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留着一头短发，淡淡的妆，穿着一身深红色套裙、一双高跟凉鞋，肩上挎着一个桔黄色皮包。米兰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一位标准的职业女性。
米兰走进门边脱鞋，她的目光边在客厅里几人中搜索着。接着，她迅速找出了她最期待最能激起她母性温柔的那张脸。
“阳——阳。”
米兰对躲在程忠怀中正吃果冻的阳阳轻轻呼唤了一声。她白皙的脸上渗满了温暖的微笑。
程忠用胳膊推了儿子，又望着米兰说：“阳阳，妈妈回来了，快叫妈妈。”
程忠与米兰目光对视那一瞬，米兰脸上出现了歉意。这种歉意不仅来自于她在外地工作，程忠既当爹又当妈对阳阳的照顾，而且内心深处那一层隐痛永远无法磨灭。程忠越对她和阳阳好，她越感到愧疚。不过，几年来在商场上奋斗的米兰已学会了隐藏心事，学会了自我开脱，自我安慰。
米兰穿上拖鞋，走进卧室，卧室的门立刻关上了。只一会儿功夫，米兰穿着绿格子吊带睡裙出来了。
米兰去了趟卫生间，回到客厅，她便蹲在依然在程忠怀里边吃果冻边盯着电视的阳阳面前。
电视里是程忠爱看的球赛。那些穿白色运动服的朝鲜队与蓝色运动服的韩国队你争我夺篮球的情景，阳阳并非能够看懂。阳阳吃完了一个果冻，又伸手去抓放在茶几上方便袋。一袋果冻，阳阳抓了两个拿在手上。
“阳——阳。”
米兰捉住了阳阳软软的小手。
“阳——阳。”
米兰几乎涌出泪来。
米兰是S城美食城酒店的大堂经理。在那里，她有威信，有权力。在那里的人们眼里，她是出色的，风光的。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作为母亲，她是失败的。她多想把和儿子的这种疏远了的关系一下子拉近，再拉近。儿子需要母爱，她需要儿子做心灵寄托。
“妈——妈。”
阳阳陌生地盯着米兰，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米兰吸了一下鼻子，把阳阳从程忠怀中拉过来，说：“妈妈好想你，你不想妈妈吗？宝贝。”
阳阳说：“想妈妈，可妈妈不要我了，妈妈总是不回来。”
米兰说：“乖儿子，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挣钱给你买虾、买鸡腿、鸭鸭、买玩具呀。妈妈好辛苦。你不疼妈妈吗？”
阳阳说：“疼。”
米兰说：“来。妈妈抱抱。”
米兰把阳阳抱起来亲了亲，又说：“儿子，你猜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阳阳摇头说：“不知道。”
米兰说：“妈妈可没买不知道。是车，你不是最喜欢车吗？”
阳阳顿时高兴地叫着：“哦——，妈妈又给我买车喽！”
“什么车？车——呢？”阳阳又问。
米兰又亲了亲儿子，说：“别着急嘛。”
米兰把阳阳抱进第一卧室。然后，从第一卧室里跑出来的阳阳怀里就抱了一辆玩具坦克车。
米兰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她从儿子怀里拿过玩具坦克车，说：“阳阳，来，来这里玩，是这样玩的。”
米兰把玩具坦克车放在客厅的正中心，然后按了一下它屁股上的一个机关。玩具坦克车上立刻亮起了彩灯。彩灯分别由红、黄、蓝、绿、紫几种颜色混合在一起，非常好看。彩灯一面一明一灭地闪着，玩具坦克车一面朝前滑动着，并且还发出声音：“嘟——嘟！打——死！打——死！”
阳阳笑了。笑得很甜很香。
米兰问：“阳阳，喜不喜欢？”
阳阳说：“喜欢。”
阳阳忙跑到程忠面前拉了拉他的手，说：“爸爸看，爸爸看，妈妈买的。”
程忠把目光从电视上转移到了地上，他假装吃惊地说：“哎哟，比球赛还好看，真好玩！谢谢妈妈没有呀？”
阳阳立刻扭头对一直微笑着望着他的米兰说：“谢谢妈妈。”
米兰说：“阳阳乖。”
阳阳在程忠那里得到了满意的夸奖之后，就又跑到奶奶跟前炫耀，然后便去餐桌旁边扯了扯正在择豆芽的月亮衣服，让月亮看。
月亮说：“好——看，好——看。”
“我们家里又来了一个小姑娘呀。”
米兰看了月亮一眼。她仿佛听到月亮说话才发觉她的存在。
月亮朝米兰点了一下头，她说：“兰姨好，以后请多关照。”
米兰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她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月亮本想叫她姐姐，但觉得不对劲儿，就慌忙称米兰为兰姨。
米兰“嗯”了一声，说：“小姑娘嘴巴挺甜的。叫什么？”
“月亮。”
程忠替月亮回答了。
奶奶叫着：“小月，豆芽择好了吗？”
月亮说：“马上就好了。”
月亮的声音细小，比起奶奶粗声粗气的嗓门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奶奶又嘟囔了一句：“你声音不会大一点儿，看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声音多响亮，你年纪轻轻的，说话跟没吃饭似的，有气无力。”
对于奶奶那不中听的话，月亮最绝的对付方式是：不理睬。虽她们只相处几天，但月亮已从心领悟出了这些生活机巧。
月亮择好了最后几根豆芽，收拾干净了地上和餐桌上掉的豆芽根须后，便叫奶奶。
奶奶没来，程忠却来了。
程忠进了厨房，便系上蓝布大围裙开煤气灶炒菜。
和程忠一起做事，月亮是乐意的。因程忠对她的态度温和，什么都认真对她说，从不粗言粗语地大声叫骂。从程忠身上体现了三种角色：父亲、老师、兄长。月亮感觉这三种角色，不管她称呼他哪一种都不过分。当然父亲和兄长，她只是感觉而已，是不可能称呼他的。因为只凭年龄和所处的身份而言就不合适，更别说其他的。
