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爱情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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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糊了!”

李胖子气沉丹田的一声吼叫,余音绕梁,久久不息。接着,得意洋洋卖弄技巧,同时端起彻得整整齐齐的十三张麻将牌,不停在手上旋转,大笑说:“看好啊,青一色的七小对,章子,你也放点血吧,你总是赢怎么可以呢?”

是我放的炮,不过我可不想放血。趁李胖子准备把牌推乱重洗时,我挡住他的手说:“咱们俩是赢家,握个手先。”我不管他是否愿意,握他的右手抬离桌面,另一手迅速解开他的袖扣,两颗麻将牌掉了出来。我拍拍手,一言不发坐下。

李胖子又羞又恼,又不敢发作,笨拙地把袖扣扣好,又一把扯开,干脆捞到臂弯上,坐下时脑袋几乎撞上桌面。沙哑地说:“算我诈糊……不,算我放炮,你糊行了吧?”摸出钞票扔到我面前。

我自然笑纳,他这种作弊伎俩,比起我们剧团的吕大嘴差远了,我早就发觉,只是没有针对我,懒得戳穿他。我惊讶的是,饱受其苦的林重庆和老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这两个输家,已经超过十轮没糊牌了。而老区却抿着茶发笑,像看一件有趣的事,林重庆则一口接一口抽烟,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人家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吧?这么想,倒让我自责起来,玩玩而已,何必那么认真,搞得人家下不了台?近年来,剧团越来越悠闲,打麻将成了主要工作,别看我们下的赌注小,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工资有限,每次牌局个个如临大敌,如上战场。我打麻将认真可以说是逼出来的,所以,跟这三个打麻将为了消遣的人赌博,当赢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妈的,消遣也作弊?转念一想,心里又恼火了。接下来,该赢的还是手不软,直到天亮散场。

“找你打麻将,找对人了!”林重庆散场后来到我的房间。打麻将我是受他所邀,最初我以为三人气不过每月白给我工资,准备设套让我吐出来,没有答应,他给我五百块当赌资,我才参加。打了几次后,发现他们并无恶意,就不再要他的赌资了。

“妈的,当时你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害老子以为扫了你们的兴头呢!”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

林重庆像有一肚子冤屈,叹息说:“你不知道。”他滔滔不绝跟我讲起李胖子如何欺人太甚,与老区怎么狼狈为奸,三番五次发难于他,大有不把他赶走不罢休的势头。他自己是误上贼船,骑虎难下。在麻将桌看人最清晰,傻子也看得出他和李胖子、老区貌和心不和,不过我没想到这么复杂,暗地里的竞争比我在剧团还要激烈。然而,我对这种生意场上的纠葛兴趣不大,加上与他没什么交情,敷衍几句,实在太累,想问他为什么找我去打麻将也忘了,昏昏睡去,他几时离开我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已过中午,想起今天要去海甸岛,我立即跳下床,没有了长发,虽说很不习惯,但出门快捷多了,再也不用像女人一样先得梳妆打扮。

海甸岛怎么也看不出是一座岛,称为海峡的地方,比我们怀河还要窄,也许爬到天上才能看出这是个岛中之岛。报上说,有一群模特在岛上拍外景,我是赶来凑热闹的。走到两脚发酸,没发现一个像模特的人。不死心,请了一架搭客摩托车,主要街道转了一圈,转到海边,还是找不到有热闹可凑。向路人和摩托手打听,一问三不知。也难怪,海口的闲人虽多,但他们感兴趣的是报纸上的彩票预测。

在著名的寰岛大酒店附近,倒是遇上了一件有趣的事。一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在街边停住,下来的人西装革履,油光满面,一看就像个大款,边走边啃一节果蔗,蔗渣随口吐出,撒在地上像条轨迹一样越拉越长。一个女环卫工紧紧跟上,蔗渣落地马上被她扫入铲子。

那大款大概听见环卫工有所埋怨,停下脚笑道:“大姐呀,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想想,如果没人乱扔果皮了,还要你来干什么?你下岗不要紧,连累全海口的环卫工人都下岗,这个责任你负得起么?”

