

“是关于这次的刺杀行动。”他开门见山,这点是我觉得少年时候的子房和长大之后的子房最大的区别。这是一个优点。也许十几年之后我在桑海听子房说话就觉得累这个臭毛病,就是韩非师父暮铃师哥他们几个说话过于直白明了,以至于给我养成了听到文绉绉的语气就头疼的德行。“我觉得这个计划有一处纰漏,就连夜过来找你了。”

“纰漏?在哪儿?”我眉头狠狠一皱,抢在韩非前面。韩非都看过好几遍的、流沙和逆流沙精心制作的行动计划,怎么会被眼前区区一个张良······虽说他是千古谋圣,但但但但但是这么小的孩子,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不可能啊。

韩非倒是很淡定,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你接着说。”

“我看了好几遍计划明细表,然后发现了这个错误,”子房有些自负的说,“派弄玉去,一是因为她的美貌;二是因为她能说会道,聪明;三是因为这也是她自愿的。但是据我所知,墨鸦和白凤每天都在雀阁巡逻,难道可以保证那两个家伙看到弄玉不会动心?如果弄玉出了点儿什么问题,你敢保证他们两个不会来支援?那么········”

“那么这两个其中的一个一定会死,而弄玉却不一定,姬无夜却不会死,弄玉会不会把我们招供出来?”韩非打断他的话。

“······是的。不过不仅如此,如果那两个人剩下的一个知道整个行动是我们策划的,会不会······”子房还是有些犹疑。

“不会。”韩非果断的回答,我把左手插进桌上筒中白色的棋子里,一点一点把手握紧。韩非的话清晰的灌到耳朵里,“这个计划,都是以弄玉的牺牲作为代价的,这也是她的选择。只不过我们又加了点儿料,让弄玉离间墨鸦白凤和姬无夜的关系,使之失去左膀右臂。这两个人就算是死了一个也没关系,另一个迟早会为我们所用。而且完全不必他会做出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

“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我无暇去看子房的表情,死死盯着手里的棋子。

“为什么?礼魂,你觉得当墨鸦和白凤面对生死攸关的时候,谁会为了保护同伴而主动牺牲?”韩非转头看我,我想他也一定理所当然的把我纠结加震惊的表情尽收眼底。

“墨······鸦······”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对了,就是这样,”韩非似乎看不见我压抑的表情,依旧春风满面,“那样白凤,一定就会成功从雀阁中逃出来,弄玉和墨鸦却会死。到时候把白凤留下来为我们所用,流沙会更加强大。”

墨鸦······弄玉······只是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品吗······

那个知道我和韩非闹别扭过来给我送饭来的墨鸦?用点儿小伎俩让我乖乖吃饭的墨鸦?和我比试武功然后说还不错有进步笑得邪魅的墨鸦?一心想着超过姬无夜的墨鸦?

那个弹得一手好琴声的弄玉?那个开到荼靡花事了的弄玉?那个把水与火融合的完美无缺的弄玉?那个美丽得无可挑剔的弄玉?

真的就这么在一个计划里丧命吗?这两个人?两条命?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就这样慢慢的沉沦?当鸟儿被关进牢笼的时候,即使拼死,也要获得自由,再见乾坤,这我可以理解,但是墨鸦他不是死于这个牢笼,而是死于这个计划。那么韩非师哥子房紫女甚至我,都是害死他的人,也都是害他进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人。

我听不到子房和韩非在说什么,只是第一次觉得,他们两个如此面目可憎。

手中已经碎成粉末的棋子缓缓洒在桌子上,我一阵头晕目眩,似有什么东西从嘴角流出来,我倒在地上,只看到点点殷红的白色衣衫。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两排峭壁之间,头上有一方小小的天空,依稀是天空吧,还氤氲着浓浓的一层雾气。我也是穿越过来才分清什么是雾、什么是霾。雾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然,呼吸起来都觉得畅快,霾则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四周都是千仞绝壁,连猴子都爬不上去,鸟儿都飞不过去。我却觉得这个地方分外熟悉,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吧······

“你来了。”清冷女音,似是旧时相识。她转过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也听不出是什么心情。

“嗯······来了。”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想必她来见我,早已知道我会来,也一定有话对我说。我记得她叫······仙霖?嗯对,仙霖,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说不定又是像上次之类让人不明觉厉的预言。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留到最后应该是有用的。一个山中隐士把我弄过来,一定不会就是为了聊天吧?