月亮像给奶奶帮忙一样，程忠炒好一盘菜，月亮就接过来端到客厅餐桌上。这中间米兰进来说热水管没水，问卫生间烧水器有没有水，她要烧水洗澡。奶奶也进来拿了阳阳的小碗，在高压锅里盛了已熟了的鸡腿、鸡翅、鸡皮喂他吃。
阳阳由于兴奋，吃东西时上窜下跳，东走西逛，所以到正时开饭的时候，实际上他并没吃多少。
程忠一共炒了七个菜，加上一个鸡汤，算是七菜一汤。
等程忠炒好了菜，一切都准备妥当好，刚好米兰也洗完了澡从卫生间出来了。米兰浑身散发着香气。
奶奶坐在上座。程忠、米兰和阳阳都分别坐在了自己相应的位置。
“小——月，你也来！”程忠喊在厨房里东摸摸西摸摸，其实已无事可做的月亮。
月亮去了。她也给自己拿了筷子、汤勺和小碗。
月亮坐在靠近厨房门口的一个凳子上。月亮觉得在这一家人当中唯有她自己是多余的，是外来人。她从心灵里感到孤独和悸动。
月亮畏畏缩缩地只用汤勺舀了一点鸡汤。月亮慢慢地喝着鸡汤，她就像在有滋有味地品尝着这苦涩的花季岁月一样，感到又苦又香。
程忠看在眼里，说：“吃嘛。小月，阳阳这会儿你不管。吃嘛，都是自家人。”
程忠给月亮夹了三块炒鸡肉。
月亮抬头看看程忠，说：“谢谢。”
“姐姐吃——鸡——，我吃——鱼——。”阳阳一边嘴里嚼着米兰喂他的一块剔过刺的鱼肉，一边望着月亮唱歌似的说。
阳阳的话逗笑了大家。
月亮朝阳阳眨眨眼睛，没说什么。但接着她有一个惊异的发现。月亮觉得阳阳跟米兰长得很相似。特别是阳阳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纯粹就是米兰的那双眼睛复制上去的。而程忠呢？他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程忠虽只比米兰大两三岁，但实际上看上去他们的年龄则相差七八岁。
也许一切纯属正常吧，月亮心想。
卧室里这时传来了音乐声。因为客厅的电视在饭前已被关掉。所以，声音听起来很清晰。
米兰一阵警觉，说：“我手机响了。”
米兰放下筷子去了卧室，她并顺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好一会儿，米兰才走出来。她似乎有些发闷。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匆匆喝了几口鸡汤，便扬言吃好了去坐沙发上抽烟。米兰抽烟的模样很潇洒。她翘着腿。精致的红金龙香烟在她的指间上下转动。她口中吐出的烟雾则渐渐扩散在她的周围，如梦如幻。
程忠也放下碗筷。他走到米兰身边关心地说：“你最好少抽烟。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
米兰说：“你少说。你少说谁也不会说你是哑巴。”
米兰的话令人感到压抑。程忠的关心不但她不领情还反而倒咬一口，实在不像刚才那个温柔的她。
月亮想到乔说一个人可以是多个人，觉得此言不差。
程忠说：“我也是为你好。”
程忠从纸筒里撕下来了一块纸巾抹了抹嘴，便坐到了另一只沙发里。
米兰说：“你越为我好，我越想生气。”
米兰有点令人不可思议。
阳阳跑到了米兰跟前，他叫了一声“妈——妈”，又跑到程忠跟前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又跑到了米兰跟前。
米兰掐灭烟头，抱起了阳阳。
饭桌上的奶奶也搁了碗。奶奶只吃了几口米饭。家里莫名其妙起的一股风浪，惹得奶奶没心思。她不满儿媳那样不明事理地对待儿子，但又不敢说，就只好吃了一肚子黄连，憋在心里自个儿消化。
月亮虽然没吃好，但识趣地也不再吃了。她急忙收拾桌子，清洗碗筷、空菜盘。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月亮心想。
家家都有故事。人人都有有。也许在程老师和兰姨背后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他们斗嘴的根源。月亮又这样想。
不能瞎猜。那些又管我什么事呢？我也有故事吗？我的存在也是一个故事吗？我现在经历着的就是一个故事吗？谁没有故事呢？故事的好坏有什么区别呢？伴着这些思维，月亮洗好了碗筷、空菜盘又开始擦地板、倒垃圾。然后，她又给阳阳洗澡。她给阳阳洗了她自己又洗。等一家人都洗了澡，月亮便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卫生间里清洗一大盆换掉的衣服。
也许从山村出来的孩子，本来骨子里就存在着一股吃苦耐劳的精神。所以，这样的生活，月亮虽感到时时会受委屈，但并没感到有多累多苦。虽她也生怨气，觉得命运不公平，但她又服贴、顺从现实，并为自己能在城市有事做与山村相比略占优势而感到快乐、满足。
月亮每天晚上所做事情的程序就是这样的。差不多忙罢已十点多。
月亮敏感地觉察米兰身上有故事一点不假。由于这天晚上月亮睡得晚，所以她在没睡着之前再次上厕所时听到厕所里有声音。月亮仔细一听，才知米兰正在跟一个男的聊天。听他们的口气好象关系不一般。
难道兰姨在外面有情人？月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兰姨那么漂亮没情人才怪，没男人勾引她才怪？不，不可能！程老师那么好，她对得起他吗？不可能——
月亮趁谁也不知道就又溜回床上。她把头捂在枕头下。
月亮觉得那些与她无关，她又不是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