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又是秋天了,江南美景每日换新。
王羲之晨起,与妻子到长江边散步。
江水很急,仿佛还被黑夜追赶。两岸青山寂寂,建康城中雾露沉沉。秋气沿江染画,丹枫黄栌,点点成韵。江畔岩石苍青,上有古墓兀然。
一声乃,芦花丛中渔舟摇出。轻轻缓缓,去如叶坠。
王羲之拉着妻子的手,望着渔舟缥缈远去,手心微微汗出。
“璇妹……”
郗璇凝视着他。
鬓边香风起,纤指若拢纱。
王羲之道:“璇妹,昨晚父亲说要举荐我任军职,你觉得如何?”
郗璇嗔道:“让你去你就去吧,不然父亲又要生气了。”
王羲之笑道:“我并非不想出仕,只是未到时候。”
“你呀,再这样静养下去都快成野人啦。”
王羲之拈须笑道:“野人有何不好,你看他们——”
他远远地指着渔舟的背影,感觉这时心里有些怪怪地,真想朝那渔舟使劲挥手,大声地呼喊着什么才过瘾。
郗璇等他把话说完。
王羲之悠然道:“此时如果我有一条小船,就到海里去。”
“那我呢?”
“你也去呀。”
“那我们吃住都在船上?”
“对啊。”
郗璇嫣然一笑:“那多不好。”
王羲之有些心神摇晃:“那才好呢。”
夫妻二人轻轻拥抱,发丝萦结。不远处的盐道上有一队早行的盐贩挑着担子匆匆走过,口里唱着放肆的茶歌。
郗璇脸一红,推开了怀中的夫君。
王羲之看着妻子,眼神温柔。
郗璇这时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经意地说:“逸少,父亲大人(指王羲之之父王旷将军。)原来不也是在军中任职为将军吗?你如今若应了举荐,正好继承父亲大人的遗志。”
王羲之没想到妻子会突然说这些,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
前面江水汹涌。
江心之石苦苦支撑。
郗璇生性贤慧,在王羲之身后轻轻说道:“逸少,那你就先任军职,再任文职好不好?”若柳浪莺声,言语温柔。
王羲之微微叹息……
郗璇这时已沉浸在了对未来的憧憬中,想到趣处一个人笑了:“你呀,只会拿笔,从没拿过刀枪,可得到父亲营中好好走走。”(指郗璇之父郗鉴。)
她还想说什么,慢慢觉得王羲之情绪不对。
“逸少……”
“你别说了!”
王羲之猛地回头,泪流满面。
郗璇一惊,走上前去为他轻轻拭泪,关切地问:“怎么了?”
王羲之待泪流尽,声音哑哑地说:“璇妹,对不起。我恐怕暂时不能住在建康了。”
郗璇吃惊地望着他。
王羲之紧紧扣住妻子的手:“璇妹,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并非不想出仕。不知为什么,最近心里烦得很。我想出去走走。你知道的,我又好久没写字了。”
郗璇沉默了下来。
“你要走?”
“我想到襄阳看看,那里有些意思。然后回趟山东老家。”
郗璇幽幽地望着他:“带上我。”
王羲之沉默。
郗璇期盼的眼神渐渐化为幽怨……
王羲之朗然笑道:“我们这是怎么啦?此去最多半年,明年春天我就回来。好吗?”
郗璇幽怨的眼神渐渐化为哀怨……
“你真的要走了?”
“嗯,我早就想出去走走。自从叔父去世,我的心就不在建康了。”
郗璇变色。
王羲之微笑看着她:“幸有贤妻在此,使我心安。”
郗璇转嗔为喜:“既然人家是贤妻,那你还要走?”
王羲之俯身过去,在爱妻的耳边轻轻说道:“有一时的贤妻,有一世的贤妻。一世的贤妻要守一世,为了这一世,我情愿放弃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