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张海迪的故事(英雄人物时代楷模丛书)
3954800000007

第7章 难忘的友谊

转眼间,玲玲下乡半年了。

半年来,她作为“大家闺秀”,却交结了一长串普通朋友。这些朋友足可以编一个排。

在她的朋友群中,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角色,用尚楼老百姓的话来说,这是个“人物头儿”。

这“人物头儿”,姓刘名彪,十多岁。别看他一小把的年纪,却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壮举”。请看他的“尊容”:胖墩墩的个子,肉突突结实的脸;他的胳膊很粗,从膀头到手腕基本上分不出哪里粗哪里细,他喜欢光着头,上面竖着几撮“囟毛”。如果他的眼睛再圆一点儿,嘴唇再厚一点儿,脸再洗一洗,很酷似电影《小兵张嘎》里那个“胖墩”。

他是刘家“千顷地里一根苗”。他上面只有四个姐姐,妈妈在四十二岁时才生下这个“金豆子”,惯得简直不像个样儿。

他在外边,大小同伴怕他揍,都乖乖地“归顺”他,他自封为“座山雕”,手下还有“八大金刚”,整天价胡打胡闹,调皮得没法。

一年,队上种了几亩西瓜,西瓜刚打纽,一些野孩子就到田里去糟蹋。看瓜的老汉还有一点儿责任心。一天见有人又到瓜田附近转悠,便悄悄藏在玉米地里,见他们刚想下手,便从玉米地里窜出来,“擒贼先擒王”,竟擒着了刘彪,一把抓住,脱下鞋来就掮他的腚垂。听说,刘彪觉得冤枉,记住了这几鞋底之仇,在一个月黑头天,偷偷溜进了瓜地,把几个长得大一些的瓜都拉了口儿,瓜还不熟就被他们糟蹋了。

有谁能猜想,就是这样一个十人见了九人烦的“人物头儿”,却让玲玲摸顺了毛儿,象只小羊羔似的不离左右。

玲玲一家搬到乡下的第一天,他们就像看新媳妇似的溜一趟,又一趟。去一趟,玲玲妈就给他们分一次糖,他们觉得这一家人和蔼可亲。又听大人们讲,玲玲的爸爸在济南府里当“大官儿”,他们便留神观察,这“大官儿”不但没有官架儿,还特别喜欢接近小孩,他不像有的队干部,吃了三天饱饭就不认得大炒勺了,动不动耍脾气,骂社员,打孩子。还有那个不会走路的玲玲姐,见人面带笑,说起话来声调那么甜。她也不像村里那些刚脱了孩子毛的半大小子和闺女,说起话来,总是“你们小毛孩子离远些,你们知道个啥?”两相对比,他们觉得玲玲一家太尊重人了,太看重人格了,于是他们便在背后模仿着日本军官的腔调嘀咕开了:“这家人良心的,大大的好!他们,我们要保护保护的!谁要对他们坏了坏了的,太君叫他死了死了的!”

后来,玲玲所住的院子里响起了歌声。他们听着了魔,放了学,就跑过来。一天,刘彪来了,一见面就说:“玲玲姐,再唱一个吧!俺家里刚炒了豆粒儿,我去给你抓一把来!”

这时,玲玲看看刘彪笑笑说:“你先仔细瞧瞧你这两只手,黑得像锅底,拿来的东西谁喜吃,还不快出去洗洗,洗净了我才吃你的豆粒哩!”

刘彪看看自己的手,害臊了,他一扭头跑到湾边,先把手在水里蘸了蘸,接着就抓起土来搓,搓得干干净净了,才跑到家捧来了豆粒儿。见刘彪这么听活,玲玲接过豆粒儿,嘎崩嘎崩就嚼,嚼得蜜口香脆,刘彪在一边乐得直蹦高。

一次,玲玲向他们教唱《二小放牛郎》。教完之后,玲玲问:

“日本鬼子可恨不可恨?”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可恨!”

刘彪怒形于色,抡着小拳头说:“****的,我揍那些****的!”

为了治掉刘彪的粗野劲儿,玲玲故意把脸一沉,装作生气的样子:“刘彪,下回别来了,你的嘴不卫生。”

刘彪摸着后脑勺,求饶说:“玲玲姐,就这一会儿,以后我保证说文明话儿!”

