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谢安在戴逵处,二人畅谈通宵,琴酒甚乐。隐闻村中犬吠,戴逵疑有客来,倩家人迎之。
谢安笑曰:“此必子猷也。”
须臾家人返,戴逵问:“人呢?”
“已乘舟远去。”
“他长得什么样子?
“雪地里看不清楚,挺高的,披着狐裘,好像在唱歌。”
二人大笑。
王徽之返回山阴,路逢康僧渊与谢玄,遂相邀同游山水。不久朝廷又下聘礼,召之为黄门侍郎。
王徽之甚奇:“我本不会做官,为何老是找我?”
康僧渊曰:“佛说‘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
谢玄合十颂曰:“善哉!诚如所言,‘尘劳之俦为如来种’。”(此处康僧渊与谢玄两人说的话皆引自《维摩洁经》。)
王徽之见谢玄肩膀上的剑缨随语飘散,甚奇之。
因为这次做的是文官,又到建康后,王徽之稍稍适应,每日亦费心管事,不再“不知马数”矣。
王羲之很欣慰,命王凝之多多照看五弟。王凝之虚应之,每日唯以修道为务。
兄弟几人时常往来建康、会稽两地,每逢花朝月夜,必大醉。
王徽之亦善行书草书,某年月日,作《新月帖》。
字如新月。
朗朗有清辉。
王献之见而喜极,曰:“五兄佳墨,弟不如也。”
“小弟莫自谦。”王徽之指庭中之竹,笑问王献之可曾见过嵇康的书法?
王献之赞叹不已:“中散笔迹,真神品也。”
三兄涣之曰:“若论书道,父亲大人应已超过嵇中散。”
六弟操之曰:“那是自然。琴道文道归嵇康,剑道花道归诸葛凤,自今以后,书道当归我家!”
兄弟们哄然叫好。
王徽之曰:“谢玄剑道亦不凡。”
王凝之缓缓曰:“谢玄剑道犹未及嵇康,而与祖逖不远。谢安兵道太冲莫御,已远过于诸葛孔明。”
四兄肃之刚从远郡归来,问诸葛凤可是孔明之后?
“然也。”王献之眉飞色舞:“我与凤兄曾往南阳卧龙冈,亲见乃祖遗画。画中高士牵龙散步,冉冉于高岩。彼时长康先生亦同往,曰:‘诸葛家族本出自蓬莱也……’”
王凝之大笑。
三兄涣之笑问:“小弟何不向长康先生学画?”
王献之肃然道:“三兄有所不知,学书当专精,书画虽同源,亦不可旁鹜杂学。”
涣之点头,暗喜小弟大有宗师气象。
王献之道:“吾善书小楷……”
这时王徽之忽然笑道:“洛。”
肃之以为他想说“落花。”亦笑曰:“‘落花如落叶,我心常怯怯。’小弟,我这两句诗好不好?”
兄弟几个都笑了。
王献之飞红了脸。
王徽之哈哈大笑,口中又出一字:“神。”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齐声道:“洛神赋,赋洛神,子建子敬皆天人。”
说的是街头谚语,王献之这时已成为传说了。
王献之闻此亦笑:“子敬之文不如子建,子建之书不如子敬,实为双美!”
兄长们皆壮之。
王献之白衣如雪漫步花间,俯首沉思良久,忽然抬首:
“吾幼学父书,次习于张,后改体另创其法,率尔师心,冥合天矩。至于行草兴合,若孤峰四绝,迥出天外,其峭峻不可量也。”(此处王献之说的这段话引自《晋书》,稍有改动。)
兄长们皆点头。
王涣之笑问:“小弟既然善书小楷,为何改创行草?”
王徽之道:“盖风流多变也。”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把桌上杯盏搞得一塌糊馀。
谢道韫微微皱眉,索性率丫头们就在庭中草坪上铺了一张大毯,让他们兄弟六个随意坐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