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古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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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涩少年初长成

在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里,最难熬的不是没有挡风雨的房屋,不是没有踏实舒服的床铺,不是没有柔软暖和的被子,而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

刚刚踏实,站稳,稍作片刻的喘息,马上又被驱逐到他处。像是一片离开树枝的叶子,在风中飘来飘去,总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虽然有时也可在某个枝头挂住少许的时间,或者直接落到地上,静静地躺在那里,寻求一丝暂时的安稳,然而当风再次吹起之时,这安稳便马上结束。又一次被风吹起,又一次在空中摇摆着,或前进,或后退,或高升,或跌落。

这就是古龙幼年经历的日子。

看不到尽头的流浪,看不到尽头的漂泊,让人的心也在这不断的起起伏伏中疲惫了。

所幸的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和平终于到来。侵略者们被陆续赶出了中国的领土,一座又一座城市获得了解放,到了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四处漂泊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1950年,古龙随同父母定居台湾,此时的一家三口已经变成了一家四口,妹妹的降生给家庭增添了几分温馨,也给家庭增加了更多的压力。然而,在清苦中一家人依偎在一起,总是幸福的。

为了改善家里的环境,古龙的父亲在台湾找到了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工资比以前高了许多,待遇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就这样,古龙一家终于过上了相对安定的生活。生活,仿佛有了新的朝气,开始复苏,渐渐走向正轨。

之前,在战乱中,孩子走到哪里,书就读到哪里的情况是极其普遍的。而且教育水平不均衡,教育力量薄弱,多个年级的孩子混在一起上课也是时常有的事情。那些年,古龙几乎没有机会好好地、安稳地坐在课堂里读过书。如今,他已经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学业再也不能耽误了。所以,在一家人安稳之后,古龙被送入了学堂。

在入学前,他的爸爸妈妈嘱咐他,要他在学校好好学习,好好与人相处。懂事的古龙点了点头,便怀揣着美好的憧憬,开开心心地背起书包去了学校。

明亮的教室,结实的课桌,陌生的同学,这一切对于刚刚升入初中的古龙而言自然是新鲜的。入学的第一天,看着满屋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古龙心里充满着幻想。

过去的日子里,因为和爸爸妈妈一起逃难,古龙不停地转换住所和学校,即使有相处得好一些的小伙伴,也会在后来的迁移中失去联系。如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朝夕相处的同伴,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在其中结交到一些好朋友,与他们一起谈谈爱好,一起出去玩耍。一下子,仿佛所有的美好的光芒,都一齐照耀到他的生命里。

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单纯的古龙从来没有预料得到的。这也许,正是生命的神秘和神圣之处,总是会让你始料未及。

初中是男孩和女孩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可是这时候,他们的心理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对于身边的人和事物的美丑都变得格外敏感。那种审美观虽然只是从孩子的角度出发的,却也确确实实地存在了。

男孩子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利用课间对班上的女孩子们进行观察,然后一起讨论哪个女孩子最漂亮。女生们除了在一起讨论谁今天的头发扎得很好看,谁用了漂亮的发绳,谁穿了好看的衣服外,也会偷偷地研究哪个男孩子长得比较帅气,并心生爱慕。男孩女孩们,总是试探性地窥探着彼此。

在那时,虽然“班花”“班草”的称呼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是每个班级中都有被大家公认的“班花”和“班草”。那些长得漂亮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班级中都会特别受欢迎,同时,那些长得其貌不扬或长相特别的孩子则成了大家眼中的“奇葩”和大家取笑的对象,当时的古龙便是被取笑的对象中的一员。

在古龙笔下,无论是楚留香、李寻欢、陆小凤还是花无缺,他们或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或是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然而,古龙自己却并不如他笔下的那些人物一般英俊潇洒。据说,古龙中学时身高还不到1米6,这样的身高在已经开始发育的男孩子中算得上是小个子了。

如果古龙仅仅是个子矮小,还不足以成为同学们嘲笑的对象,除了身高上与同龄的孩子有很大差距外,他还长了一双小脚和一个大头。这几项特征组合在一起,实在很不和谐。所以,他的外表,理所当然地成了同学们玩闹嘲笑的对象。

