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脸,曾经温柔的微笑,变作今日的残酷暴戾,那个像神仙一样拯救她的哥哥,会是人人害怕痛恨的魔界至尊?
燕真珠道:“他百年前出道,当时就很有名了,位居长生宫首座弟子,十年前仙门大会上我曾见过他。
“记得那日,他穿的是身白衣裳,站在那儿就像月亮,在场的仙子们一大半都被他迷住了。我离得太远,没看清他的相貌,旁边有人问是谁,我就顺口答是重华尊者,后来才知道弄错,他原来叫楚不复。”
见过他的人,无不倾倒于他的温柔,他的美。
回忆当时的场景,燕真珠忍不住笑道:“要说谁能比尊者,怕只有他了。听说他不仅仙术了得,脾气也是第一好的,尊者一直很赞赏他。”
重紫发呆,“是吗?”
燕真珠道:“当然,所以上回我才问你,他长成什么样,可惜……”叹气。
“八年前,仙门三千弟子受命护送魔剑归南华,欲行净化,他跟长生宫老宫主也在其中,谁知路过陈州时,三千弟子一夜惨死,唯有他一人活着,却入了魔,因此被仙门追杀寻仇,他又不肯交出魔剑说明缘故,这些年更杀人不眨眼,数万人死在他手上。逆轮生前乃天魔之身,将大半魔力封在那柄魔剑里,想是他一时起了贪念,夺得剑上魔力,魔气入心,当真万劫不复了。”
燕真珠摇头,“我们当时听到消息都不敢相信,那样的人,怎会入魔?”
重紫道:“我不信。”
燕真珠道:“他虽成为魔尊,却并无野心,唯独钟情宫仙子。幸亏魔剑是在他手上。但我们终究要夺回来的,一是为了净化,二是怕它落入魔尊九幽手中,一旦被九幽得到,事情就严重了。”
重紫道:“因为剑上魔力吗?”
燕真珠道:“不全是,仙门都在怀疑,九幽很可能是天之邪。”
重紫道:“天之邪是谁?”
燕真珠道:“千面魔天之邪,是当年逆轮魔宫左护法,魔尊逆轮最得力的膀臂,深得逆轮信任,诡计多端。逆轮固然法力无边,但魔宫上下事务几乎全是他在处理。”
重紫道:“我没听说过他。”
燕真珠叹道:“其实逆轮虽强,最令仙门头疼的却不是他,吞并妖界这些大事无一不是由天之邪参与策划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有逆轮,却不知有天之邪,只因他已经死了,二十年前,他就被逆轮以反叛之罪设计除去。”
重紫不解,“他真有野心,就不会等逆轮先动手了。”
燕真珠笑道:“功高盖主吧,逆轮向来刚愎自用,怎容大权旁落?”
重紫道:“他既然死了,怎么可能是九幽?”
燕真珠道:“南华一战,逆轮与天尊同归于尽,魔宫自此陷落。这时有消息传出来,说当年死了的天之邪是个替身。你想,逆轮死了不到五年,突然就冒出个九幽,能在虚天中开辟魔宫,为群魔造就新的容身之地,这等法力绝非寻常魔王所有。最重要的是,明明胜局已定,六界即将入魔,逆轮可遂平生之志,为何要自绝后路,决战前将大半魔力封入剑内,仙门至今都想不通。天之邪跟随他多年,说不定知晓其中秘密,一旦魔剑落入他手中……”
重紫听得恍惚,再坐会儿就默默起身回紫竹峰了。
夜幕已降,重华宫冷冷清清,迎面大殿内明珠之光亮起,周围鸦雀无声,连风也没有,看起来就更加寂寥了。
门前有封信。
重紫直勾勾瞪了许久,才终于回神,诧异地拿起来看。
什么人会给她写信?莫不是灵鹤糊涂,把师父的错送给她了吧?
信上一笔漂亮潇洒的行草,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
重紫疑惑,拆开信封。
没有信纸,没有文字,里面只装着面镜子,似铜非铜,似玉非玉,镜中一片蔚蓝大海,海鸟飞翔,哗哗的海浪声让人身临其境。海上一座仙山,被海云所缠绕,虚无缥缈,那景色怎么看怎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镜头转移,一名华服青年长身立于云中,分外潇洒。
看到那张欠扁的脸,重紫立时无语,终于记起方才所见是什么地方。
他在镜中风流倜傥地笑,“小娘子。”
重紫一听头皮就炸开了,险些失手将镜子丢到地上,生怕里面的人再出惊悚之语。她慌忙将镜子背转,左望望,右望望,飞快跨进房间,关好门,这才重新将镜子翻过来。
镜内的卓昊一直负手看海景,半晌才重新侧回身,冲她挑眉,“这么久,该找到安全的地方了吧,没外人在,我要说了。”
重紫瞪眼。
卓昊忽然板起脸,“还记得那两只乌龟吗?当初为你受伤,我可是受了好一顿重罚,面壁思过半年,此番好不容易再遇上你,竟不见你有半分关切之心,害得我……如今茶不思饭不想,总在寻思着怎么跟你讨点补偿才好。”
重紫被肉麻得不行,忍不住想笑,可接下来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镜中,卓昊看着她抿嘴一笑,轻声说:“不如,把你娶回来做娘子。”
重紫傻了。
“我只想到这个好法子,妹妹莫要怪我唐突。”剑眉轻扬,眼底满含温柔春色,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几分诱惑,“真的做了卓昊哥哥的娘子,哥哥必定永远待你好,心甘情愿让你欺负,保证再也不看一眼别的妹妹,你……可愿意?”
