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后突然着风,秦清河全身一震,被一股浑厚的充塞天地的掌风猛然推开。他后退几步,浑身气血虚浮,血气从四下向头顶一起涌过来,他只觉嘴巴发甜,喉咙发痛,眼睛发涨,耳朵里面嗡嗡做响,鼻子里面也热辣辣的,马上就要七窍流血。
危急时刻,张真人顾不上江湖规矩、前辈风范,一把推开秦清河,将徒弟抢回手中。这一下他用了全力,秦清河一击之下便受伤不轻,但是老头子得手之后面色凝重,并无半点喜悦,也不去检查一下徒弟受了伤没有,反而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秦清河一眼。
秦清河微微一笑,气守莲台,心意念都是一片平静,这样心意突然归于平静,全身奔涌的气血也立即沉寂了下来,瞬间,血液稳了下来,没有夺窍而出。
然而气血稳了,他就没有立即战斗的能力了,只有认定了张真人不会对自己下手,秦清河才敢让气血归内。
“霍家兄弟。”秦清河微笑开口:“你明白了没有?”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问一句,除了霍怀玉和张真人,大家都露出迷茫之色。
霍怀玉此刻也抬起头,皱眉道:“好像明白,又好像差一点,我……”
秦清河骤然跃起,又是脚抓地、腿绷腰展那一系列动作做出来,却在举手击下的时候突然停住,道:“我第一次用这一招,你避、第二次,你接、第三次,你还击,现在你打还是不打?”
霍怀玉盯着他的手,许久摇头道:“不打,你没有敌意。”他抬起头,笑了:“我明白了。”
“只有我命全由我,方能火里种金莲。”秦清河缓缓说道:“霍少兄有天下第一名师,本不该我来多嘴,但是你的本性和尊师有大出入之处,现在还使得,将来霍少兄达到明劲巅峰之时,便有师傅不能指点,只能靠自己领悟的关口,尊师领悟大道的经验,并不适用于你,到时望少兄自悟。”
张真人语气有些不自在,道:“秦清河,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你也突破了,一个月以前和你交手的时候,你尚没有现在的功力,如今的年轻人当真了得。”他十分感叹,突然又道:“秦清河,你今日尽力指点我的徒儿,这个情算我老头子欠你的,我记下了,但不能算成是我徒儿欠你的,日后等我徒儿行走江湖时,可不许你拿这个来说嘴!教徒弟是我的责任,他可不欠你什么!”
“张真人说哪里话?我和令徒平辈之间探讨切磋,怎么能当得起指点二字。”秦清河吐了一口气,隐隐带着点血腥气,刚刚他还是受了内伤。他摇头道:“要说欠一个人情,应该是我欠霍少兄的,连日来我对霍少兄得罪良多,我和田凡给少兄赔罪了。”
“不……”解除战斗状态,霍怀玉立即变回原来词不达意的样子:“不用不用……你们也是为了裴大人,也是为了江湖道义,不能怪你们。我也觉得姐姐不对……只是……只是……”他为难的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你伤了我姐姐,实在对不起了……”
秦清河点点头:“自然,不过三年之内,你尚不是我的对手!”霍怀玉和张真人不由自主都点了点头。
霍婷玉冷笑:“那又怎么样,你也不是天下无敌,今日在场,便有你应付不了之人。”
“今日我确实拿你无能为力。”秦清河面上表情十分冷静,他缓缓道:“但是霍婷玉,你听着,张真人不可能永远看着你。你若一定要裴夫人母子死,我救不了,只好把这个仇算在你的头上,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我会一直在暗处盯着你,可能是明打、可能是偷袭、也可能是投毒、暗算,有什么机会我就用什么机会,只要你一有破绽,我就会要了你的命!”
他盯着霍婷玉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若想活的久一点,最好也让她们活着!”
霍婷玉凝视着他,慢慢点点头:“我若说我已经在府门外安排了上百个手持连环弩的护卫,秦大侠还有这样的把握吗?即便他们拦不住你,难道也拦不住田凡吗?”
秦清河脸色微变,田凡接口:“秦大哥,你自己走,我就留在这里,送命在门口我看有些不值得。我不信她敢杀了我,有本事她就留我三年,不过霍婷玉我告诉你,留下我,你可就要多加一倍的小心了!”
霍婷玉哈哈大笑,她的气已经消了,田凡秦清河,现在这两个人十分对她的胃口。大家都十分惊奇的看着她,不明白明明是威胁的话,为什么却让她的笑声如此欢愉?
霍怀玉上前拉住姐姐,求道:“大姐,他们都不明白你,我知道其实你最好了,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何必为了不认识的人,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秦清河看到一线希望,也立即求道:“陈夫人,你若能帮我这一次,秦清河日后必有回报!”
