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说:“再怎么不容易,总还是要去做的。”
墨歌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站在一旁。
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我们的关系转变的有些迅速,虽然依旧是上下级,但现在发号施令的却变成了我,于是,我把目光移回到屏幕上,故意不与墨歌的眼光交接。
墨歌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我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于是开口说道:“那,我先去命令他们布防了。”
我点了点头,没开口。
墨歌默默的离开了,我继续坐在办公桌后。
这个时候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有人都准备就位,而我却根本不想休息。
但疲惫的身躯,最后还是让我慢慢睡着在了办公桌之后。
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让人有些奇怪的光点,那里头的内容依然复杂,甚至已经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
每一次闭上眼睛,我总是能看到那副血肉模糊的景象,虽然我一直不理解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猜再次慢慢醒过来,而这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嘴角竟在淌血——没有疼痛,没有十分严重的排异反应,甚至我根本觉察不出身体有什么异样来。
血就这么一点点的躺下来,滴在桌上,淌在地面上,我惊愕的看着那一滩鲜红,轻轻抹着自己的面颊,这个时候,指挥室的门忽然打开,墨歌快步走上前来:“楚庭生,布防已经……”
她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愣在原地,顿时表情变得严峻起来,问道:“你怎么了?排异反应么?我帮你把医护人员找来……”
“不用了,”我摆了摆手,擦干净嘴角的鲜血,“你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可是……你的身体。”
“我说过不用担心。”我嘴角抽了抽,这个时候,我不想有任何人对我做无谓的关心,我心中的负罪感已经极深,我觉得,已经有太多的人因为我而离开,我觉得,这个时候最该死的人本当是我,可是偏偏我没有死,我依旧要活着承受这种难以言喻,不可辨驳的内疚和痛楚。
墨歌的神情有些为难,但很快平静下来,说道:“我是来向你汇报,布防已经基本完成了。”
我说道:“好吧,那你回去休息吧。”
墨歌看了看旁边,神情犹疑,良久,才慢慢离开,指挥室门慢慢开启,她准备离开的片刻,却又慢慢回过头来,说道:“你……最好还是注意身体。”
“我有分寸。”我说道,沉思片刻,又问道,“七七现在怎么样,醒了吗?”
“醒了,但是身体有些虚弱,你有什么事情要问她么?”墨歌问。
我点了点头,说:“如果她太累,就算了。”
墨歌叹了口气,说:“她在二楼四号休息室,你可以抽空去找她,她也很想你。”
“想我?”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想我,哪怕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不过,我还是不打算这么快就去打扰她,在墨歌再次离开之后,我有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猛然间窜到了我的喉头,甚至还呛了我一下,我立刻开始大声咳嗽,那种感觉根本无法压抑,咳嗽之后,我发现,面前的桌面、抽屉口与桌腿上全是点点血迹。
我甚至不相信这就是从我口中喷出来的。
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我也已经被感染了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
要知道,我最憎恨的便是感染者,我唯一的目的,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杀光这些感染者,倘若有一天,我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越是这么想,我越觉得身体不堪重负,我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软。
刚才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扶着桌子,一点点的向门外移去,来到门口的时候,一阵晕眩,彻底瘫软了下去。
我背靠着墙坐在门边,与此同时,指挥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这回进来的却是涂殊,我只知道她站在我身边,却根本没有力气和她说话,我感觉到涂殊慢慢蹲下身来,盯着我,但我依旧没有任何力气,我感觉到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对我说什么,但是我听不清,那声音仿佛来自旷远的天际。我感觉到她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模糊的双眼依稀能辨清她的口型,似乎在呼唤我的名字,似乎在让我不要闭上双眼。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伸手抓住涂殊的手臂,嘶声说道:“你……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状况,现在还不行……就算是叫人过来医治,也要……找信任的人……”
我只能依稀听见一点儿自己说话的声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说成了胡言乱语。
但涂殊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手在墙壁的验证系统上按了一通,立刻,我耳边传来一段刺耳的电子音。
这是指挥室大门锁闭的声音。
涂殊把我扶了起来,将我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个时候,我的面前已经尽皆是幻象。
依旧是那个光点,飘忽不定,那光点中包含的内容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已经出现了人物的轮廓,那些人似乎有着自己的性格,自己的表情,他们似乎在向我诉说着自己的身世。
古往今来,有的人死亡,有的人重新活过来。
在丛林里,在山坡上,在每一个人类的聚落。
我看见碎石被打磨光滑铺在地面上,我看见一片荒芜的平原上出现了交错的道路,我看见驼铃响马,我看见河水奔腾,我看见河畔聚居的人们,我看见他们耕种,他们放牧……
我看见铁蹄踏过部落的帐篷,我看见死亡与鲜血流淌人间,最终却看见瓦砾与断壁残垣之间重新升起了高楼广厦。
我感到害怕。
我感觉自己的眼前简直已经呈现出了一部人类的历史,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看见这一切,我甚至从未从任何一本书中看到类似的描述,有很多细节,似乎也开始在我脑海里呈现出来。丛林中聚居的野人,劈开荆棘,逃出樊笼,走向河流山川,在四季更替中寻觅生的希望。
我看见了某个帝王,他高歌、他祭祀天地,他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似乎都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曾在任何一部电视剧里看见这个帝王,不曾在任何一部戏剧里看见这样的场景。
我看到了刀光剑影,看到了开动的坦克,看到了登陆的冲锋舟,看到了投下的物资与丛林中行走的野战军,我不曾在任何一部战争片里看到如此真实的场景。
这到底是什么。
脑海中很是混乱,但我却似乎看尽了人世变换,沧海桑田,这一切信息量太大,又太过凌乱,就像是有人特意把自己的所有记忆一股脑儿的倒进我的脑海中一般,让我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紧紧抓住了涂殊的手,我听见她的声音。
“你怎么了?你想要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无法回答她。
我依旧堕入那无尽的时光变迁之中,我正行走在人类几千年上万年的时间线上,我甚至感觉自己不曾存活。
这种感觉太过微妙,无法形容。
又太过恐惧,让我根本不能承受。
当一颗老式******在我“面前”爆炸之时,我开始嘶声大叫起来,这时候,我看见了一样东西,似乎是一面军旗,还有一群西方人,他们操着我听不懂的语言,走在丛林之间——他们中有人似乎已经生病了,他不停的咳嗽,五官都在流血,身体上出现了红斑。
他很虚弱,就快要死亡。
这是什么……这难道也是某些记忆的一部分。
我试图去捕捉,可就在这时,我眼前的场景开始坍塌,缩小,那是一种没有撕裂感的破碎,也是一种没有烟尘飞扬的坍塌。
我清楚的知道这时记忆的塌缩,清楚的知道有些东西,似乎被阻断了,似乎不再输送向我的大脑。
我仿佛一瞬间被拉回到了现实中。
随之,我猛地咳嗽一声,一股鲜血再次从口中喷出,我猛地直起身子,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明起来。
我终于回到了现实之中。
我转过脸,茫然望着涂殊。
涂殊的表情显得有些惊恐。
“你怎么样,楚庭生!”
我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慢慢憋出一句话来:“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吗?!”涂殊再次确认。
我点了点头,说道:“刚才,我看见很多奇怪的幻象,但现在我……我觉得……”我活动了一下身体,竟觉得似乎一切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体力更加充沛,而喷吐而出的那些鲜血,似乎本来就是体内多余的东西,他们离开身体,非但不会让我感觉不适,反而让我觉得身体更加轻松。
“你看见了什么?”也许是见我不回答,涂殊再次发问。
“我说不清楚。”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