某一天,班上几个出了名的顽皮孩子将古龙围在中间,上下打量着古龙。然后,其中一个孩子指着古龙说:“你个子那么小,头怎么那么大啊?以后干脆叫你‘熊大头’算了,你们说怎么样?”旁边的孩子们都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好。

于是,这些孩子便不再直接称呼古龙的名字“熊耀华”,而是一看到他,便大声地喊:“‘大头’‘大头’‘熊大头’!”他们一边喊着,一边看着古龙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从此,“熊大头”这个外号便在班级里流传开来了。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而古龙听得是刺耳烫心。他失落的心,仿佛跌入了深渊,一直沉到谷底。

古龙一心想要与班上的同学成为朋友,从没想到班上的同学会如此对待他。虽然之前也有几个同学和他关系还算不错,可是自从他被人起了这么一个外号后,那几个同学担心和他在一起会一并被人嘲笑和欺负,便与他保持距离了。

孩子时期的嘲笑有时并非恶意,可对于生性倔强的古龙来说,这却是一种屈辱。古龙试过用语言制止那些嘲笑他的同学,可他生得那样瘦小,底气也不是很足,每当他大声地冲着对方喊“不要这样叫我”的时候,只会换来对方更大声的嘲笑,而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那一片笑声中了。

他是那样的卑微,连抗争,都显得那样渺小。

有的时候,他的心中气得极了,也想过扑到那些嘲笑他的人身上,用拳头痛打他们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这样叫自己;可是最终,这些念头还是被他压下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无论在身高还是在体力上都没有一点优势的自己,又如何能反抗得了那些身高马大的同学们呢?

人们常说年少气盛,可是当自己在所处的环境中只是一名弱者时,即使气盛,也无法得以释放。在无奈的现实面前,古龙一边默默地低下了头,任凭那些同学在自己身边叫着这个让自己苦恼的绰号;一边将自己的情绪狠狠地划在纸上,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可以将心中的那些委屈和不满发泄出来。

古龙的作品中,不但有他亲身曾经历过的那些屈辱往事,也同样有他的年少青涩的情怀。他将自己的经历与感情用文字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匹华丽的织锦,然后裁剪成一面旗帜,将它嵌入在了我国浩瀚的文学史卷上。

我们读古龙的作品时,经常能够发现有一些人物因被欺压而心有不甘,这些情绪便都是由他少年时期的经历而酿成的。

没了可谈心的朋友,古龙便只能用笔和纸与自己的心进行交流了。他没事的时候,想要与人说话的时候,就会拿过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对于古龙来说,仿佛只有在写作的时候,他才能够感受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才能感到自己真正强大的一面。或许那些还只是些零散的碎片,称不上散文或者诗歌,但是它们确确实实地让古龙的心感到了一丝轻松。那是文学的力量,释放他的苦痛,给予他信心。

古龙真正开始文学创作是在他初中的时候,但引发他创作欲望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在古龙的班上,经常因为瘦小和外貌而受到欺负的不止古龙一人,还有班里的一名叫古凤(也有说是叫雏凤)的小女孩。古凤长得很瘦弱,很娇小,并且性格很内向,不善言谈,一有人欺负她,她的眼圈就马上变得红红的。那些顽皮的男孩子看到她这样,便更喜欢欺负她了。

那时,古龙知道自己越在意,那些欺负自己的孩子就越得意,所以他已经开始无视其他人对自己的欺负了。然而,当他看到那些孩子欺负古凤的时候,他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那些对她的嘲笑,像尖刀一样刻在了他的心上。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也许是因为古龙的心里自小就存在着一股侠义之气,看不得弱者被欺负,特别是女孩子。每当看到古凤被人欺负时,古龙的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怒气,那怒气比他自己受到欺负时产生的还要强烈。

抑制不住的怒气让古龙头脑发热,他甚至忘记了当时男生和女生之间有着一道明确的界线,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古凤。他心中所想的,都是要保护这个娇弱的女孩子,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人的欺负;如果可以,能和她有进一步的接触和交流便更好了。