重紫捧着镜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头一次被人这么明确地表白,脸颊到耳根都烫得像火烧。
卓昊沉默半晌,忽然又低头轻笑,“倘若……倘若你不明白,我便等你。”
不可否认,他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当真魅力十足,令人心碎,想必往常就是这么骗那些妹妹的吧!
眼看那俊美的脸消失在镜内,重紫咬唇,迅速将镜子背转搁至桌上,默默走出门,在阶前倚着廊柱坐下,望着高高的大殿发呆。
殿门大开,却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明亮的光线流泻而出,斜而长,映在白云地面,仿佛天上皎皎银河。
此刻,他在里面做什么,是伏案疾书?还是淡然品茗?或者是闭目冥想参悟心得吧?又或者,是在修习极天心法?
卓云姬所求,他至少明白。
而她想求的,他永远不会明白,更不能让他明白,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甘与绝望就像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令她无法呼吸。
纵然如此,她也从未想过要离开紫竹峰,离开他。
燕真珠的话适时浮上来,带来一丝希望,“……尊者那样的人,要怎样美怎样好的仙子才配得上他,怕是永不会娶了。”
这样也好,至少,她在他身边。
只求上天,就让她以徒弟的名义,永远与他相守紫竹峰。
殿内其实根本没有人,洛音凡一早就被虞度找过去商量事情了,很晚才回到紫竹峰,刚走进重华宫,他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
大殿外,小徒弟倚着廊柱,抱膝而坐,已经睡着了。
洛音凡缓步走上阶,在她面前站定。
终究是长大了,瓜子小脸线条更加优美,当年细瘦的小手如今变得纤长柔软,纵然穿着宽大白袍也难掩动人腰肢,面前的少女,不再是当年赖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发现这些变化,他竟然有一丝惆怅。
他与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既盼着孩子长大懂事,又矛盾地希望他们永远长不大,永远单纯可爱,承欢膝下。
私念已生,却浑然不觉。
最近她做每件事都小心翼翼的,就算是在梦里,小脸仍带着一丝不安之色,令人心疼。
重罚慕玉,想来她受的教训也够了。她的委屈,她的心思,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这几个月以来,有意的冷淡,只为了教她想明白,无奈她始终不肯放弃,不让她进殿,她就天天守在外面等他出来,或装作玩水,或是看星星。
这孩子,要他怎么做才好!
不能让她走上错路,总是他失于教导的缘故。
洛音凡静静地站着,半晌,挥袖将她送回房间。
第二日重紫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隐约记起昨夜情形,原本是坐在殿外等他出来的,谁料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是师父送她回房的?重紫有一丝欢喜,自以为师父已经开始原谅自己,匆匆梳洗完毕就去找狻猊练功,接连半个月都很勤奋,不敢偷懒。
这日上午,她正在练功歇息的空当里,忽然听得秦珂唤她,于是连忙御了星璨飞下紫竹峰。
秦珂脸色很是不好,见了她也不说话。
重紫拉他,“师兄找我做什么?”
秦珂似有些不太自在,半晌道:“你想不想去青华宫?”
青华宫?重紫被问得蒙了,“你是要去办事吗?我不能私自乱跑了,师父会生气的。”
秦珂忍耐,“不是我,是你一个人过去。”
重紫猛然回想起来,脸渐渐涨红,难道他指的是……前日卓昊来信说的那些话?不会吧!
秦珂紧绷着脸,“那小子名声不太好,你当真不怕被他骗?”
才写一封信而已,怎么连他也知道了?重紫窘得低声道:“我又没说要去……”
秦珂道:“当真不去?”
重紫尴尬地别过脸,“我哪儿也不去,要留在紫竹峰侍奉师父的。”
秦珂脸色好转,扬眉轻哼了声,“这样也好,你还小,青华到底不如我们南华,我已禀过师父,要再上玉晨峰修炼。”
重紫“呀”了声,惊得抬脸,“怎么又要修炼?多久才下来啊!”
见她有不舍之意,秦珂弯了下嘴角,“五年吧,五年过后我定然来找你,带你出去玩。”
重紫待要再说,远处忽然有人揶揄道:“找了半天不见,原来在这儿呢!”
二人转脸看,却是闻灵之与闵素秋走来。
闵素秋先温柔地朝秦珂作礼,“秦师兄。”
秦珂点点头,看闻灵之,“闻师叔。”
听说他主动要求再上玉晨峰修炼,闻灵之满心不悦,此番是专程要来劝他的,找了半天不见人,如今见他在重紫这儿,只得勉强压下气,笑了下,“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那张美丽的脸故作关切,重紫在旁边看着就来气,“我去练功了。”
虽说跟去昆仑的事迟早会穿帮,但若没有她告状,事情就不会闹大,掌教必然留情,洛音凡只会当她偷跑出去的,也不至于连累慕玉、秦珂,如今她害得秦珂受罚,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当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