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为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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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会不会柳暗花明

孩子他妈上班了,单位里分她到服装厂去缝衣服扣子,工资按计件,这可苦了她了。衣服是井下的工作服,布比较厚,几层布一起缝,没点劲还真不行。她班上做不完就带了回家做,看她坐在桌子边上把衣服裤子翻过来翻过去,针穿过去,针屁股顶在桌子上,两手把布按下去,半截针上来了,低下头,用牙齿咬住针,左右摇头,把针线带过来,那费劲不算,还老把针扎在手上,我想帮忙可粗手笨脚的怎么也抓不住针,只能看着她累。老大看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就寻思着出去做事,好早点把家里欠人的钱还上。工艺品厂的位置早让人给顶了,领导一时没法安排,就让他去洗厕所。我一听就不同意。现在的厕所都是冲水式的,又干净又卫生,可那时的都是旱厕所,洗厕所还得到外面公共水龙头去挑水,又脏又累又臭还男女厕所都得洗,还得洗好几个厕所,怎么说他一个大小伙子去做这事也有点不像话。孩子开始也不想去,怕抬不起头,后来想想还是去了,说要用钱呢,先干着,等到有机会再换工作。我想想就觉得对不起老大,如果不是因为我出事他在工艺品厂干得好好的,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到底面子上放不开,老大洗厕所都是趁早上四五点没人的时候去,洗完了回到家换了衣服上街去买菜做饭。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看我们老大爱面子他就故意捣乱,老大清扫完厕所后他把粪便拉在粪坑外面,还一泡屎拉几个地方,你说他费那么大工夫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居委会的人检查卫生就说老大没清扫。居委会的人说话不太客气,板着脸,跟领导训斥做错事的下属似的,老大感觉人是在故意刁难就和人吵起来。老大脾气好一般不和人斗气,洗厕所本来心里就觉得委屈这会再被人训,他自尊心受不了。我也生气,旱厕所全是水泥墩子,把人拉在粪坑外面的粪用水冲了、把人乱扔的废纸烟头扫了不就行了,谁还真的左一桶右一桶的可劲挑水洗?我们孩子大冬天的起大早,弄得一身湿拉拉的回来,多辛苦,遭这样的罪还要受气。“不干了。”我说。孩子他妈说管别人怎么说自己问心无愧就行,她还想让孩子去,我生气了:“你还嫌脸丢不够是不?不许去!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去!”这事才丢一边去。老实说,孩子洗了两个月厕所我这心里就没舒服过。那时候都在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国家也开始重视知识分子,说干部要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孩子他亲爹老顾如果还活着肯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那孩子哪还用得着去做这被人看不起的事呀。说来说去,是我没本事。

老大不想在单位找事做了,想自己开店。他妈开始不同意,一是说没本钱,二是考虑以后没劳保。我说别考虑那么多,找工作找那么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现在允许人做生意,不如就让老大试试,老大做事踏实,说不定将来做成大老板钱多得用不完还在乎什么劳保,没本钱我们去借。我这么说其实是想弥补老大。老大从小在他外婆身边长大,和我们之间感情就有点隔阂,有事不爱和我们说,所以以前我也就不太注意他,自打我出事后我才发现他其实挺懂事,我想我应该多支持他关心他,让他不要再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孩子第一个想法是开书店,那时候武侠小说不是正红火吗,老大说这生意错不了,但他妈不同意。他妈反对孩子看小说,说浪费时间耽误功课影响学习成绩会毁了人前途,说这事昧良心。我想也是,谁家父母都指望自己孩子能有出息,我们如果不租书给人孩子看就没收入,租给人孩子看人父母知道了不高兴,万一孩子学习不好家长找上门说是我们纵容坏的那就麻烦了。我就让老大另外想法子,老大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整天就跑阅览室图书室去看报纸找出路。那时候信息不像现在发达,那时电视上报纸上还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骗人广告,也不知道老大要怎么找、找什么事做。