女环卫工自然负不起这个责任,张口结舌,如木雕泥塑呆在原地。

话说得多么有道理啊!我他妈真是爱死大款了。

怀着对大款的无比敬仰,我从人民桥离开海甸岛,穿过滨海大道,拐进得胜沙老街。在我看来,新建的高楼大厦是海口的衣裳,得胜沙街才是海口的躯体。我最欣赏这条才街上连绵近一公里的骑楼,或叫旗楼,发明这种建筑的人一定非常善良、慷慨,不但让突遇风雨的路人有个躲避的地方,还能给无家可归者提供一个临时的居所。假使找不到美食城偷电的证据,我再次流落的街头,首选得胜沙。

“老板,擦皮鞋吗?”

在骑楼里走了十几米,有个女人叫我。我停脚回头。可能是符兵对待给我擦鞋的中年妇女太粗暴,我起了恻隐之心。以后遇上擦鞋的,即使不擦也多看几眼,像是要寻找那个中年妇女。这次却是被这个女人的声音所吸引,就算不是擦鞋的我也会转头。

女人堆里泡久的人,眼睛对女人的身体尤其敏感,华丽的衣衫或精致的化妆休想欺骗我。反过来,衣衫褴褛、灰头土面的也一样。当然,并不是说我眼里只有裸体女人,那是画家或老流氓的眼睛。我看女人的方法仿效中医,也是望、闻、问、切四招。望,不单看长相,肢体语言更讲究,不少女人静时有形,动起来便走样了。闻,自然用鼻子,记得有次联欢舞会,我抢先邀请一个全场最漂亮的女人,一曲舞跳下来,被她的体臭熏得半死。问,不是开口问,是用耳朵听,女人拥有一付悦耳动人的嗓音,就像蓓儿眼那样,能弥补许多其他的缺陷。切,也就是触摸了,相信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张老树皮感兴趣。

“帮我买包烟可以吗?555。”

脱掉皮鞋,我递给擦鞋女人一张十元。近距离看,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眼睛稍稍有点眯,鼻子相当挺拔,嘴大了点,唇厚了点,标准的椭圆脸蛋可惜太黑了。一白遮千丑,一黑遮千俊。但看了她微露的颈脖,可以断定是海口的太阳晒黑的。声音听过了,带卷舌的普通话,坐她身边的小板凳,也没闻到异味。烟摊在十米开外,我想看她走路的仪态。

“整整十块,是不是贵了。”姑娘身材很匀称,胸脯饱满,走路的脚步很有弹性。

“不贵,不贵,这是特醇的,没关系,谢谢你。哎呀!”我接烟失手,烟掉下地,姑娘伸手去捡,我也伸手,不小心抓住她的手。我急忙松手,她也松手。烟又掉了,两只手再次伸出,我又抓住她的手。可能我动作过大,把小板凳坐塌了,我大叫一声,仰面躺在骑楼路上。

“哎唷!哎唷!”我的背真的痛,只不过呻吟声比疼痛严重几倍。

“老板,你怎么啦?你、你伤到哪了?”姑娘慌了。

我只顾呼气说不出话来,其实虽然痛,但至于这么夸张。海口最不缺的是闲人,在得胜沙,五湖四海的闲人都有。不到一分钟,围观的来了七八个。

“怎么回事,这种凳子也敢让人坐?不是害人吗?”有人打抱不平了,

“愣着干什么,肯定骨头错位了,还不送人家看骨科去?”也有人出主意。

姑娘这下想逃也走不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眦牙咧嘴手撑地要站起,没有成功。姑娘见状,先是把她的擦鞋箱背起,然后抬起我一边手,俯头钻过去,让我扶她的肩,搂我的腰抱我直立。

“你、你忍一下,老板。”姑娘含泪的眼睛楚楚可怜。

姑娘的运气不错,前面不远有个骨科诊所,我更愿意她多扶我走一会,途中假装痛得停下,即便如此,也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扶进里面来。你在外面等。”骨科医生头发斑秃,是个小老头,两只眼睛贼溜溜,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江湖。擦鞋姑娘扶我到一张床旁,退出了房间。