霍婷玉微笑道:“说晚了,昨日一早我就派出士兵去抓人了,田小姐和秦大侠找到钦犯的消息,我也早就上报,为你们请赏。华亭县不过两百多里路程,你们来之前消息就已经传回来了,田小姐没到之前,该定的事情就已经定下来了,你们做的一切都是白折腾而已。”
“什么?”秦清河大惊,继而大怒:“你!”气血上涌,脸上霎时间血一般通红。
“好好好!”他咬牙切齿的跌足,喝道:“霍婷玉,我不杀你,誓不……”
“不过……”霍婷玉毫不更改口气,仍是慢悠悠的打断他的话:“消息不知怎地泄露了出去,叫一个以前受了裴源恩惠的人得知,提前将裴夫人母子迁走了。我的士兵白走了一趟,可惜啊可惜!”
“啊?”秦清河一步没有迈出,骤然停住,所有人都张大了口,盯着霍婷玉说不出话来。
霍婷玉仍然慢条斯理的道:“这事本来没有必要让你们知道,只是我已经上报了你们两个发现朝廷钦犯的功劳,此次无功而返,难免会有回文斥责你们消息不正确,为了免得你们啰嗦,我只好和你们简单说说了。”她眼角溜过田凡和秦清河二人,又道:“消息泄露是意外之事,你们不要灰心,尽心留意,说不定以后还能找到钦犯踪迹。”
秦清河已经听的呆住了,田凡眼睛越瞪越大,哆嗦着走到霍婷玉面前,道:“你前天得到消息,昨日派出官兵,只有你有时间泄露……”她喜道:“我知道了,大姐,是你泄……”
“大胆!”霍婷玉脸一板:“你胡说些什么?我夫君乃是朝廷命官,我岂能纵容朝廷钦犯?令尊得到消息即刻给我送来,那也是心中只有朝廷的好官,田小姐说话小心些才好!”
“是……是……”田凡简直要喜极而泣,这样一来,自己的爹爹也撇清了干系。
霍婷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只会盯着东西拼命找回来,去没有想到按照地址迁走人也是一样,嫌我弟弟笨,依我看,你聪明也有限。”说罢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厅去。
霍怀玉茫然四顾,看着姐姐微笑着走出去,田凡笑着哭,秦清河一边激动的微微发抖,一边轻拍田凡以示安慰,田夫人虽然看秦清河的目光仍然不善,眼底却也露出一丝温和。每个人都关注着自己的情绪,没一个人注意他。
突然被师傅一拉:“还看什么看,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
“师傅……这……”
“这什么这!打架不是对手,追女人也不是对手!连个长成这样的你也抢不过别人,你个木头,气死我得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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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张德茂一行缩头端肩,谨小慎微的站在扬州府角门外等候通报,官府带出的富贵气势让他们大气也不敢喘。
当日他们在船上被秦清河全部撂倒以后,一个晚上穴道自解,并没有人受伤,但是气势自然低落的无以复加。人人心中都存着一丝指望,因为拿着东西的霍怀玉还在岸上,只希望他没有出事,哪知道他一路追着先走了。等第二日众人上岸只差没有将淮口翻过来,仍不见霍怀玉的踪影,大伙可就慌了。
价值一百万两的镖银,哪能轻易放弃。张德茂一边将霍怀玉暗中咒骂不休,一边让众人加紧寻找,一边利用自己的关系,找周围江湖人询问调停。折腾了几日后终于打听出,有人见过霍怀玉模样的人带着个龅牙姑娘一路向扬州走了。
他们一路跟来一路打听,一直打听这两个人进了知府衙门。几番辗转,最终得到霍怀玉抛开他们,自己到了扬州知府的结论。张德茂不知事情到底如何,镖货平安否?急得坐卧不宁,将众人都在扬州客栈住下,天天在知府衙门左近徘徊,只盼望着霍怀玉出来得到准确消息,更不料霍怀玉竟然一入不出,就在知府衙门住下了!
等了几日实在等不过,张德茂才有些慌了,暗想霍怀玉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虽然一直嫌这小子阻碍了自己的前程,可是他真的出事……张镖头心中还是有些不忍的。最后张德茂硬着头皮,辗转托人与知府衙门的二管家拉上关系,前后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才有了这个将名帖递上去的机会。
陈德望着门口高大的青石怪兽直发怵,低声道:“镖头……我们能见上知府大人吗?”
张德茂摇摇头:“当然不能了,只是将事情说一说,希望知府夫人不会难为我们。”
陈德问道:“少东家会不会出事?”
李刚皱眉叹道:“这可真说不上来,但愿没事吧!”
正嘀咕着,突然见到二管家一路小跑回来,满脸惶急,一见张德茂就跺着脚道:“哎呀张镖头,你送去的是什么名帖?我家夫人见了突然就笑,还让我拿给舅爷看!还让我和舅爷找他算账的人来了!这……这,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家舅爷?小人是不敢隐瞒的,先告诉你给你个心理准备,这就得回去告诉舅爷知道了。”说罢跺着脚叹了口气,转身又跑了。
会友镖局众人皆大惊失色,舅爷就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他们知道这个舅爷是哪位?怎么可能得罪了他呢?阿龙心惊肉跳的道:“要……要不咱跑吧?”
