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吃过饭,芬兰才问:“这地上怎么有长头发?”
算计着芬兰坐完月子要来前,羽婷就嘱咐我一定好好收拾一下,别让芬兰发现什么。我以少有的耐心细致地把被子上、枕巾上的长发都拣了起来,揪成短短的一截截。可是却没想到羽婷早晨在客厅里梳头长发会落到地板上,芬兰用笤帚一扫,全沾起来了。她收集了一小撮,放在一张白纸上。我见她不愠不火的样子,一点也不慌了,甚至为芬兰的平静有些不满,想你要是敏感、泼竦的女人,我也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我下班回家,芬兰照例摆好饭菜。看我愣神,就以为我在构思,什么也不问,小心地哄孩子,不让他哭叫。从前我们的日子一直这么过的,可是和羽婷这一个月,俩人一见面就叽叽喳喳没完,如今一下恢复到几乎鸦雀无声的情形,我有些受不了。才过了三四天,已如与羽婷相隔三秋。到了星期六,就约羽婷到乡下学校的家。
我在乡下学校里和芬兰住的那所房子是老教室改造的,典型的茅草房,又矮又黑,窗户不比监狱的大多少。我想到这个计划前,还怕羽婷看了取笑,没想到羽婷道:“好哥哥,我原来觉得在乡下多苦啊,现在看,要咱们的家就是这里,也很好嘛。”那时屋里冰冷,两人早早钻到被窝里。羽婷身体弱,我先给她暖个窝,才让她脱了衣服。
半夜里那次结束后,一点睡意也没了,我拉开灯,顺手拿过一本书来,那是一本小学教材。一股浓浓的神圣和亲切感在我全身弥漫开来。在几年前,我常常在这样冰冷的宿舍里备课、批改作业、写写日记。手常常冻得拿不住笔,但那时心里多么充实坦然啊。我翻到《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文,这是我最喜欢讲的一篇文章。安徒生这个凄美的童话每每把我打动。我常常端着书一边放轻了脚步在教室里走,一边声情并茂地朗诵着,眼角热热的,心里酸酸的。我道:“羽婷,我给你读篇童话吧。”我披上衣服,坐在床头,开始读起来。但我一时没有找到感觉。羽婷道:不好不好,俺和你说说话。”我不管她,继续读下去。这是我的风格,登上讲台我眼里只有自己和我的学生,教委主任也罢,教育局长也罢,在我眼里都是没有生命力的道具。我找到了感觉,找到了做一个教师的感觉,找到了安徒生童话故事的感觉。羽婷趴在我怀里,静静地听着。读完了,我们都没说话。羽婷眼角亮晶晶的,她道:“我觉得自己真象卖火柴的小女孩,没有一个亲人,有一个亲娘,还象小女孩的奶奶一样属于另一个世界。”我拍着她的头道:“你就把我当你最亲的人吧。”她点头头道:“我真是已经把你当作最亲的人了。我一遇难事,心里一烦,首先想的是你,最想给你打电话。”
那是个大晴天,月光从门缝里、窗帘的边角里挤进来。山村的夜很安静很和平。羽婷道:“好哥哥,我好多年没看到这么好的月光了。”爬起来伸手去抓墙上那一线乳样的月光。那月光就贴在她饱满的胸上,我的心跳加快,把她搂到怀里道:“你这么美的孩子,我真不忍动你了。”我们自然又情不自禁地融为一体。结束后,我让羽婷披上被子到门边去。我道:“要让这房子每个角落都留下咱们的影子。羽婷道:“太冷啊。”可是她也被这奇思妙想打动了,披上被子到了门前,两臂撑在门框上,我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从门缝里透进来冷风来,她的****很快冰凉冰凉的。这种姿势使我们很快达到高潮,结束后我们象兔子一样钻进被子里。我揉搓着她的全身使她快点儿恢复体温。在我们刚刚暖和过来时,我又把地上铺满报纸,铺上被子把羽婷抱了上去。高潮到来时羽婷脸上满了泪,道:”章子哥你听我的话,咱俩不行了,你千万不要再和别的女孩子这样了。”这使我又想到蓓儿,我已经对一个女孩这样了,她们中的哪一个,我都对不住的。我自欺欺人的不去想这些,用拼命做爱来淹没心底里的不安。这方法确实有效,在热血沸腾的交融里,我忘记了一切,让灵与肉作一次次无拘无束的远游。但一旦风平浪静,静听沸腾的热情哗哗流去,我会跌回铜墙铁壁般的现实里,跌回洪水汤汤的不安里。