小老头洗了一把手,捋臂揎拳,像要跟我决斗,喝道:“趴到床上去,脱下裤子。”

再也没有比这个命令更令我反感的了,我毫不理会。小老头走近,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说:“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编个名堂,妙手回春好了。这里是五十,出去再给五十。”

小老头是明白人,收起钞票,手往外指了指,在床上拍了一掌道:“别紧张,嗯,摸到了,是这里,嗯,嗯,骨头错位,小毛病。”

我坐到一张沙发上,让小老头自己去表演。小老头大声说:“好,我数一二三,你是太疼,尽管大声叫好了,马上帮你整回来。一、二、三……”

想不到小老头颇具表演天赋,我配合地大叫了一声,点燃一支烟,让小老头先出门。还好,外面的擦鞋姑娘没跑掉,不然白费心机了。

“大夫,多少钱?”擦鞋女人主动去交钱。

小老头咳嗽一声,说:“给一百吧?”

擦鞋姑娘为难地说:“就一下子,你看能不能少点,我没这么多。”

“一下子?”小老头提高嗓门,“你知不知道,为了学会这一下子,我在大学读了五年书,在医院干了二十五年,还被下放到农村当苦力,我容易吗我?那好,我把他再搞错位,你试一下子给我看看。”

我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给小老头扔了一张百元,对擦鞋姑娘说:“走吧!”

小老头笑得露出两颗金牙:“还有问题再来找我。记住,一个星期内不能做剧烈运动。”

我真回头打下他的金牙。

离开诊所,擦鞋姑娘一脸羞愧地跟在我身后,走了几分钟,她掏出一只小钱包,拿出一堆叠得平平整整散钱说:“我、我身上只有这么多,要不你留个电话,我明天打电话给你来拿。”我没接她的钱,叫停一部的士说:“算了,你以后记得换一张结实的凳子。”女人非要塞钱给我:“那怎么行,你等一下,我去借来给你。”

我看戏该收场了,打开的士车门说:“你要是过意不去,就陪我吃餐饭吧?”姑娘脸色微变,警惕地说:“你、你这什么意思?”我笑道:“十二点半了,我饿了,你不饿?那你忙去吧,再见!”见我满不在乎,姑娘脸红了:“你真的要我和你去吃饭?”我坐进车说:“你不赏脸我也没办法。”女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坐到我身边来。

的士驶到海秀路停下,我带姑娘走到一家女装店外,姑娘疑惑地问:“这是去哪儿?不是说去吃饭吗?”我索性点破的顾虑:“你担心我是坏人对吧?放心,就算我是坏人,也不会当街把你吃掉。”我的话起作用,姑娘乖乖听从我指挥。

只要是女人,进了服装店就像回到家一样,这位擦鞋姑娘没再多话,只是把擦鞋箱撂到身后,眼睛盯四周的时髦衣衫。我也不想再解释,挑了一款白色的套装,让她去试,她乖乖由我摘下肩头的擦鞋箱。

“请帮保管。”我把擦鞋箱递给一个服务小姐,“再麻烦帮她找一套内衣裤和丝袜,价位适中的。”

几个服务小姐见一个时髦男人带进一个擦鞋女人,早就惊奇得瞪大眼睛,和我说话的这位,小脸蛋变成了大问号,我不等她开口接着说:“海口太阳太可怕了,我们服装师给晒得中暑进了医院,只好来你们这里挑现成的了。”我的话有漏洞,可这些女孩子,知道离拍戏的人这么近,奔走相告还来不及呢。

“这男的肯定是摄影师,那女的是模特?怪不得那么高。哇,扮擦鞋的,太好玩了。”

模特去擦鞋,这个想法真不赖。几个服务小姐都很聪明,找到意外的答案,叽叽喳喳起来。擦鞋姑娘走出试衣间,一个个肃然起敬。

“想不到拍电影这么辛苦,看这头发,像刚从土堆钻出来一样。”美容师是个多嘴的半老徐娘,“好好一张脸也晒这样子了,可惜呀!不过,你别担心,抽空到我这里来,给你护理几天,包你比原来还要白还要嫩!”

