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因为玩牌认识了我爱人,不过那时她已经是别人的爱人。她男人我认识,是大学毕业生,在煤矿财务科当会计,我们工资都到他那领。他比我大六岁,我叫他老顾。老顾可是个能人,不但会两只手打算盘,两只脚也一样能打算盘,四架算盘在一起,啪啪啪的看得人眼花缭乱,这本事他说是他在大学时闲得无聊练出来的,呵呵,那年头人好像没有不闲的。他身体不好,说是小时候发烧把脊椎骨烧坏留下的后遗症,驼背,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人倒是长得眉清目秀的,脾气又好,文化又高,可惜被病给拖累了,一直到三十二岁才说上媳妇。读书人心性高,他一直想找个身体正常的,可谈来谈去总没成。有一次单位里人给介绍一个女的,农村的,她同意和他好,但要他先解决她的户口和工作,老顾屁颠屁颠地托关系帮她户口落了工作找了,她倒好,一脚把他给踹了。在说媳妇上我也不比他好到哪去,我那时也二十六岁了,虽然身体没问题,可谈了几次对象也都没成。不是说我人笨,分不清人是真好人还是假好心,谁让帮忙我就帮忙,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就是嫌我大手大脚乱花钱,不是过日子的主。瞧这话说的,人谁没个难处?人相信我看得起我才会找我帮忙,我能不帮忙吗?借钱不还是有,人家好意思骗我钱那是人家的事,我不伸手帮人我良心过不去。不就几块钱吗,还值得我拉下脸去跟人讨?再说钱这东西,挣了就是花的,如果什么东西都不用钱,那谁还愿意那么辛苦去挣钱?我觉得她们挺奇怪的,我拿钱给她们、给她们家人用,她们乐得嘴合不拢,怎么我自己用就不行了,我朋友用就不行了?
老顾的媳妇是后来家里找的,他爸妈看他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着急,就在家里替他说了门亲事,等到他春节回家过节就让他们结了婚一块来。老顾开始时还不答应,因为他爸妈给他说的媳妇身体也有问题。我觉得奇怪,他自己身体不好怎么还嫌别人身体不好?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后来关系熟了问过他,他又是基因又是优生什么的给我说了一大通,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但那意思明白,是想孩子好。我那时不明白他们身体不好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我们村里有个瘸腿的娶了哑巴,但生的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还会唱戏,看他又要说我赶紧找个借口跑了。我最怕跟人理论了,人有人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可我嘴笨说不上大道理,和人理论都是输,输得窝囊我就发脾气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吵完了我又后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搞得两人再见面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心里头就告诉自己,以后看苗头不对就走开,省得和人吵架伤了和气。
虽然老顾对这门婚事不满意,但这婚他还不能不结。在农村退婚可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事,他不想结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随人家去说,反正他听不见,可他父母怎么办?他一贯孝顺,总不能让父母在乡亲们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吧。所以尽管不心甘情愿,这婚他还是结了。大年初一见的面,初二结的婚,初三就带着媳妇回煤矿,按现在说法叫“闪婚”吧?呵呵,不过现在的人是自己做主,他这是包办婚姻。
