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一惊,顿住脚步,转身看着车棚里的斯文男小夏。
小夏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似乎是那种临死前特有的释然的笑意。
他咬了咬牙,似乎在积蓄力气,良久,才缓缓开口,说:“我和林菀聊过那种浓缩液,其实,我相信她,她只是有时候过于疯狂过于执着自己父辈的那份事业而已。”
“什么?!”
“我……快要死了,你快走吧,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句,你,应该相信林菀……”斯文男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是我朋友,墨歌也是我朋友,我们曾经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战友,我没必要在你面前隐瞒什么……纵然……纵然那药物给你带来了诸多,痛苦……但,总归,我总归相信,林菀,她,会救你……”
我呆立在原地,直到对方又对我说了一声“快走”我才翻身上墙。
直到落地的片刻,我依然在疑惑着,仿佛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起来。
我的内心又一次开始动摇,不知道该信任谁了。
墨歌他们也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机会,我落下的瞬间他们已经开始向巷子外跑去,我也只好跟了上去,阿萌一直被朱铭扛在肩上,双眼呆滞的望着后头。
在我们冲出巷子的刹那,一声巨响在我们身后轰然绽裂而开,如涟漪般在空气中扩散,一圈一圈,震彻耳鼓,响遍天宇,撼人心魄。
这一声炸响,意味着又一条年轻生命就此葬送。
小夏,这个斯文男,我们不过只有数面之缘,在一起的时间估计也不过几个小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死却再次给我的心灵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冲击,这种感觉难以言喻,而且似乎悄悄的留下了一些什么,又改变了一些什么。
我前头不远,朱铭抖着浑身的肥肉向前快速奔跑,而我看见,阿萌被他扛在肩上,正瞪大眼睛,不住的流泪,我把头偏向一边,尽量不堪她的神情。
又不知跑了多久,我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市中心,远远的,我似乎能听见海浪翻滚的声音。
大海的旁边有一条环海公路,很长,几乎贯穿整个Z市,如果有车的话,那里是逃亡最好的选择,可偏偏这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而且这里早已危机四伏。
墨歌找了一处看似安全的空地,让我们都坐下来检视一下身上的物品。
不过就是逃亡了几个小时而已,我们背包里的食物、水,不是在战斗中散落了,就是被压碎、压迫了,工具也有不少已经遗失,死去小夏的背包也遗留在了战场上,那一堆鲜血烂肉之间。
我们只好把几个人的食物和水都归置在了一起,放在一个背包里,背包由身体灵活、战斗经验丰富又善于远程攻击的胖子朱铭保管,至于我这种乱打乱死的家伙,是绝对没办法胜任这项任务的了。
朱铭接过背包的时候,还叹了口气,勉强一笑,说:“你们可是真相信我,不过我话可放这儿了,我身上的炸弹刀也不多了,唯一一把聚能爆裂刀已经用完了,回去我还要去跟总部那群老东西申请配给呢。”
“所有人节约武器资源吧。”墨歌说,“如果街上开间军人和警察的尸体,尽量收检他们掉落的武器,Z市反抗军总部离这里远着呢,步行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到的。”
我知道这几句话是说给我听的,我只好点头。
墨歌又说:“所有人,尽量不要拖累别人……”她看了一眼阿萌,这个时候,阿萌依然呆若木鸡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墨歌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不管是谁……记住,不管是谁,一旦受了重伤,就留下掩护殿后。”
我知道,这句“掩护殿后”,就意味着死亡。
“除了……”她话锋一转,咬了咬牙,说,“除了楚庭生,还有……林菀……你们不许死。”
“什么?!”我错愕地望着墨歌。
墨歌眼睛微微眯起,说:“你们俩,是组织要找的关键人物,你们不能死。”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我忽然觉得,墨歌话语里的潜藏含义似乎是:“我现在暂时让你们活下来,不过我让你们活下来的原因,是为了让你们死得更惨。”
我不敢往下细想。
“姐姐……墨歌姐姐……”阿萌忽然在这一刻开口,说,“他,他真的死了么?”
“阿萌……”墨歌缓缓低下头,微垂着眉眼,似乎刻意不看阿萌,把脸藏在阴影里,说:“你别难过了,每个人都会死的,战场上,就是这样,你应该也了解。”
“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了呢?”阿萌又开口说。
“你……阿萌,你想干什么?”墨歌警觉起来,猛然抬起头。
一旁的朱铭也担忧地说:“阿萌,不要胡思乱想,咱们的命是小夏用自己换来的。”
“阿萌……没有胡思乱想。”阿萌忽然伸手捂住脸,说,“阿萌只是想……如果考虑着死了之后能见到小夏的话,我心里会好受一点……或许等我死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害怕。毕竟,到了阴间,还有朋友和我作伴啊……呵呵……”她忽然笑起来,抬起头,一面抹着泪花一面又说,“嘻嘻,想到死了以后可能可以再见到小夏,我甚至有点兴奋,有点向往呢,或许,或许以后在战场上就不怕死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神情阴晴不定,但这几句话,却再次重击我的心胸。
战场上,死亡是永恒的话题,对死亡的看法和态度,甚至决定着一个军人行动的方向。
而这个长得甚至有些梦幻的小女孩的天真想法,让我有种说不清的悲哀感。
是啊,都要死,人从一生下来开始就在不断接近死亡,而我们,似乎早已经铁板钉钉的注定了要在近期死在战场上,不是今天便是明天。
是不是想到这些,对死亡的理解也就不一样了,对身边至亲的死也就没那么伤感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困惑,困惑于这种我从未见过的局面。
“阿萌,别说了,我们走吧……”墨歌上前去,摸着阿萌的头发,低声说,“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放心……”
“没事,姐姐,阿萌没事,我只是有点想他,讨厌啊,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我又开始想他了。”阿萌哽咽道。
“别说了。”朱铭似乎也有些忍不住了,岔开话题,“咱们赶紧走,那些翼人可不会给咱们时间哭哭啼啼!”
“哼……是啊,上帝使团,呵呵,我倒想知道,他们凭什么代表上帝。”墨歌忽然抬起头,满脸憎恨地望着天空,咬牙切齿地说。
之后,我们没有选择走沿海的路段,而是尽量走小路、小巷、大厦内部以及步行街。
这个城市已经乱套了,任何地方——甚至是居民楼内,都可以直接穿越过去。
很多地方的铁栏门、防盗门已经形同虚设,不是门锁被撞坏了,便是根本未来得及关上。
走街串巷,随时可能在转角的片刻就看见一地血肉,满眼横尸,虽然政府已经送走了大部分的人,但我想,由于对这件事的不重视,这市区必然还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具体死了多少无辜市民,我不会知道,也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夜幕渐沉,今天的夜晚似乎来得特别快。
从光明步入黑暗,我才觉得身体渐渐变得沉重起来,眼皮也开始打架。
而这一刻,这不争气的身体,在疲惫来袭的同时,居然又开始燥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