人看衣装,马看鞍装。有了衣服,又在附近皮具店买了一双高跟皮鞋,一只手袋,最后,带她去了美容院做头型,还化上妆。姑娘身上里里外外,一共花了我近两千多块。但跟她走在街头上,别说路人看不出,连我自己也忘记了几小时前她是个擦鞋的。

傍晚,美食城可以比得上我在乡下见过的任何一个集市。轿车成了配角,各式各样的摩托车像展览一样,列队在符波的停车场。也许拜走私车风潮所赐,在海口,轿车没什么值得炫耀,比大陆高一大截的油价反而成了负担。驾驶一辆豪华的摩托车,奔驰在椰林碧海间,那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是你呀?山哥。”符波每到傍晚就成了一个将军,所有到来的车辆都是他的兵。我坐的的士才进停车场,马上接受他的指挥。

“哇,你擦鞋去了,哪捡的这个宝贝。”

符波先是看我背在肩上的擦鞋箱,待看见我身后下来的人,才真正像见到宝贝一样。

我特意带姑娘在美食城招摇了一圈,最后坐进粤菜馆的一个包厢。看完我的点的菜,老区像死老娘一样愁眉苦脸。招待女人,最好的莫过是海鲜了。老区肉痛,因为我是吃白食的,这些菜大大超标。

“你、你这几天赢了那么多,买一次单啦?”老区赖在包厢门外不走。

安顿了擦鞋姑娘,我走出包厢说:“妈的,我买单,不过只给五折。”

老区这才兴高采烈去张罗。几天来,跟他们仨打麻将,我是赢家,累积了几千块,这是我突然冒充大款的资本,反正是不义之财。

“这儿老板是你朋友吧?”姑娘怯生生地问。我说:“差不多吧,我就住楼上。”

“你做什么工作的?”姑娘又问。我给她斟上一杯啤酒说:“什么都不做,嗯,我是个赌鬼。”我说的不全是谎话,不敢跟麦守田交往后,我一门心思扑在麻将上。

“什么?你、你是毒鬼?你、你吸毒?”姑娘没听清我的话,身子紧张地向后靠。我笑着端起酒杯说:“我是赌鬼,不是毒鬼,赌钱的赌。哈哈,来,为我不是毒鬼干杯!”

姑娘如负重释,只是浅浅地喝了一小口酒:“你吓我一跳,以为你吸毒呢!”我又给她满上说:“毒是不能吸的。男人做坏事有原则的,没听说过吗?吃喝嫖赌不能抽,坑蒙拐骗不能偷。”她主动跟我碰杯说:“除了抽和偷,你是不是什么坏事都干过了?”我豪爽地喝下一杯酒道:“正在努力,做的还不够。”

姑娘笑靥如花,这一餐饭她菜吃了不少,只是一杯啤酒也没喝完,我倒是喝了三瓶,看得出她对我始终怀有戒心。

“九点半了,我、我要回去了?”姑娘吃饱了,像是担心我不让她走,用哀求的眼光望我。我毫不迟疑地起身说:“好的,我去帮你叫辆车。”

走到包厢门边,姑娘又说:“等等,我、我把你买的东西换下再走。”我说:“不必了。说了你别生气,我今天受伤是假,想请你吃饭是真。这些东西,就算是我赔礼道歉,请你收下。”我说得非常诚恳,姑娘沉默了,半响才说:“这样、这样就是坐台吗?”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吃惊地说:“不、不!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啊,我这就去给你打车。”我提起她的擦鞋箱,有点狼狈地先走。

我承认,我在打这个姑娘的歪念头,从见到她第一面开始。我想女人了,在海口,只要有钱,找女人非常容易,可是,我从来不喜欢容易的女人,尽管在这个女人身上所花的钱,找十个容易的女人也用不完,就算一无所获,我还是认为是值得的,至少她陪我吃了一餐开心的饭。

