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为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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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找不到明天的路

转眼老大就高中毕业了,那是1983年,那时候大学招的人少,能上大学的都是学习拔尖的,老大学习不怎么样,大学、中专都没考上。孩子他妈的意思是想孩子再回学校去复读,可老大不愿意,他说再读一样考不进大学中专还不如早点参加工作。那时候拨乱反正开始搞经济搞建设,建了许多工厂都在招人,技工学校招人,银行、工商、税收也都在招人,只要有城镇户口找一份工作不是难事,另外那时大学中专出来待遇也不高,唯一的好处就是坐办公室,既然那样去考银行、工商、税收不也一个样?孩子他妈和我这么一想也就同意了,就让老大参加招工考试。去考试那天,老大磨磨蹭蹭的不肯去,孩子他妈急了跟孩子吵,也不去上班了,一路跟着孩子到了矿机关门口。那时候公交车不多,去考试的孩子不少,煤矿就派卡车送职工子女进城去参加考试。孩子他妈看着老大上车,看着车开走了才放心去上班。过了几天成绩公布出来,用大红纸贴在矿机关门口,人看了跑去菜店告诉孩子他妈,说老大这次考得不错,得了第三名。孩子他妈还不相信,非亲自跑去看不行。第三名那不就是“探花”吗?呵呵,不管是哪种级别的,能排那么前面我就觉得孩子给我挣了脸面了,我就高兴,按这成绩去银行去工商不成问题。

通知下来了去体检,老大这次没磨蹭,吃了饭就走,也是煤矿派车送去体检。他妈高兴,以为孩子有信心就没跟去,哪想到他没有去。等到通知下来时他妈觉得奇怪,怎么没通知我们家孩子去报到?到矿里去问,这才知道老大压根就没去参加体检,按规定算是自动弃权了。孩子他妈一听就难过了,跑回来问老大怎么一回事。老大说,就是去参加体检了也通不过,去了也是丢脸,干吗还要去?他先前参加过技工学校的体检,因为身体不合格人家没要。孩子他妈没话说了,孩子虽然没明着怪他妈,但这意思也出来了,他妈就坐在那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我心想这孩子也真是的,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个机会你好歹也去一下呀,没试你怎么知道就不行?他一米七十五的个头不算矮,虽然不像从老家来时那么胖,不像别的男孩子有肌肉疙瘩,但除了手臂不能上举、力气小,别的也看不出太大的问题,走路、上下楼梯、蹲下、起立都行,怎么就会没希望呢?既然没去也就算了,我和孩子他妈说再想别的门道吧。煤矿不是也年年招工吗?自己单位的,和领导商量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孩子他妈说也只有这样了。

孩子他妈就去找领导。我这人没用,别看我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可真让我去找人办事,人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孩子他妈也知道让我做事可以,让我和人打交道不行,所以有什么事要找人的都是她自己去。看她上下楼那么辛苦我没法帮,我心里也愧。好在老二懂事,他妈要去哪他陪着去,当他妈的拐杖,我也多少放心点。可找领导领导不同意,说煤矿招的工人要下井,就我们老大那身体到井下,出什么事他们没法跟我们交差。我知道那一半是实情一半是借口,谁说煤矿工人就一定得下井?地面工种也多得是,就算下井也不全是挖煤打巷道,也有轻松活,不过那些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得有门路。孩子他妈也托人走关系,领导还是不松口,那意思是残疾的孩子不止我们家一个,招了我们家孩子会惹一大堆问题出来。我就不明白了,孩子身体不好这是没办法的事,哪个人、哪家父母不是希望自己、自己的孩子身体强壮得跟武松似的,能三拳两脚打死老虎?摊上了这身体已经够倒霉的了,怎么找个工作还那么难?身体不好就不要吃饭了,这说不过去呀。这世道好像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安排工作看人身体,身体好的去做重活,身体不好的去做轻活,让大家都有饭吃,像孩子他妈身体不好,也没文凭,识得几个字会写会算,就安排去菜店当会计。现在社会不一样了,身体好的有门路的,一个个去做轻松活,身体不好的没人管了。学历?如果那些工作轻松的都是大学生中专生那我们也认了,可问题是人许多还是初中毕业生呢。我们老大怎么也算是高中毕业吧,招工考试还第三名呢,如果身体好不早去银行去工商了?不给安排工作,那身体不好的孩子怎么办?自谋职业?那是1983年,什么自谋职业,根本就没听说,那时人只懂得只有捧了“铁饭碗”才有饭吃。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公家不给孩子发饭碗?孩子他妈也想不通,就三天两头跑去找领导,我们也知道这样给领导找麻烦不好,可没办法,我们不找领导解决问题那找谁解决问题?领导就开始踢皮球,领导说这招工名额有限,招工条件有规定,我们只是执行单位,真要解决问题你得找劳动局,让劳动局给你额外拨一个名额,孩子他妈一听这也是道理,就去县城劳动局;劳动局听了情况说,你们家这情况我们得找民政局,孩子他妈就又去民政局;民政局听了说,我们没有招工权,这事你还得找劳动局……孩子他妈身体不好,大热的天为了孩子的工作这样跑还没个结果,唉,看了真让人难受。最后还是回来找煤矿领导,领导说要不然就先做临时工吧,以后有机会转个大集体工。孩子他妈不答应。那时候大集体工待遇和工人差远了,而且做大集体工的都是“妈妈级”的女同志,让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混入她们里面,那不是让人笑话吗?孩子他妈回来说这话时老大接嘴了,他愿意先去做临时工。我当时一听,心里就暖乎乎的,孩子懂事,宁愿委屈些也不要他妈为他的事再东奔西跑。