老顾爱人得的是一种怪病,叫什么“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走路有点像鸭子,左摇右摆的,她的手也有点问题,手臂抬不高,手指伸不开,鸡爪子似的缩在一块,没力气。这两人凑到一块过日子,那真是不容易。老顾单身的时候可以吃食堂,结婚了得自己开火,这挑水劈柴拉煤买米,哪一样不是体力活?就他那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有个一起干活的朋友和老顾住同一栋,那天我到朋友家去打扑克,正好看到老顾劈柴,我们也算认识,见面少不了打个招呼说两句话,我说:“老顾,你这是帮谁劈柴呢?”他说:“我还帮谁呀,帮我自个儿呢。”我这才知道他结婚了,刚搬到这住。他气喘吁吁地答应我,累得那样子活像上了岸的鱼似的看得我难受。劈柴是我的强项呀,我二话没说就撸袖子帮忙了。柴不多,三下两下的就干完了。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老顾非得请我吃顿饭不可,我说:“不用了,我说好了到朋友家吃的。”他倒好,喊我朋友一块来。看他诚心诚意的,我和朋友也就去了。吃饭时一聊,原来老顾的爱人和我还是同姓,呵,敢情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这么一想,感觉和他们好像又亲近了些。
后来我去朋友那里玩时都会顺便帮着老顾做些体力活,老顾还是拉着我在他家吃饭,老顾爱人还送我几双她自己做的布鞋,又帮我织了件毛衣。我长那么大,除了爷爷外还没人那么关心我冷暖,慢慢的我就觉得跟他们好像是一家人似的,下班没事就过来,帮忙做些体力活,也常在他们家吃饭。
老顾爱人虽然身体不好,但人聪明肯干,平时没事就学文化,当然是老顾当老师,她也喊我一块学,说认了字以后看报纸什么的也方便。呵,我哪有兴趣看报纸呀,有时间我宁愿多打两圈扑克牌。再说报纸上的事都是国家大事,哪用得着我一小老百姓操心不是?她那时还没工作,平时在家就做家务,别看她身体不好,那一栋房子就数她家里收拾得最干净,有时候我进去都不好意思坐了,怕我的脏衣服把她家给弄脏。
看得出来老顾对她也慢慢有了感情了,大家坐一块聊天,没一会儿他两人叽叽咕咕说起了家乡话,那甜蜜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可没几个月他们俩就不对劲了,他们爱面子,有什么事一般不对外人说,直到老顾的父母从老家赶来我们才知道,老顾爱人怀孕了,他们俩是为孩子闹别扭。不知道怎么的,老顾不想要孩子。换现在那可是流行,那叫“丁克”吧?呵呵,看电视看多了,也知道些新鲜事。可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呀,他不想要她想要,这矛盾就出来了,他们俩背后为要不要孩子在斗气呢。她说服不了他,就把事情写信告诉他父母,老人家一看信那还了得,这大逆不道呀,就跑来把他臭骂一顿,把他媳妇接回去,省得他动什么歪主意把孩子弄掉。
我问老顾为什么不想要孩子,他又是什么基因、遗传、概率,说了一大堆,意思是怕生下来的孩子身体也会有问题。我就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哦,怕孩子有问题就不生孩子了?没听说这说法的。那些天他愁眉不展天天喝酒,他平时不怎么喝酒的。我觉得读书人这点不好,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还没生就天塌似的愁,生了以后那日子就不过了?我也不劝他,他读书人大道理比我懂得多得多,哪还用得着我来劝,我就陪他喝酒,喝的是他们自己酿的甜米酒。其实那不叫喝酒,叫吃酒才对,是连酒糟一块吃。我也不是第一次在他们家吃这酒了,不过以前是饭前一人吃一小碗或者两小碗,说是开胃,现在倒好,他拿这当饭吃,吃的时候甜滋滋的没感觉酒劲,可吃多了回去后躺在床上可难受了。我想老顾吃得比我还多,这会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去看看他,可我头晕得厉害,感觉好像整座房子都在转,转得我就要从床上掉地上去似的,我只好抱着床架子想等到房子不转了再去,迷迷糊糊的我就睡到天亮了。下了班我问老顾怎么样,他说没事。呵,看不出他还酒量还挺不错的。不过这东西天天当饭吃也不行,不然早晚得把身子弄坏。我也不想煮饭,就到食堂买了饭到他家和他一块吃,甜米酒还是饭前吃一碗当开胃。
有小半年了吧,他父母给他拍了封电报,说生了个七斤二两的胖小子,大人和孩子都很好,让放心,还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老顾收到电报后笑得嘴都合不拢,逢人就说,好像生的不是儿子是金元宝似的。我就奇怪,开始还死活不想要孩子,这会怎么又乐成这样?我就故意拿话挤兑他。他倒还有理了,说:“头胎就生男孩,我能不高兴吗。”等不及的,喊我一块请假和他去把孩子接来。邻居阿婆正好也在,也笑他:“没见过你这么急的,在月子里大老远地把娘儿俩接回来?也不怕出事。我可告诉你,月子没坐好女人要苦一辈子,好歹等满月了再去。”就因为头胎生男孩就高兴成这样?我摇摇头,还读书人呢,不但脸皮厚,还挺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