“我叫沈晶,新疆来的。”姑娘在出租车边才告诉我姓名,“我……你、你真的让我走了?”她似乎不想走。从她眼睛里,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只要点点头,她一定会跟我回宿舍。我很矛盾,如果她刚才不提“坐台”,我会马上带她走,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个嫖客。如果我把她带走,嫖客就当定了,我不屑于当嫖客。那样的话,我这一天白费了,还不如去找容易的女人。

“回去吧,别太晚了?”我主动为她打开车门。“再见,有空来找我玩。”姑娘不情愿地坐进车里,车开了还在期盼地看我。

三十六

我记得第一次坐飞机的情景,落地时,羽婷发现她的手腕被我抓出了红印。那一次过后的近三年时间里,不夸张地说,我坐飞机的次数,比坐公共汽车还多。有这么多钱坐飞机,全靠那八个模特。一个邀请演出的说我们在剥削模特,我可不这么认为。有道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敢说模特在台上走一分钟,我和羽婷在台下要忙上一年半载,但每次演出,一天一夜不睡那是常有的事。况且,平时还担负着老师、保姆、家长的职责,被八个丫头惹火了,连羽婷也骂起大街:“我要是有你们这种女儿,立马去自杀!”我们挣的是实实在在的血汗钱,当时的演出一点不正规,好的话,可以在简陋的舞台上,差的就不用说了,有的连起办公桌让模特在上面走,有的干脆拉绳索围个圈做舞台。碰上这样的场合,我和羽婷事后常常作噩梦,梦见狂热的观众伸出一双双手,扑向我们的模特。我不止一次说,我们是走江湖卖艺的。当然了,不可否认,收入比走江湖的多得多,但绝对不是剥削。

二十出头的人,最惬意的事,莫过于想去哪就能去哪,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只要碰上有三五天空闲,我们都要去坐飞机。我数不清跟羽婷到过多少个城市,几乎跑遍全国。周游这么多地方,说去观光也行,说去学习也有道理。我老爹如果知道我是怎么上大学的,一定会气得吐血。艺术院校属于考进来过关斩将,混出去轻而易举的大学。我就读的这一所,并非名校,管束的力度更加松懈。有人开玩笑说,就算死在宿舍发臭也无人知晓。蓓儿眼流产期间,两个月没上课,老师不闻不问,依我看,她就是把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所以,我缺课就不足为奇了。甚至在别人眼里,经常缺课的人才有本事,大受尊重。

最初,我和羽婷的旅行是从乡下开始的,那是实实在在的工作,只是我当时扎在两人世界里,开心过了头,没怎么意识到。

羽婷是那种传说中的城里人,她从没下过乡,连县城也没到过。真正是五谷不分,六畜不辨。到了乡下,首先让她大感兴趣的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干牛粪,什么造型特别,什么鬼斧神工,瞎赞美一气,恨不得带回家当盆景摆设。我不厌其烦地讲解,她又为我有限的乡下知识所折服。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要强迫城里人到乡下“插队”当“知青”了。

“胡说,我又不在这儿生活,当知青干什么?乡下这么穷,为什么他们不到城里去‘插队’?”羽婷对我不以为然,开口就让我难以反驳。

现在的确是轮到乡下人进城“插队”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找一个人进城。这件事说起来匪夷所思,我们跟这个人从未谋面,也不知道姓甚名谁,是看本地电视新闻发现的。乡下欢度节日,一群姑娘在跳扇子舞,其中一人眉目秀美,舞姿曼妙,高佻的身材如鹤立鸡群。镜头虽多给了她几个,也不过十来秒钟。羽婷一眼就看出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人,兴奋得跳到我身上又捶又打。第一批模特,可以说大功告成,我们忙得不亦乐乎。但羽婷只认为是开了个头,她念念不忘找出一个人推向全国,而现有的人材受天生条件限制,实在拿不出手。