有人将古龙对古凤的感情定义为初恋,但事实上,或许连古龙自己都不清楚当时的感情究竟是喜欢多一些,同情多一些,怜爱多一些,还是同病相怜的感情多一些。可是在其他同学的眼中,古龙这样做,明显是在追求古凤。

在当时的台湾,即使是成年男女之间的交往,都需要掌握一个尺度,保持一定距离,更何况是在未成年的男女生之间。当时的学校中,男生女生各自为派,彼此之间除非必要,几乎连话都不会说,所有人都认定跨越界线是件丢人的事情。谁跨越了,谁便必将被全班同学所嘲笑、所欺负、所凌辱。

于是,流言蜚语开始在班级中弥漫开来。每当古龙接近古凤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就会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或者一起哄笑,这让内向腼腆的古凤更加难受。在如今这个年代,孩子们越来越早熟,早恋在他们眼中也变得越来越平常,更不要说同学之间的玩笑话。可是在当时的年代,这类的话语对于一个内向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很受伤的事情了。她想要躲闪,可是古龙却仍然不管不顾地向她接近,与她交谈,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

若是流言只是在同学之间传递,麻烦还不算太大;当流言传到了老师的耳中后,老师便开始找他们和他们的家长谈话。来自老师和家长的压力和斥责都让这个小女孩再也无法承受得起,于是她开始对古龙避而远之,每当古龙想要接近她,她便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般飞快地逃开。看到古凤因为自己而变成这副样子,古龙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虽然他的心中并没有放下古凤,却也只得停止继续接近古凤。

感情上的起伏往往能够激发一个人的创作灵感,古龙也是如此。初恋的失败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失落和伤感,为了发泄心中的感情,他在无数个孤寂难眠的深夜里奋笔疾书,在纸上留下了一串串饱含深情的文字。一颗埋藏在心底的种子正努力地破土而出。

至于那段未开花便凋零的感情,古龙将它沉淀在了心里,并采取了另一种方式纪念自己这段感情,“古龙”这个笔名由此而生了。自从处女作发布,到临终绝笔,他自始至终只用过“古龙”一个笔名。也许在古龙的心中,即使无法和中意的人在一起,能拥有一个与她相关的名字也算是一份寄托吧。

春去春来,花谢花开,世间的繁花千万,谁能想到一枚微不起眼的小花竟也能散发出如此诱人的清香。古龙写下了自己的心情和感情,最初只是为了记录和纪念,并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他走上文学之路的起点。

当古龙得知一些杂志接受来自各地的投稿时,他的心动了一下,于是他便将自己平日里随手记下的那些凌乱重新抄写,用信封封装起来投到了杂志社。当那些文采飞扬的文学作品变成了铅字,出现在《蓝星诗刊》《成功青年》等文学刊物上时,古龙的心激动了,那黯然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此时,再也没有人去嘲笑他的感情了。自从古龙在杂志上发表了文章后,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子终于让那些嘲笑他的同学闭上了嘴巴。能够让自己写的东西变成铅字,在那个时代的中学生中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整个学校的学生都知道,在自己身边,有个笔名叫古龙的男孩子,于是大家开始关注,开始好奇,开始尊重。

班上那些整日嘲笑他,取笑他的同学们收起了对他的欺凌和侮辱,开始尊重他,崇拜他。虽然古龙还是那个瘦小的,长得与英俊无关的男生;但是在同龄人的眼中,他成了一个神话,一个传奇。大家看他的眼神中多了许多羡慕,仿佛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圈光晕。

当他走在校园中时,迎来的不再是嘲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同学们仍然会指着他说些什么,但这时,他们说的不再是“看,丑八怪‘熊大头’来了”,而是“看,那个男生就是在杂志上发表了文章的古龙”“他好厉害啊”之类的话。

文坛上的崭露头角并没有让古龙得意忘形,生活中的他一如既往地安静,一如既往地低调,一如既往地内敛。他静静地用笔描绘着自己眼中的世界,描绘着自己内心的情感。他的文字,如同黑夜中一颗颗小小的星星,虽然没有光芒万丈,却璀璨着整个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