到了三月份老二回来了,孩子回来时我吓一跳,怎么变得那么难看了?老二小时候长得可好看了,后来有病,脸皮有点僵,不如小时候招人喜欢了,但模样还是过得去,怎么半年不见就……老二自己说是摔跤摔厉害了,牙摔掉了,下嘴唇也差点被自己咬掉,里里外外缝了十几二十针,现在下嘴唇豁突出去,两嘴唇合不拢,破相了:“反正摔都摔了,说了也白说,不如不说,还省得你们瞎担心。”他说的跟没事人一样,可把我给心疼的。我知道得这病容易摔跤,他妈、他哥也都摔,可都不像他摔得这么厉害呀,我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蹊跷,他不想说我也不好问,就他那脾气问了也没用。老二回来准备报名参加高考,谁知道高考又改花样了,体检提前,这下老二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妈这才彻底死心。他妈也不再去拜菩萨、敬鬼神了,也难怪她不信,什么“菩萨慈悲为怀”,对我们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烧那么多纸钱给孩子亲爹,也不见转运。还是省点力想想怎么自己努力得了。

老大又选了一个事,是机器编织衣服,小日本的机器,要到职业技术学校去培训。孩子他妈又不同意,说谁家女人不会织毛衣,哪还要用机器帮忙?学织毛衣不如去学做裁缝。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孩子他妈虽然身体不好,织毛衣的技术可是出名的。以前买不起毛线就让我把单位里领的擦洗机器的棉纱头往家拿,她一根根抽出来接起来绕成团,然后几根合成一股织毛衣毛裤,天冷有厚的天不太冷有薄的,全家人一人还几件换洗,每件还花样不同。我们邻居的女人织衣服的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都爱来问她,晚上坐在那边聊天边看电视边织毛衣。我本来心里同意孩子他妈的意见,我觉得织毛衣这事是女人做的,他一个男孩子去学好像有点不伦不类的,裁缝不一样,有男有女,衣服做得好的还大多是男师傅。但我看老大有点不高兴我就改口了,我说:“到底怎么样连看都没看到,现在说不行好像早了点。不如先让孩子去看看再说。”孩子他妈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她也怕老不同意会伤了孩子自己找事的积极性,就给了孩子五十块钱去学校看看,合适就报名不合适就回来。

老大是想法子自己找事做,老二整天到外面和同学玩,他哥去学织毛衣这事本来也想听听他的意见,可他说这不关他的事,他不管,他妈说他没心没肺的,我说:“你别看他嘻嘻哈哈的没事人一样,其实他心里不好受。”老二从小就要强,输不起面子,同学都上大学中专技校什么的,让他躲起来不见人那根本就不可能,他宁愿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和人玩也不愿让人看出他难过。有天晚上他在医院附近同学家玩得迟了就不回家到医院陪我,睡到半夜我听到他哭,我吓一跳问他怎么了他没答应我,我才明白原来他是在做梦。唉,这孩子是把伤心留在梦里了。

老大去了几天就回来了,很兴奋,说机器编织如何好如何快,还带了件样品回来给我们看。真稀奇,想都想不到机器能织出这么复杂这么漂亮这么整齐的图案来,更让人动心的是效益:“我们老师一天能织十几件,一件加工费三块。”听得我心怦怦跳,一天三四十块,一个月不就是一千多,一年不就是“万元户”了?那时候“万元户”就是小康生活的目标,就像现在人讲的百万富翁一样。我说:“既然这样那就赶快干。”一问机器价钱也吓一跳,一台机器一千六,再加上培训费,再买些备用零件,怎么也得两千,我和孩子他妈的工资加起来才几十块钱,不吃不喝也得存上两三年,我们还欠人钱没还清呢,再上哪去借这么一大笔钱?孩子他妈想了想,只好向她娘家人求援了。孩子小姨两口子正好在宝山钢铁厂工作,效益不错,知道外甥要自己开店有困难二话没说就把钱给寄来了。孩子马上就带着钱去学习技术去买机器了。那时候还没百元钞票,也不能银行异地取钱,两千块一大包孩子带着挤火车,火车上人多扒手也多,也不像现在有电话可以随时联系,孩子一去半个多月没一点消息,孩子他妈是吃不下睡不着,就怕出什么乱子。我对她说:“放心,老大办事稳重不会出问题,现在正在学校学技术呢,你别瞎操心。”话是这么说,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害怕。现在世道不如以前了,人为了钱什么坏事都敢做,希望老大没遇上坏人。

