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我微一怔,回忆起师父的过往,师父曾在宫中织造司供职,也曾得上位者眷顾,却不知何故出了宫,隐姓埋名在这深巷陋舍中。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师父笑了,满眼的慈祥。她说:“每当夜深人静,我常扪心自问,我最在意的是什么?是名利?是荣耀?是无尽的财富?我怕清苦么?我怕孤独么?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将各种可能都细细想过后,我知道,我最在乎的是自由,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在各种各样的名利漩涡中失去了自我。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当机会到来时,我毫不犹豫地离开那里。时至今日,我一点也不后悔当初做的那个决定。你如今独自在外,接触着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师父希望你不要被世俗表象蒙蔽了心智,凡事多问问自己的心,只有遵从自己心中的本意,不被外物迷惑,做出的决定才不会后悔。为师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后悔!”
望着慈祥的师父,就如看到记忆中的母亲,多少年来,师父待我,就如母亲一般。我的绣技,是母亲启蒙的,可所有精湛技艺却都承袭自师父。她的刺绣技艺独步天下,出了宫,在这不起眼的一方天地里隐居着,少与人接触,平时也就绣一些平常的巾子,帘子什么的,从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只是独独对我,师父却是格外上心,一身技艺也倾囊相授。今日这翻话,更是让我动容。
师父——
我泪眼婆娑,哽咽难言。
张锦文也沉默,良久,他躬身深深一拜。“锦文受教了。”
呃——他这是哪出?我发现今天我思维跟不上周围人的节奏。
师父轻轻拭去我腮边的泪水,轻哄道:“好了,别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向外看了一眼,乎又想起什么似地,回问我。:“你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我也就回来看看爹爹,一会儿就得赶回去,明天还要送绣品进京。再说红玉回来了……我也呆不下去。”
师父轻叹了声,“看开些吧。”
能看开么?我茫然……
看开些吧——我深深吸气,暗暗自叹。
“等一下。”师父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向里屋去,一会儿出来,手里拿了一块翡翠玉佩出来。
“这个玉佩跟了我多年了,是一位故人送我的。如今我把它转送给你,留点念想吧。”
说完,也不等我出声,直接伸手将玉佩挂到了我的腰间。
“师父——”
我低低地唤道,喉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师父的脾气我比谁都了解。她一旦决定了的事,便是再无更改的。
告别了师父,也没再进家门,直接坐上马车回瓜洲。父亲醉得那般厉害,我是等不到他酒醒了。坐在马车里,拿起腰间师父送的玉佩细细地看。那是一块极好的翡翠,浅碧通透,椭圆形玉石上竟然也刻着一株兰花。修长的叶子交叠成网,无风自动的姿态隐隐透着几分不屈的气势。叶间一串姿态各异的兰花摇曳绽放,似乎都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馨香了。看着这兰花,想起腰间那对兰佩,两块玉竟隐隐有些神似,心下不由诧异,这玉佩都流行这么刻兰花么?想心事最是累人,不一会儿便觉沉沉的疲累袭来,我依马车壁,竟不知不觉地睡去。
待我再次醒来,已然不知是什么时辰,马车里一片漆黑。我挑开帘子,张锦文赶着马车缓慢地走着,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朦胧不明。我看了看四周不甚分明的夜景,却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
“到哪里了?”
“醒了?”张锦文闻声,回过头了,笑意温和地看着红兰,“再过一会儿就到瓜洲城了,只是现下城门早已经关了,我们只能在城外露宿一夜,明天一早再进城。”
“哦”我厌厌地应了声,缩回马车。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索性闭了眼,静静地听着马车轱辘“吱吱呀呀”的声音,心里空落落一片。
许久,马车停了。
张锦文挑开帘子,晶亮的眼睛如星星一般,与月光相应成辉,一片迷离。
“这里有个茶棚,我找些柴生上火,你也别坐在马车里了,深秋夜凉,下来烤烤火吧。”
“好”我顺从地出了马车。有他在身边,我似乎什么也不用想了,只听他安排,照做就好。
坐在茶棚的长凳上,看着张锦文从后面的灶间利落地抱出一捆柴,打散,折成断,生火。他熟练地做着一切,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很难想象,一个知府公子会做这些,而且还做得这般应手,是这两年进军营里才学会的?他在军营里是如何过的?从一个小兵到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是如何做到的?
张锦文生好火,见我看着他发呆,轻笑了起来。
“怎么?不认识了?”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突口问道:“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这些?”张锦文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不过是生存之道,多做几次也就会了。”
生存之道——我怔愣了一下。是呀,如果不是为着生存,一个堂堂知府公子,恐怕一生也不会碰这些东西吧。想起他家的变故,不由想起了他之前在师父面前提到替张崇山平反的事,便忍不住问道:“你这次进京,真能为知府大人平反?”
许是因为那声“知府大人”,张锦文不由皱了一下眉,却也没有出言纠正,只淡淡地应道:“嗯,这事之前就在安排,证据也很充分,不会有问题的。”
我心里一时纷乱起来。平反以后呢?他也该回来了,孩子和张老夫人——让他接走吧。以后,自此陌路……
我想说,平反后,你把孩子和张老夫人接走吧;我想说,以后,我们便路归路,桥归桥,从此陌路;可是张了张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一时发不出声来。这个时候说,是不是早了点?还不是时候吧——我自我安慰。
“我和你姐姐的过往,你为何总是那般排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