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奴仆散居两处,牛马则置于大岩穴中,十分简便。
东山院中谢安亲育奇花无数。院后的乱岩上是一排浓黑苍劲的古松。
山影如连珠,在树枝中间可以看见。
翠篁馆外有碧竹之林,晨霜夕雾,缥缈如山阳旧居。
远眺别墅,绝似行宫。
谢安有一友为园林大师,善作屋宇,因彼此性情相投,当时听说谢安要归隐,立即带着匠人们经营三月,造此以赠。
谢安酬之以千金,友怒不受;谢安乃赠之以百金以为酒资,友甚喜,囊金入袖,又带着匠人们浩浩荡荡下山而去,只留下此间精舍供人清居。
谢安每天早起,率子侄们晨读不缀,读书之声四山皆闻,鸟兽伏听。
谢安又向村人购得良田十亩,由家人耕种。每到农忙便举家劳作,虽然辛苦,倒也不失历山之乐。(大舜当初也曾隐居历山为农,耕种甚乐。)
在谢安的熏陶下,子侄们学业渐渐精进。谢道韫曾拟嵇康咏松诗,绝似古人。最后两句非常大气,谢安认为当世无此佳句。其词曰: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首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摇!”
谢道韫貌甚美,好读道书,诗文自为当今闺阁之冠,谢安夫妇十分疼爱。
谢安无女,长子谢瑶早卒,夫妇二人二子视幼子谢琰为珍珠,秘藏于深海。
谢奕之子谢玄从小专攻武学,已有小成。谢安将他克意培养,欲为将来“五龙帅”之首。
山深林密处,正是练武时。
“玄儿,你过来。”
草地上谢玄正裸身舞剑,听三叔呼唤,深深吸了口气抱剑而立,收住了身,那河中的倒影分外好看。
芳草碧。
柳荫深。
一代大隐,于此娓娓授道。
刚才谢琰趴在一块石头上看谢玄舞剑看了半天,此时依在了父亲的肩头,痴痴地摸着父亲的青青细髯,嘻嘻笑看。
谢安轻拍着儿子的后脑勺,对谢玄微笑道:
“玄儿最近进展如何?”
“甚速。”
“有何感觉?”
“似在飞腾。”
“如何飞腾法?”
“运身如风,挥剑如雨。”
“雨有多大?”
“剑喜则为小雨,剑怒则为大雨。飞花溅玉,势如风针。”
谢安大笑:“玄儿误矣!”
谢玄不解:“三叔教我。”
谢安缓缓道:“风雨起时,地面必扬尘。尘动则敌惊。高人出手,无影无踪,制敌于无形。”
谢玄悟。
谢安指道:“你刚才一舞,剑风把脚下的草叶都带起了吧?”
谢琰插嘴道:“刚才他满身都是草叶子呢,可好看啦,像只山鸡,嘻嘻。”
“琰弟!”
谢安笑了:“玄儿,你现在修养不深,这是自然的。以后要注意这些细微的地方,方可进道。”
“是。”
谢玄把剑挂在了背上,轻轻抚摸剑柄红缨,心中默默出神不已。
家人在远处喊吃饭了,谢安左手携谢玄,右手携谢琰,快步而回。
谢朗这时也从河对面的亭子里合上书起身往回走,远远望着前面谢玄背剑的身影,那肩头红缨飘散,仿佛是传说中的祖逖。
谢朗之母王氏寡居清静,每日唯以教子为务。谢朗体弱而好学,喜读《老子想尔注》。
谢安曰:“《老子想尔注》乃是天师道圣经,世传为张陵亲撰。其云‘守真归一’,确是道言。”
“何谓‘真’,又何谓‘一’?”
“《太上九要心印妙经》释此为:‘纯而无杂谓之真,浩劫长存谓之一。’你明白没有?”
“明白了。‘浩劫长存’可否理解为‘因浩劫而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