“你过来,离近一些。”她把头转过去背对着我。

我十分听话的走过去,却握住了匕首暗暗防备。没有什么人是可靠的,一个人表面对你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转身给你来一刀。不怕死,就怕不知道怎么死,不过强者不会死,对他们来说,除了自杀和自然死亡,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们失去生命。强者也认为弱者无需知道怎么死,死了就是死了,非要去讲究什么死法吗?还有用吗?

“放弃吧,”她整个身子都转过来,这一个动作做的毫无预兆,把在一米之外的我吓了一跳。暗叹这家伙不好惹,这样的武功修为恐怕师父······都不能完整的从她手下逃出来吧。这一来我也清晰地看到了她的正面······我原以为她是白衣白裙,这才发现裙边和上衣都有黑色的花纹,这花纹毫无规则的形状,好像本来一件儿好好的白衣服,被她一不小心打翻了黑墨水在上头。在往上看,她的腰间偏右边悬着一柄剑,总觉得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颈上佩着一个圆形的星空一样的——宝石一样的东西,似乎是项链。长发及腰,远远一看似是黑色,其实距离近了才发现她的头发是棕色的,而且还有些卷。至于面庞却出人意料又自然而然的看不清楚,好像是有一片浓雾遮住了。也许只有她能把这件衣服穿的服服帖帖,又多了几抹洒脱,要是其他人那就是百分百的东施效颦。“墨鸦和弄玉的命,不是你能够掌握的。”

“?!”

“逝去的终将逝去,活着的还会活着。到了死的时候就要死,这岂是人能够左右的?你最好不要太关心他们两个的生死,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也是师出鬼谷的人,自然懂得权衡利弊。如果你去插手这件事情,势必要在一定程度上破坏韩非的计划,说不定还会伤到自己。墨鸦和弄玉的命是小事,没杀死姬无夜是大事;姬无夜没杀死是小事,你没命是大事;你没命是小事,韩非和流沙受到牵连是大事;他们受到牵连是小事,姬无夜趁着怒意杀了韩王是大事;杀了韩王是小事,韩国灭亡是大事。如果你身为鬼谷传人,还如此不知轻重,舍近求远弃金拾铁,那么到下一任鬼谷子的时候,恐怕你已经烂在鬼谷的死人堆里了!”她一下说出那么多的话,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却奇怪地感觉到了她已经微微含有愠气。这至少说明她周身的杀气和寒气很重,甚至······超过了纯钧。这也证明了我这是在梦里,要不然我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自从上次从纯钧那座塔里出来,我发现我的耐寒能力有显著增加,虽然我不得不承认这和师姐也不无关系。

“可是······墨鸦和弄玉毕竟是······毕竟是我的······总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到他们为了区区一个姬无夜在人世间消失!”我对她的好口才表示钦佩,但却不敢苟同。

“你怎么这么傻?!”她一甩袖子,发出的声响把我吓了一跳,“为了自己,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放弃的,你知道吗?!世间永远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也永远都没有真正的敌人,你的朋友在下一秒很可能就会转化成你的敌人,而你的敌人在下一秒也可能转化成你的朋友,人迟早要死,这一辈子就让自己过的高兴就好了,何必去在意别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斗,不是为了别人的生存而奋斗。你若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又有什么能力去管别人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死,要不然我连死都不能瞑目。”我虽然没听太明白,但还是处于不忍没有同意。

“······罢了。”她挥挥手,好像是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些你以后自会明白,我本以为能把你劝明白,看来现在也是没希望了。这次你能不能死,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我没有说话。

“现在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没人会看到你在深夜默默哭泣,没人看到你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没人看到你浴血挥汗的艰辛。世人只看结果,至于过程却只有你一个人去苦熬。当我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就不会去索要他人的安慰和关注,因为你都知道,他们不会在意过程,有用的只有结果。一粒米养恩人,一石米养仇人,不要去为任何事情倾尽一切,给自己留点儿老底,让自己即使失败了也有本钱去卷土重来。不要心疼别人,先心疼自己,这世上没有人能陪你走完一生,只有你自己。趁着韩非和暮铃还在你的身边,好好珍惜他们。如果难过的话,就抬头看看天空吧,它那么大,一定可以包容你的一切欢笑和委屈······”

她走了,我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昏花,出现了重影,眼前的画面变得一片白茫茫······耳边似又回想起那清冷女音——

红尘初妆,山河无疆,最初的面庞,碾碎梦魇无常······

却又多了一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