可是,寻找一个在电视新闻里一晃而过的人,和大海针差不多,我认为是空喜欢一场。羽婷着实了得,通过跟电视台的关系,找到了做这个新闻的记者,不过,也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我们在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来到乡下。线索不多,只知道是这个乡的人。羽婷主张去派出所,我把她带到了乡文化站。运气不错,文化站里有一套放像设备。小地方,组织节日演出是文化站的工作,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又漂亮的姑娘,少不了引起瞩目。果然,播放了从电视台得来的录像带,马上有人认出这个绰号叫“柳妹”的姑娘。听文化站的人解释,姑娘姓苏名柳,跳舞也像根柳条一样,是乡里的文艺积极分子。县剧团几次想招她去,见了她那普通男人也没法比的身高,不得不放弃。我和羽婷兴奋不已,马不停蹄,立即赶往苏柳家所在的村子。

“那是一年前拍的新闻了,万一她结婚了怎么办?”羽婷兴奋过后又忧虑起来。

我说:“是啊,一年的功夫,说不定孩子也生了。”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乡下姑娘不念书了,早早嫁人的多的是。

“笨嘴笨舌!说点好听的行不行?骗我也可以啊,我累坏了!”羽婷几乎是让我拖着走。

我笑道:“我是说,有机会咱们也试试,保证一年内,让你生一两个出来。好不好?哎哟……”没说完,羽婷的手已扯住我的长发,像骑马一样,人趴到我背上来。

“真舒服!这匹马再加上一两个……嘻嘻,不知道还能不能动?”

乡里到村里有八里路,有羽婷在背上不断甜言蜜语,我心荡神摇,脚步如风,忘了疲惫。这跟扛着她在艺术学院里狂跑不同,山野间空旷、静寂,就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一口气走了四五里路,体力才渐渐不支。路边正好有一个简易的牛棚,我咬牙奔了过去,把羽婷扔上了牛棚外的一堆稻草中,自己弯下腰大喘粗气。

羽婷躺在草堆里娇笑不止,似乎不满意她的坐骑:“哼,你还是乖乖驮我一个人吧?孩……什么的,嘻嘻,想都别想。”孩子两个字她说得含糊不清,听起来极具诱惑。

我的汗水刚刚消停,突然浑身又炽热得无法自制。忍不住扑向草堆,压到她身上。

“喂,喂!又发疯了?这里是路边!”羽婷感觉到我的亢奋,挣扎了半天,嘴唇才从我的热吻中解放。

我说:“管它呢,疯完再说。”再次粘上她的双唇,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像强迫一样,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隔着衣服粗暴地揉磨她的胸部,一点点向下滑。她身上穿的是一套休闲裙,我很方便就能把内裤拉下。反倒是我的牛仔裤碍事,忙乱中拉链夹肉,痛得我差点放弃。关键时候,她帮了我一把。

我们一定打扰了牛棚里午睡的牛,这头该死的牛一直叫个不停,害得我担心被人听到,误认为是来了偷牛贼。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牛的叫声盖过了我们所发出的响动。

“你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这种地方……”羽婷一点不像责怪,左右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道路和田野,脸上的表情好似一个小孩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圣诞礼物。

我帮她拿掉挂在头发上的稻草,望牛棚里的牛笑说:“这头牛一定对你印象深刻。”说完我转身就跑。

和羽婷追追打打,很快来到村子。这个自然村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约莫由一半的混凝土小楼房,一半的黄土打成的平房组成,看得出,有人先富起来了。正值农闲期,村子里的主要劳力可能大多进城“插队”去了,我的长头发和羽婷时髦的衣裙,只引来了几个小孩围观。羽婷给他们各发了一片口香糖,一个鼻涕快流进嘴的男孩主动带我们到苏柳家。

“你们找谁?”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与我一般高大,大概是苏柳的父亲。

羽婷道:“您是苏大叔吧,我们是省城来的,苏柳在家吗?”苏柳父亲不友好地反问:“你们找她干什么?”羽婷又说:“是这样的,大叔,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苏柳参加文艺活动的新闻,发现她很有表演天分和艺术潜质,所以,想来找她谈谈,看她是否愿意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苏柳父亲迷茫地挠头,一般乡下人哪知道什么“表演天分”“艺术潜质”。我解释道:“大叔,我们是来招苏柳去当演员的,和招工差不多。”