张元怒道:“为什么要跑?我们也没做亏心事。就是玉皇大帝的小舅子,也要讲理不是?我们少东家进了他们的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我们怎么和东家交代?”
张德茂心中鼓起了所有勇气,终于咬牙道:“不能跑!不管怎么说,少东家是我们自己人,江湖有言道:只要人手多,楼牌抬过河!我们大家都在一处,就是做官的也不能不有所忌讳,钱货也罢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少东家要回来!”众人互相望望,都咬着牙点点头。
且说霍怀玉连日来正为一事发愁,拿过二管家递上的名帖一看。“哇”的一声大叫,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糟了糟了,怎么把大伙忘了?”冲出门去,施展轻功,箭一般窜了出去。把个二管家惊的目瞪口呆,暗中为张德茂念佛不已。
霍怀玉出门只见众人一脸慷慨赴义的表情,个个挺着胸站在门前,气氛凝重极了,他十分激动,上前叫道:“叔叔,我来了!是我啊!你们怎么了?我是少东家,我是霍怀玉!”
众人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霍怀玉手足无措:“怎么了?”摸摸自己身上的绸缎衣服:“啊我换了件衣服,包袱叫我扔在船上了,这个是我姐姐给我准备的。”他见了众人高兴,难得开了句玩笑:“难道换件衣服就不认识我了?”
“少东家!你没事吗?”陈德回手握住他:“你进了官府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起来了!”
“怎么会?”霍怀玉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以前没告诉大家,知府夫人是我姐姐。”
众人一起张大了嘴,这才明白二管家说的舅爷原来就是这个小子!
张德茂脸色先白后红,终于发怒:“原来如此!小人这就明白了,那镖货少东家是自己抢先送去了吧?”
“叔叔!那个镖……中间出了……嗯……”霍怀玉见他发怒,急着解释,但是好些事又是不能对人说的,只好吞吞吐吐的道:“也没什么,镖……镖已经送到了,我姐姐说那十六万两镖青她付,让叔叔你不用担心。”
张德茂冷笑:“很好,少东家此番立下擎天大功,小人定会回去和东家明言!只是少东家你知会大伙一声,我们还敢抢你的功劳吗?何必累得我们担惊受怕?”他此刻心中真是哇凉哇凉的,连连冷笑:“少东家前途无量,我老了,还是回家种田养老去吧!你们就跟着少东家,谁也别跟着我!”脸色灰白,转身就走!
“叔叔!不是!叔叔!你别……”但是张德茂头也没回,脚步之间好生苍凉,显然是心灰意冷。
霍怀玉好生焦急,脱口叫道:“总镖头!你要去哪?”
张德茂霍然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牙关打颤:“你……你说什么?”
“叔叔!”霍怀玉又叫一声:“我知道你生气了,可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实在……”
“不!”张德茂使劲摇摇头:“我是问……”他费力的吞了一口吐沫:“你……你刚才叫我什、什么?刚才的……?其他都不要说。”
“总镖头?”霍怀玉试探的说。
“你为什么……叫我总镖头?”张德茂两眼放光,盯着他问。
“你是总镖头啊!”霍怀玉奇道:“我爹和我说,你就是会友镖局天津的总镖头,只不过他特别说了让我只能叫你叔叔,这样亲近,叫总镖头你会生气。”他笑起来:“所以我一直没敢叫。”
“真……真的吗?”张德茂双手哆嗦,全身也哆嗦:“你说真的?”
“当然啊!”霍怀玉看着他的样子心道:叔叔好像也没生气?爹未免太小心了吧?刚刚姐姐特别和他说,如果张德茂发怒,就叫他一声总镖头即可。为什么换个称呼即可?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不过看上去,姐姐说的没错。爹说叔叔不喜欢这个称呼,姐姐说他喜欢,这样说来,还是姐姐说得对。
张德茂眉开眼笑:“少东家!少东家,辛苦你了!阿龙,你过来,给少东家锤锤腰!少东家你累不累?回天津去叔叔给你雇一匹好马怎么样?”
霍怀玉顿时泄气,道:“我……我师傅不让我回去,他让我学……唉!你们先走吧,他一直盯着,我走不了,找到机会我就走!”正说着,只见门房满脸大汗的跑出来:“舅少爷,快点回去,你师傅要来了!”
霍怀玉愁眉苦脸的看了大家一眼,来不及说什么,转身就跑了。
陈二看着他的背影咋舌:“到底是什么高深武功,把咱少东家都为难成这个样子?我真想知道一下。”
陈德打了侄儿一下:“你?想得美,下辈子吧!”
殊不知霍怀玉边跑边想师傅当日摸着他的头说的话:“武功也学了,说话也学了,我这徒弟也过得去啊?怎么连个长成那样的也抢不来?不行!接着你要学的就是怎么泡妞,这事没的商量,学不会老子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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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盈盈,张德茂坐在船头,得意的看着太阳升起。“江湖有言道:‘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走镖毕竟还是要靠经验啊经验!”
眼望扬州方向,道:“少东家,你人是不错的,只是这经验,还要再加油哦!”
没错,霍木木!你还要再加油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