后来,玲玲热心行医,感动了四外八乡,每天求医者络绎不绝。大队见玲玲住的地方比较窄狭,就在大队部旁边找了两间房子,作为玲玲的诊所。这时,刘彪学不上了(当时几乎全是停课闹“革命”的),哪里也不去了,在和玲玲对面的地方,安了一把椅子,作为自己的“固定座位”,指挥着前来看病的人们:

“别挤,别挤,挨号来,看完一个再看一个,谁不听话,我就把谁拽出去。”

快到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提醒玲玲:

“玲玲姐,看了二十多个了,到了饭时啦,该歇歇了!”说完,就面对着来人道:

“行了!行了!都走吧!下一回儿再来!保准让你们都看上病!”

玲玲的手推车就放在刘彪的身旁,他甘心情愿充当她的“专用司机”。刘彪的一个伙伴对这个差使羡慕不已,也想推推玲玲姐,刘彪对他说:“你要推玲玲姐可以,咱先讲好两条,一,得先叫我推,我让你推你再推;二,我是个正司机,你顶多算个副司机!”

在农村,孩子们的等级观念是很差的,那个孩子一听刘彪痛痛快快地应了话,喜得直拍小腚垂:“啧,副的就副的,反正能推玲玲姐就行!”

刘彪和伙伴们听见有人挖苦讽刺玲玲:“不就会扎几下子针吗?她有听诊器吗?她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吗?”这事也提醒了这伙充满正义感的孩子。“玲玲姐是该有一个听诊器了,有个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多威风啊!那才真像个医生的样子呢!”他们商定,要把爹娘给的钱统统交出来,谁也不准留私货。孩子们七凑八凑,敛起了三块多钱。

三块多钱,就是三百多大分啊!哪个孩子有过这么多钱?哪个孩子家能一下子掏出三块多钱?一时间,他们觉得富足极了,其富足程度不亚于华尔街上那些腆胸挺肚的大亨们。他们推选好代表,要去莘城——孩子心目中的大城市,去给玲玲姐买听诊器。代表来到莘城,顾不得去观看热闹景儿,千打听,万打听,终于找到卖听诊器的商店。一问价儿,二十多块!他们吓懵了。他们高高兴兴而来,想不到却是垂头丧气而归!

这事儿被玲玲爸爸知道了。这位因工作的熏陶而养成具有丰富感情的文艺工作者,眼泪哗啦啦流出来了。此事儿对玲玲的震动更大,她哭啊,眼泪像泉水一样地从她丰腴的脸上淌下来,洒落在她绣了花的洁白的衬衫上。但这不是悲伤的泪,不是忧愁的泪,这是感激之泪啊!这泪水的力量是巨大的。

爸爸、妈妈在领了孩子们的盛情之后,立即蹬上自行车去给玲玲买来了听诊器。接到那黄澄澄、闪晶晶的听诊器,玲玲是多么喜爱啊!她忙打开有关医书,学习听诊器的用法,学一点儿,就把刘彪喊来,先在他身上试听:

“不错,心跳得既有规律又有节奏感,良心是大大的好的!心眼的也是大大的好的!”

“很好,很好,肺叶呼吸均匀,声质清晰,你的,会长命百岁的!”

她试完了刘彪,又试其他小孩,孩子们全被她那幽默的语言,春风一样温暖的声音迷上了。玲玲也完全进入到对一种新的医疗器械的认识和掌握所产生的快乐之中了。她练呵,听啊,竟有十天连睡觉也带着听诊器!

友谊呵,生活中的一盏明灯,你照彻了玲玲的灵魂,使她的生活充满了多少光彩啊!

玲玲看病看累了,刘彪他们就推着她来到村外的大湾边,把她安放在绿树成荫的地方,他们便脱得光光的,到湾里做出各种各样的姿态让玲玲“欣赏”。他们学狗趴儿,用青青的还没长成个儿的枣儿做鼻塞子,一个猛子扎老远;他们哗啦啦地掏着水,捉“特务”,打水仗;他们还用紫泥把浑身上下都涂抹了,只留下一对光滑的眼睛,装印度猴,装红猩猩,直到玲玲开怀大笑了,他们才结束自己精彩的表演。有时他们捉到几条鲫鱼,挖到几条泥鳅,都扔到湾边上,让玲玲姐姐看着。不管猎获物怎么多,他们一条也不往家拿。

“让玲玲姐全带着,回家熬熬吃,她这几天,太累了,需要补一补身子!”