“啊,你们是来招工的?”苏柳父亲听明白了,表情和善了许多,“进家坐,进家坐。”这才把我们让进门。

进了苏柳家,像进了城里的“烂尾楼”,一层建成并已居住,二层只砌了不到一半,露出生锈的钢筋,断墙也结满青苔,估计停工时间不短。家里同样破得不行,窗户都是用塑料薄膜遮挡,房间没门,悬吊着麻袋布接成的门帘,用废砖搭的饭桌摆在堂屋中,上面有一碗辣椒酱,正在吃饭的小女孩看见有人来,端起饭碗挑了一点辣椒酱钻进麻袋布中。屋子里没有一张椅子,苏柳父亲把我们引到墙边一口表面发亮的棺材前,羽婷吃惊地望我,我坐上去,她才紧挨着我。

“包吃包住,一个月有五百块!”苏柳父亲不停打听工资问题,得到答复后,似乎难以置信。这也难怪,上门招工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开始羽婷以为他嫌钱少,耐心地解释这是高收入行业,只要她做好了,把父母接到城里去也是小事一桩。后来又以为他对我们的身份不放心,把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特约记者证等等拿出来。苏柳父亲过目了一眼,不置可否,焦虑地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抽我扔在饭桌的烟。

“苏柳在家吗?能不能叫她出来?”我发觉不大对头了。

苏柳父亲一阵长咳,又抽了一口烟,支支吾吾说:“啊,啊,她、她去她大姑家了,过几天才回家,你们……啊。你们……”

这时,麻袋布被掀开,一个柱拐杖的妇女跌跌撞撞出来,哭喊了一声:“我苦命的女儿啊!”摔倒在地。苏柳父亲急忙扶起:“你、你出来做什么?啊、啊……是、是苏柳她妈,前年从楼上掉下来,唉!”把妇女搀进房间,妇女又向我们哭了一句:“你们怎么早不来?”

这句话包含太多的隐情,只是苏柳父亲出来后绝口不提,我们也不好过问。人没见着,说什么都是废话。临走时,羽婷留下地址电话,还留了几百块钱路费,希望苏柳能去找我们。

离开村子的路上,我们幸运地坐上了一辆马车,车夫很健谈,听说我们找苏柳,也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不早来?”一路上听他讲苏柳的故事,我们俩彻底死心了。原来,苏柳是逃婚离家出走的,她父亲为了一万块彩礼,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鳏夫。村里人好像都赞同她父亲的做法,包括车夫。“反正女娃子都要出嫁,一万块钱又能给她妈治病,又能供她弟上高中,不是好事吗?唉,这丫头不听话。”羽婷一定是累极,没有跟车夫吵起来。

“白跑一趟,气死我了!”回到省城,羽婷才发泄她心中的失望。我逗她说:“我可不这么认为,你不但发现一块鬼斧神工的牛粪,还认识了一头善解人意的牛。”少不了给她狂扁一顿,我腰酸背痛,只当是按摩。

郁郁寡欢了几天,羽婷又恢复她正常的忙碌。随着承接各种各样的广告拍摄和商业演出越来越多,逼迫她尽快成立公司。担心非法经营是一个因素,她最担心手下的模特被别人挖走。她十分清楚,人是她的根本,所以才不辞辛劳寻找苏柳。公司的名字,她很费了一番功夫,翻字典、查网络,甚至街头的算命先生也请教了,还是凑不出几个字来。最后,她在我和她的名字上面做起文章。

“雷肖,肖雷,山露、露山,喂,你说哪一个好?”羽婷缠着我一起取名字。我不热心地说:“你准备开夫妻大排档呀?没一个好的,俗不可耐。”不知道怎么,我把开公司当她的事,不过用上我的名字,我是开心的。

羽婷不理会我泼冷水,自己又发呆想了半天,突然大叫:“对,就叫露蕾!你的姓戴个草帽,成了芭蕾的蕾。哇,太棒了!”兴奋地抱住我的脖子说:“喂,你不在意我的名字排在前头吧?”