老大刚开始做临时工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到果林队去挖果树坑,一天挖二十个,每个一立方米。在山上挖树坑如果遇上好的地还好,如果遇上石头多的地方那就够呛。到底身体不如人,别人挖完下班了他还没挖完,没完成定额得扣工钱,一天就一块三毛五分钱扣了还能有多少?老大咬着牙也挖完了才回来。我说下班了去帮他挖他还不要,我明白他是自尊心受不了也就随他去了。挖了一段日子的树坑后又到养猪场去挑粪,挑到树坑里做底肥。养猪场建在山顶上,挑了担子得从梯田一层一层下来,别人身体好挑着担子一步就跨下去了,他不行,得放下担子人下去后再把担子拎下来,又比别人慢得多。孩子回来手上都是泡,我想赚那点钱真是不容易,又不是指望他那点钱养家活口,何必让孩子遭罪。我就和孩子他妈说算了别让孩子干了。孩子他妈不同意,说辛苦是辛苦,好歹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那阵子单位开始把菜地承包给个人,蔬菜统购统销的老规矩也打破了,孩子他妈担心她那工作要保不住。唉,我就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什么事都赶着来?真让人烦心。

后来单位组建工艺美术品厂,请了外地的师傅来教人用毛竹做工艺品,老大也被分配去了。到底是高中毕业生,对师傅说的领悟的快,领导就安排他协助师傅,做检验员,生产定额减半,老大这才不必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算是有了比较合适的工作了吧。我别的想法也没有,就想什么时候单位能让他招工或者转大集体工,饭碗捧得牢一些,过些年再找个媳妇成家立业,我呢也算是完成任务了,百年以后见了他亲爹,我也好交差。

老大的事暂时算是有着落,我这一口气还没歇着,老二的事又跟着来了。1985年老二也高中毕业,他在学校学习还算马马虎虎,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都是班干部,不过越大,学习越不如小时候好,不是能力问题,他脑瓜子比老大好用,真要学书本上那些问题都难不倒他,是心思不在书本上面。这说来说去还是身体害的,知道自己身体出问题,他怕,整天胡思乱想跟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唉,没成神经病已经是不错了。考试的时候他发挥得不好,尤其是数学,他一出考场班主任就问他感觉怎么样,班主任已经看过试卷了,说凭老二的水平百分之八十的题目是轻松的,可老二说他算了一下,能答对一半就不错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只是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没法集中心思,老师说那大概是太紧张了。成绩下来了果然只有六十几分。最后分数不够上大学,只到了中专录取线,还是身体检查过不了关。学校书记和孩子说了,她了解了一下,就孩子这病,就是到了大学分数线也不能录取,要孩子和我们商量一下,还是直接找单位安排工作算了,如果愿意,学校方面可以出面和矿里领导谈,给孩子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这本来是好事,但孩子他妈不同意,她非得要孩子回学校复读,要孩子考上大学。我也不好拦,她一门心思想让孩子替她争气,中了魔似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让孩子去读多少还给她一点盼头,不然我怕她扛不住要发疯。

孩子以前常去看病,医生护士都认识,以前常给孩子看病的一个医生当了院长,就和县医院、部队的医院联系,联合几个比较有经验的医生对孩子做全面的身体检查,看看有没有方法治。老大说查来查去结果还不是一样死活不肯去,小的倒是乖乖的和他妈一块去,检查是在部队医院做,孩子他妈上车下车不方便,孩子又背不动她,我就先陪他们坐早上第一班车进城,然后再赶回来上班,下班了再去接他们。部队医院位置比较偏远,从车站过去还有好长的路,孩子就当拐杖撑着他妈慢慢去。常规的检查做完了,但那时技术条件不行,血清化验得送上海做,所以暂时没下定论,不过医生听说早先做过检查是“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就点点头说:“从现在的症状来看,八九不离十。”几个月后结果出来了,没错,就是这病,联合检查的医生联系了一些这方面的专家但都没有确实有效的治疗方法,就给开了一些处方让我们按着治疗。这可把我愁的,孩子还小,这人生的路还没走几步,往后可怎么办?如果有办法让他们的病转到我身上我没二话就同意。孩子他妈也是这想法。

既然人力没法救孩子那只有求神拜佛了,人总得存着点幻想不然真得崩溃。那时政府已经不再禁止人信教,孩子他妈就跟着一些香客初一十五禁食净身带着供品到庙里去求菩萨保佑,她那身体跪拜菩萨得一起去的香客搀扶,庙和我们住的地方离得远,不通车,山路难走,孩子他妈来去差不多得要一天,我都担心她饿着肚子吃不消。去烧香她得请假不上班,还十块二十块的奉上香火钱,我们俩工资加起来也就六十多一点,够诚心的了。她还去找那些据说能和鬼神说得上话的人,请她们指点迷津,那些人请了孩子亲爹出来附体,说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给他烧纸钱他在那里日子不好过。这倒是,以前不是不让搞封建迷信吗,我每年清明带着老大去扫墓只是清除杂草没烧纸——老大从老家回来以后年年和我去给他亲爹扫墓。老二就从来没去过,开始我们是瞒着他,到了他十六岁那年清明他妈把他叫到床边把他身世告诉他,他那表情一点也不吃惊,像是早就知道,他妈说让他和我们一起去扫墓,他说:“我不会去的,我只有一个爹。”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孩子他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号啕大哭:“好孩子呀,好孩子呀……”也不知道她是骂孩子还是夸孩子,我也忍不住伸手偷偷把眼泪抹掉,唉,这孩子。孩子他妈“请神”回来就让我去烧纸钱,我想这么多年没烧,这会得补上,就买了一大堆去,希望孩子他亲爹在那里多打点,保佑孩子消灾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