第二天竟是一场大雪。我们坐火车回去。羽婷兴致勃勃看雪景,心情一直还好。坐在火车里,靠在车窗边,看白雪皑皑的山山岭岭,看袅袅炊烟升起的小村。我们都是生在这种山峦叠嶂的小山村,平时感到的只是它的种种不便,而今它们作为车窗外的风景,竟有一种别样的动人。到了城东火车站,羽婷不肯下车,就一直坐到这路车的终点站——泰州。两人就到市里逛。在地下商场,我被一架电动飞机吸引了。羽婷道:“你就给凌凌买一个吧。”我怕她想多了,不肯买。羽婷就掏钱买下了。她想做的事,我是拗不过的。
回去的火车上,两人心情都沉重起来。羽婷让我在茶几上刻上两人的名字。几十年后当我老了时,我自己要来找这字的。羽婷说时泪眼迷蒙。我道:“咱俩一块儿来的。”羽婷气冲冲地道:“不会的。都别做梦了,你离得了妻子,离得了儿子吗?你看今天你在飞机前愣神的样子,我知道你想起了儿子,我甚至觉得我是在犯罪。”我道:“我对凌凌真是没什么感情,看见他和看见别的婴儿没什么两样,他叫谁爸我也没什么。”羽婷道:“等他大了呢?等他会叫爸,会牵着你的手让你陪他玩了呢?——再说你也不用不承认。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想儿子是正常的嘛,你要真是无情无义,我倒不敢和你在一块儿了。咱俩还是慢慢分开吧,这是早晚的结局。我说过好多遍了,咱们走到这地步,全是我自愿的,以后我吃苦受罚,全不怪你,也不要你承诺什么。如今的社会真情太难寻,我如果得到了你的一份真真诚诚的爱,付出多少也值得。”
在火车站下了车,我坐上环城车走了,羽婷一个人踏着雪回单位。那时,我有种把无助的羽婷扔到雪地里的感觉。
芬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决定带孩子回家。她善解人意似地道:“看你天天哎声叹气的,我心里不知多难受。也许离开一段日子会好一点。再说也省得你爹娘想孙子吃不好睡不好的。”
自然,我和羽婷又成了一对同起同落的鸟儿。我知道是不可为而为,但实在摆脱不了对羽婷那熊熊的欲望之火。
有一天,羽婷给我电话道:“好哥哥,咱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从没给俺买过小礼物。你给我钱我自己买也行啊。”
我狠了狠心,拿出一百元钱。去的路上就想,自己这不是花花公子吗?自己的父母有时连买盐钱也没有的。又想自己莫不是并没有真正认识羽婷,她其实做了个套子,到收绳子的时候了?
下午快下班时,接到蓓儿的电话,她已经在我家里了,让我回家吃饭。我一下才意识到了蓓儿的存在。我担心得不得了,只怕让羽婷撞上了。我连忙回宿舍区.路上给羽婷挂了电话,接电话的王小姐说羽婷去她大姨家了,刚刚才走。去她大姨家是羽婷来我这里的托辞。我不敢回去,在宿舍区外的南北路上等羽婷,一边想怎样处理这件棘手的事。
一会儿羽婷下来了,我撒谎道:“芬兰弟弟今天来医院学习,晚上可能过来。”羽婷道:“那我就不去了。”又拿出一个塑料袋说,“你快过生日了,给你买了身衣服。我早就相中了,钱不够,只好再和你要一些。”说着拿出来在我身上比试着。我为中午的想法感到羞愧,我可真是个小男人。我要陪羽婷去饭店吃饭。她认真道:“芬兰弟弟来了你不回家象什么?”我镇定地道:“他们学习班管饭,他只是来我这里住。”到了饭店,羽婷笑眯眯地道:“你就要过生日了,喝点儿酒吧。”我就要了一瓶啤酒。羽婷也喝一杯,道:“我自酿的苦酒自个儿吞下去。”她喝了一大口,呛得直流泪。喝了一杯好象就醉了,她道:“平时进出你的家那么随便,几乎把它当我的家了,受了委屈,有什么烦恼,到你的床上一躺,让你抱到怀里就什么也忘,今天才突然醒悟,你的家,其实离我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