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融上了前往陕西的火车,下车时她发现钱包没了。她一路乞讨,两天后到了那个地址。她蹲了一夜,竟在次日一大清早见到了外出吃羊肉泡馍的黄正元。
她截住了他,他差点认不出她来,她实在太邋遢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因为恨。”
“不要恨我,姑娘……你报警了吗?”
“没有,你把钱还出来,我还管你叫一声叔。”
“那行……走,到屋里谈。”
上楼,到了屋里,他关上门,说:“我哪有钱。”
“那么多钱,你不可能这么快花完的。”
“我欠了高利贷,那些钱帮我捡了条命……姑娘,我以前也帮过你爸爸,没有我,你们这些年不会过得这么滋润。”
她看着他,突然心中一动:“冯希援和你是一伙的吗?”
“呃……一伙不算,半伙总有的,我的财务情况和那个金矿骗得了你老子,却不能够骗得了他,也许他是将计就计。”
“难道他早就想要我家的厂房。”
“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不过我很了解你爹,你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吧,小女孩就是冲动。”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暧昧和猥琐起来。
郑融还沉浸在此前关于冯希援的对话中,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抓住了他的手腕。
“叔叔真是太穷了,你既然送上门了,那正好,我有个远方亲戚住在大山里头的,五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我把你卖给他做老婆吧,不过……得先让我尝一尝。”
他把她按倒在桌子上,撕碎了她的衣服,正要施暴,他感觉脖子一凉,一抹,满手的血。她的小刀一直藏在贴肉的内衣里。
血越来越多,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个男孩从屋里跑了出来。
“黄悦……”她没想到他居然躲在里面。
“爸爸……”男孩哭叫道。
门开了,警察到了。她其实已经报过警,不过事情的发展实在超出了她的意料。
黄正元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她那轻轻一刀割破了他的颈部动脉。
她说自己是正当防卫,对方企图**她,但是黄悦的口供对她不利,他说父亲绝没有**她的意思,是她为了逼债和父亲扭打起来,用刀威胁父亲,最后她因过失杀人入狱六年遣回A市服刑。
在去机场的车里,冯希援帮女儿绑麻花辫,他小心翼翼生怕扯痛她的任何一根头发,同时又精益求精,每一个麻花都力求对称。
“好了,照一下镜子。”
“不用了,你的手艺一向比我好。”
“来,照一下嘛。”
睦睦标致的脸庞出现在镜子里,还有希援紧挨着她的半个脑袋。
“你看,当个漂亮女孩多幸福啊,简直可以无法无天。”
“爸爸……”睦睦娇嗔着,抱住父亲的胳膊。
“宝贝,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回绝了亲戚朋友还有你的同学帮你热热闹闹地送行吗?”
“爸爸有私心。”
“是呀,爸爸想和宝贝处一会儿,其他人都三震出局……睦睦,从你登上飞机的一刻起,你不再是爸爸的小洋娃娃了,今天爸爸也许可以为你做一万件事,可你的人生是你的,我只能看着你,虽然心里很爱很爱你,可有些苦,有些痛,有些难关,爸爸没有办法帮你背……爸爸只能看着你……”冯希援的眼里闪烁着泪花,“其实爸爸好怕……”
“爸爸,乖……乖爸……”女儿将父亲揽在怀里,她亲了亲他鬓角花白的头发。
飞机上,青砾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冯睦睦,她似乎饶有心事,目光有点呆滞。他正在考虑怎样把这个“偶遇”设计得更为自然一些时,他的脖子被重物粗鲁地撞击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毛很浓、很凶,这男孩子与自己年龄相仿,他扛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没有说对不起,径直往前走。
“喂……”青砾叫了一声,他头也不回。
“我的诽闻男友。”睦睦看到了他,他们终于偶遇了。
监狱会见室里,郑根源等待了十几分钟,见到了郑融。她穿着囚衣,但是并不是十分突兀,人也没有变瘦,就是头发长了,长得非常惊人,他记得她以前是及颈的,现在已经过了肩膀。
看到郑根源,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出声,默默地坐下,手放在膝盖上。
他专注地看着她,她垂着脑袋,让头发披下来挡着半个脸蛋,借以遮蔽他的目光,她觉得这不是她所期待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非常排斥和抗拒,大约过了五分钟,她实在受不了了,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匆匆一眼后她又把头垂了下去,以至于郑根源只看到眼里的倔强,没有看到眼底的企求。这一眼不但没有激发他的同情,反而点燃了他一直都在克制的怒意。他从来没有管教过这个女儿——他唯一的女儿,是不忍也是不敢,他对她太过信任,太过纵容,太过怜惜,他发现他对她原来有不满,不少的不满,很多的不满,特殊的不满……
他终于开口了:“你妈妈去世了……成信缘也……上周五落葬。”
他想她会惊呆然后大哭,如果她哭了,他可能就说不下去了,但是她一声不吭地坐着,睫毛都没有抖,仅仅把手从膝盖移到了桌上。
他被彻底激怒了:“你妈妈多想见你最后一面,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真不知道。
“我多想见你妈妈最后一面,你知道吗?”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哽咽了。
“我不知道。”
“所以,这就是你,我的女儿,最自我,冰冷,没有同情心,刚愎自用,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把自己弄到这里,我跟你说过啊,叫你不要在乎那些厂房和钱,我都不在乎了,你为什么还要发疯,做出不能挽回的事情,损害你的青春和前途。为什么不能原谅你的妈妈,难道你真的不喜欢她吗,一点也不喜欢吗……我把你生出来,不想看到你这么糟蹋人生,我宁愿瞎掉……所以,我不想见你,我要离开你……我会走得很远,我要过自己的生活……”他缓缓起身,站了一分钟,然后走了出去。
“吧嗒”,她看到水滴从眼眶中落下时因为重力产生的椭圆型弧度,沉重地砸在桌面上粉碎的过程,她觉得很疼,很疼,她真得需要把悲伤和痛苦排出来,不然她会疼死的……
晚上,她主动替一个狱友打扫厕所,因为监狱里只有这个地方可以比较痛快地哭一哭,不过有一个家伙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连续几次仓皇进来,打断了她的哭泣,所以直到天亮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哭得差不多了,身体里已经没有水分可以提供出来了,熹微的晨光从汽窗里透射进来,她知道这是一个有太阳的早晨,而她最喜欢这样的早晨。
“早上好,妞儿。”她用哑掉的嗓子向自己打招呼。就在那天晚上,她在新闻里首先看到了新上任的柳梦梅市长宣布南部新城的建设正式启动;紧接着第二条新闻是冯氏集团将建立金渍大厦的消息,成为南部新城的地标性建筑,地址就在城南郑家老厂房的原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