“玲玲姐,你别不好意思,你吃完了,我们再来逮,保准撑你个小辫朝天!”

如果玲玲馋了,说小枣好吃,他们会通过各种办法,上树爬墙,摘那红得铮明的脆枣;如果玲玲渴了,他们会机敏地寻到瓜地,搬来脆瓜和甜瓜。在孩子们眼里,玲玲就是总司令,就是心爱的小月亮,只要是她一声令下,他们甘愿赴汤蹈火……

尚楼村外有一条火河,这年,河里涨水了,波涛滚滚的河水向东流去,煞是壮观。玲玲要去看一看,七、八个孩子便推着她兴冲冲地来到河堤旁。河堤又高又陡,孩子们使足力气,推的推,拽的拽,也没有将手推车弄上去。一个孩子急中生智,断然脱下了自己的新裤子,他把新裤子拴到车上,作为拉绳,刘彪在后面掌握着方向,孩子们就攥着裤子使上吃奶的力气拉,“加油呵,加油呵!谁不使劲谁就是个孬熊啊!”孩子们喊着,拉着,车子启动了,慢慢地一步步地,谁知就要推上堤顶了,只听“刺啦”一声,裤子裂了。那个献出裤子的孩子一看大事不好,连裤子也不要了,像受了惊的小马驹,尥开蹄子跑了,他知道,这裤子是爹粜了二十斤麦子刚给他换来的,他想,一顿揍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了!他到处藏,到处躲,他想跑到亲戚家躲起来……这事儿很快被家长知道了,家里人倾巢出动,到处呼唤这孩子:

“小儿呃,你在哪里呀,你出来吧,爹娘不揍你呀,家里知道裤子是咋扯的啦,为了你玲玲姐,甭说是一条裤子,就是十条咱也不疼得慌啊!小儿呃,你出来吧,别到处藏躲了,爹娘不揍你呀……”

友谊啊,纯朴无华的友谊啊,人生中,还有什么比这种友谊值得特别推崇的吗?

玲玲和孩子们的友谊是深厚的,纯真的。她与乡亲中的成年人的友谊,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有多少个夜晚,纯朴的农村大嫂,憨厚的白胡子老汉,众星捧月般地围坐在她的身旁,说说笑笑,天南海北地啦呱。细腻周到的姑娘们,采来一束束野花,半跪在她的身后,精心点缀着她的头发;老伯伯下地,逮到一串串蚂蚱,亲自提到玲玲家,说炸炸给玲玲吃;谁家来了贵客,捏几碗地瓜面和白面两掺的饺子,剩余的,都舍不得让孩子们尝,用抹布盖着,急火火地端来,让玲玲趁热吃下;有的老奶奶走闺女家,回来时捎点好东西,一进庄,先不回自己家,而是到玲玲家,把好东西倒下,看着玲玲吃了,才乐颠颇地往家走……总之,能做到的,尚楼的老百姓都在玲玲身上做到了,就差一点儿,他们不能扒出心来炒一炒叫玲玲吃下!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的作家薄伽丘曾经说过:“友谊真是一样最神圣的东西,不光是值得特别推崇,而且值得永远赞扬。它是慷慨和荣誉的最贤惠的母亲,是感激和仁慈的姊妹,是憎恨和贪婪的死敌,它时时刻刻都准备舍己为人,而且完全出于自愿,不用他人恳求。”

玲玲啊!有谁还能比你对这番话体会得更深呢?你是一个真正的获得友谊的人,你失去了两腿,应该说是一个不幸的人;但你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在尚楼,玲玲就这样度过了三年忙碌和愉快的岁月。后来,爸爸和其他一起下放的干部都被重新安排了工作,他被就地安排到莘县县委任职。对玲玲爸爸的进城任职,尚楼村的老老少少感到非常欣喜。但这么好的一家人离开了,他们又是恋恋不舍。就在玲玲一家人将要离开的那天晚上,全村人度的是一个不眠之夜啊!在送别的那天早上,老老少少都出动了,许多人都哭得像泪人儿。

老奶奶们拽着玲玲的衣襟:“孩子,到城里别忘了这里,要是住烦了,奶奶再把你接回来……”

玲玲坐上马车,泪水模糊了眼睛。她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只模糊地看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