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之朗笑道:“此情此景,已是大手笔,我如何敢夺造化之功?必遭天谴。还不如请逸少为我们的诗集作一篇序,煌煌美文,奕奕法书,永作此亭之宝,岂不更妙!”
诸友拍手称好,纷纷簇拥上前,又围住了王羲之。王献之也极力怂恿父亲快写,实欲观摩临摹。王羲之乃不能辞也。
其时。
日已偏西。
近山深青,远山黛蓝,远远近近山水一片空灵。
树影浓。
山影淡。
人影清。
幽香已随落日去。
九峰烟霞绕兰亭。
王羲之本欲作书,况此时盛情难却,乃微笑着拈笔在手,拂纸如浪,信手书之。觉墨如蝌蚪,游弋于清池之中。
其词曰: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殇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中;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生死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
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事殊世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此文书法自然朴素,章法一新,元气淋漓,神韵天成。钟、胡、卫、张诸夫子皆不及也。
书毕,王羲之斟酌文义,改了几个字,信手涂抹,墨团皆有雅意。
诸友激赏。
孙绰问:“此文美甚,何以名之?”
“就叫‘兰亭集序’吧。”
诸友点头称妙。
王羲之傲然四睨,唯见青山红日,天地间廊阔无人。
兰亭寂寂,墨痕犹新。
这一切仿佛重演……
一切仿佛早已发生……
冥冥之中,谁主此心?
顾恺之赞道:“逸少此文过于石崇《金谷诗序》远矣。”
王羲之笑问谢安:“安石你觉得此文如何?此中笔意又如何?”
谢安实说道:“皆无双、皆无上也。”
饶是王羲之修养极深,这时也忍不住欣欣然面有喜色。
刘问谢安:“我闻安石曾赞长康之画‘自有苍生以来所无也’,如今又以何语赠逸少?”
谢安未语,谢朗应声曰:“古今独绝、乾坤遗墨也!”
诸友称善,“圣人哉逸少也。”
王羲之摆手称逊。
子敬、子猷兄弟几人皆大喜。
刘又叹道:“此文甚悲。吾老矣,不可多读。”
顾恺之却击掌赞道:“此文甚美,好一个‘痛哉’与‘悲乎’,正合我意。”
王羲之一笑道:‘吾化悲为美,越悲越美,悲意重而雅意深。悲伤时且伤悲,悲尽继之以欢,觉无挂碍。”
诸友真心赞美:“逸少真是高人。”
因初稿已被自己改了好几处,王羲之随手又誊了一遍。却因灵感已过,清稿反不如初稿神妙自然,有笔趣无限。
王羲之一笑,遂以初稿为正本,自家珍藏;又让谢道韫把清稿合在诗集之中,此书成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