我说:“女士优先。”这个名字听音不怎么样,单从字面上看却很抢眼。联系到这个公司经营的业务,“露蕾”两字不但相当吻合,还耐人玩味。

省城有一个地段,排列着十几栋高档写字楼。传说,有次这条街上出车祸,一辆出租车失控,撞倒四人,其中一个是千万富翁,另两个是百万富翁,剩下一个是千万富翁的秘书。于是,这条街被市民称为富人街。芬兰刚来上大学时,我曾带她到富人街参观。面对进出大厦的白领阶层,她羡艳的眼神像是说:“将来能到这儿上班多好!”现在,羽婷要进军富人街了,不是当白领,是当老板。这可以说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区别,也可以说是她们的相同之处。起点有异,但目标一致。

租了写字楼,羽婷又把我带到了一个街道小厂。我知道她是什么意图,平时模特训练都是打游击,没有一个固定的排练场所,而模特也分散居住,每逢有演出,我们俩找车、找人、找场地,疲于奔命那是家常便饭。这个小厂由三栋四层楼围成一个方形厂区,中间两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堆满破铜烂铁,到处散发一股霉臭味。看样子,已经破产多时。如果能够承租下来,稍加整修清理,宿舍、食堂、排练厅、活动场所,应有尽有了,就是办个学校也足够规模。

“你真有眼光,咱们是要办一所学校。”

回到家,我没来得及赞赏羽婷的眼光,她反而先夸奖我。她接着说:“所以啊,我要把这个工厂买下来。”她说完这句话,我刚入口的水喷到她身上。

“你干什么呀?”羽婷把我推倒向沙发。我呛了好一会才说:“我看你热昏头了,给你降降温。”见她得意地单手叉腰,向我示威地笑了笑,我吃惊地问:“你哪来那么多钱?”模特经营虽然颇为成功,但收入多少我是了解的,即便她工作了几年,且身兼数职,有所积蓄。以她手头的资金,租了高档写字楼,虽说当时房地产还没有疯狂,剩下的恐怕也只够买那堆破铜烂铁。

“你也太小看我了!”羽婷坐到我身上,头靠在我胸前,“我五岁就登台演出,到现在整整十八年了。记得小时候,我爸妈带我到全国各地去走穴,他们经常跟穴头吵架,好几次差点打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腾出手点燃一根烟说:“原来如此,童星也可以叫做童工。”

“比童工还惨!我每天除了唱歌跳舞,还要学乐器,钢琴、手风琴、电子琴、小提琴、二胡、琵琶,连爵士鼓我也会打。我爸、我爸要我成为一个全能演员,要我当一台演出机器!我讨厌演出,我讨厌舞台,我讨厌做演员!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观众!”羽婷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害怕,像有人准备逼她上台一样,拼命钻进我怀里躲藏,哭出声来。我万万没想到,当小明星是她这么痛苦的回忆。待她哭声渐止,我拍拍她的背,叹息说:“唉!好在你的血汗钱,你老爸留给你。”

羽婷抽纸擦了擦眼睛,支起身说:“当然拿走了好多,幸亏他们离婚早,我十岁以后,我自己管钱,不是这几年我投资股票,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不过,买工厂要三百万,我手上只够三分之一,前几天我找我妈商量,她答应借我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要去跟银行贷款呢!”这件事她一定筹备很久了,我平时只顾她安排什么做什么,从不去关心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一无所知。接下来,她首次向我描绘她的宏伟蓝图,原来经营模特只不过是热身,她真正的目标是房地产。

“我说,有那么多钱了,你还这么拼命做来干什么?”三百万的三分之一,对我而言是个天文数字。我不敢相信,我居然跟一个百万富翁同床共枕。

羽婷轻打了我一下,嗔道:“哼,这点钱算什么?冤枉你是男子汉呢,胸无大志。”

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金钱历来是我厌恶谈论的话题。我脱掉T恤衫,装模作样在胸口寻找了一番说:“你说的对,我的确胸无大痣。”我转而去解她的上衣,“以前没留意,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胸有大痣?”

“流氓!无赖!色狼!”羽婷失声尖叫,又打了我一下,不过没有阻止我解开她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