老大终于回来了,他也不发个电报自己一个人半夜三更地到车站,还带了机器回来,两个箱子,他扛不动就学蚂蚁搬家,这个箱子搬到前面几步远放下,返回头去搬那个箱子,那个箱子搬到前面几步远放下,再回头搬这个箱子,倒腾着把两个箱子硬是从车站弄到家里。他妈睡不着,听到门口好像有动静就起来,好不容易坐起来了再听又没动静了,她还以为自己幻觉了呢,就坐在黑里想老大。老大把两个箱子都搬到门口了才拿钥匙开门,他妈这下听明白了高兴得就往外去,走得急了摔倒,真是添乱。老大进来看到连忙放下机器喊老二起来,两人一块把当妈的扶到椅子上。老二看到机器觉得好玩,要他哥来个现场演示。老大说:“不行,还有许多准备工作没做好。”老大一五一十地说还要这个还要那个,老二一听那么麻烦就没了兴趣,上床睡觉。

我第二天回到家知道要安装机器得先要有桌子,那机器有一米多长,普通的桌子还不能用,我就找了木工师傅打一张桌子;还要有铁架子,我就按老大画的草图找以前单位的焊工师傅焊了几个铁架子。孩子他妈也到街上买了几斤绒线,忙活了一个星期,万事俱备,就让老大开始练手,我们三人和邻居围着桌子睁大眼睛看新鲜,老大织起来像模像样的,抬机头、挑针、编织,可是拿出来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衣服。也是,一个月的时间不长,只能学一些基本功,都是些花拳绣腿。孩子他妈有点着急,就在边上瞎指挥,把她的经验拿出来要老大按她说的织,可机器编织和手工编织不一样,按她说的织出来的东西还是不成样。好在织出来的东西不合格可以拆了,线不会浪费。我就想,幸好没有听他妈的让他去学裁缝,如果是布,这一剪刀下去就只能当抹布了。他织,我拆,拆得我都想冒火了,想想还是忍住,我把气往老二身上出:“你别跟猴子似的只顾着自己玩,帮着想想。”老二他看出我心事就没顶嘴。老二和老大不一样,老大有点一根筋,织了不合格就扔一边,老重复错,老二灵活,他拆之前拿了尺子比、量、记,然后问老大“织了多少行”“起了多少针”什么的也记下来,拿了计算器在纸上写写算算,再让老大按他说的织,织出来的再看看哪不行,再算,慢慢的织出来的东西就像样了,东西写在那再整理整理门道也就摸出来了。

织的问题解决了,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织出来的是一片片的半成品,得缝合起来才行,除了老大没人见过怎么缝。老大说很容易就用缝纫机缝,他坐到缝纫机前面去缝,缝纫机不是正着走,是倒着转。他从来没碰过缝纫机,还以为那玩意很容易呢,真是“看人推磨不吃力”。他妈也试了,不行;邻居懂得缝纫的也来帮忙,也不行。毛衣和布不一样,布是硬的平的,懂缝纫的人脚踩踏板“咚咚咚咚”的布就过去了,毛衣是软的还缝隙大,试的人踩踏板都成这声音了“咚-咚-嘎”,满头大汗缝下来,衣服全变形了,像燕尾服似的,长角了。没辙了,老二说:“还是我去学校一趟吧。”问了老大怎么走,拿了二十块钱出门,头尾去了三天,也是半夜回来,回来就把放在那的半成品拿来缝,等到我回家一看,缝好的衣服已经挂了好几件在那。呵,这小子,开始让他帮他哥他还不乐意。我觉得有些东西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比如老大买的这机器就叫“兄弟牌”,好像就注定他两兄弟得一块做。

说是他两兄弟做也不完全对,我和孩子他妈也得打下手,我负责纺线,他妈负责衣片串口,织下来的衣片如果没有串口就会散线,那人穿不了三天就变成破衣服了。老大说他们老师是用缝纫机沿着串口缝一道,孩子他妈说那样是偷工减料,时间长了一样会散,都是煤矿的以后谁还找你织,还是用针慢慢串的好。反正他妈服装厂也没活干了歇业在家,就让她去串了。邻居也支持孩子做事,我们还在试验他们就把线买来了,让孩子大胆试,还帮着参谋帮着缝纫,现在试验成功,我们不好意思收他们钱,他们非得给,我们就收一块钱一件。为了多招生意,我们商量了一下搞三个月的优惠,每件衣服收一块五,半价。本来是担心没人来,谁知道这新鲜玩意还挺受人欢迎的,来订衣服的人不少。我真高兴,看来孩子这条路是找对了,看来我们的日子从此以后就那什么了,对“柳暗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