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说,是有一些根据的。爷爷曾说过,开封附近有座夏朝古墓。黄河改道时,河水将古墓行宫冲开了,黄河滩上冲出来好多这种刻着图案的古怪石头。有人说是古董,也有人说就是长着条纹的石头。当时当地的村民不懂,就用那些玉石片打水漂了。你还别说,那东西分量沉,还薄,一次能打十几个水漂!后来有人去省城卖牛,赚了不少钱,也卷起脏乎乎的袖子去古董街逛逛。他看到玻璃橱窗里陈列着许多古人祭祀用的玉璧,还有琮、璧、钺、环等物,当时吓了一跳。这些东西他见过,他们在黄河滩上捡到的那些用来打水漂的石片就是这东西!他赶紧请教了一下掌柜的,险些背过气去——这些不起眼的石头是商周时期的玉琮,是古代祭祀的玉器,是良渚文化的代表性文物。他们当时随便打水漂的一块石片,都能换几百头大水牛!
宋姨摇摇头,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里以前像是有座庙,这个陷阱就是用庙里的佛石建的,说是可以降伏魔鬼。”
我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个神秘的小喇嘛,忙问她:“这里还有没有寺院,寺院里还有没有喇嘛?”
宋姨说:“这里的寺院早就倒塌了,更不要说喇嘛啦!”
我好奇地问:“藏民不是很信佛教吗,怎么庙塌了也不修,还要做成陷阱呢?”
宋姨脸色有些不好看,淡淡说了声:“那就不知道了。”
猴子仰头看了看前面皑皑的雪山,说:“这石头应该是从山上被冲下来,下大雨的时候顺着河水过来的。”
我大为吃惊,那雪山上竟会有古墓里的东西,难道说雪山中还藏着一座古墓不成?
吃惊之余,我向四下一看,却发现草根处有不少疙疙瘩瘩的小石粒,黑糊糊的,像是炼钢后炉子里倒出来的废渣。这里怎么会有废钢渣?我顺手捡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不像是石头。我将这些渣滓上的黄泥擦干净,才发现这些金属粒黄澄澄的。我这才恍然大悟,这并不是废钢渣,而是一些被提炼过的金矿石!
黄七爷跟我讲过,采金人在自然界采到的叫作原金,说白了就是金矿石。原金还要提炼出渣滓,才能算是真金。这个有很多种方法,一般会在金矿石中加入适量水银,将黄金粘起来,再用炭火蒸掉水银即可;也有人用王水溶解了金子,再进行提纯。
我手上这些东西,就是被提炼过的金矿石!
远远望去,前面连绵起伏的大山中,有一座大山明显要高出群山不少,呈元宝状。黄七爷说过,这种馒头一样的山叫“扣金山”,就是个聚宝盆,底下扣的都是金子,是最出金矿的大山。
这样看来,若尔盖草原中还真隐藏着一座金山。这些废弃的金矿石就是来自那座山上,如今却又被雨水冲到了这里。
我看了看猴子,他正和宋姨低声说着什么,明显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将金矿石扔回草丛中,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山、皑皑的雪线。我有些怅然,不知道自己这次来这里是不是错了。
过了一会儿,猴子大声说:“宋姨,我们先走了,谢谢您送我们,我替我母亲谢谢您了。”说完鞠了一躬,带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很久后,我回过头去,发现宋姨还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们。
我见她还不走,便朝她挥了挥手。
看见我回头看她,她并没有挥手致意,反而转身离开了。
我忍不住问猴子:“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为什么不在她那儿多待几天,让多吉送我们过去?”
猴子望着远方茫茫的草原,说:“你不觉得这个宋姨有问题吗?”
我说:“不会啊!我觉得她对咱们挺好的呀,给咱们带了那么多吃的,还让家里的男人送我们。”
猴子却摇摇头说:“老白,你有没有考虑过,她说的话有问题?”
我一愣,说:“哪里有问题?”
猴子说:“宋姨说她是因为家里穷,吃不上饭,才去参军;后来又跟藏地的牧羊人放羊,才学习的藏语。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有什么不对?不是跟藏族人学的,难道是跟你这个猴子学的?”
猴子说:“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你想想,当年那个时代,大家都没什么文化,穷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机会念书。藏地的牧民更不要说了,好多都不认识字。但是你听她刚才说的话,大方得体,文字准确,这像是个牧羊女能说出来的吗?还有,在这里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个汉族人,多吉又不会说汉语,她的汉语能力应该早就退化了。但是你看,她的汉语一点儿也不磕巴,就像是每天都在说一样!”
我也愣住了,仔细想想猴子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不仅在语言上,我看她待人接物都有一些大家气质,很像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庭中出来的女子,还真不像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后来的牧羊女。刚才在问到她年龄时,她也明显有些慌张。刚才我没有想到,现在听猴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确实有些问题。
猴子刚才和宋姨说话时情真意切,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感激她。但是没想到,他心里却早已开始怀疑宋姨了。猴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城府了?
我本来想和猴子说说日记的事情,考虑再三,还是忍住了。
我看着猴子的背影,他闷头朝前走着,步子坚定而沉重,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他怎么越看越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猴子了呢?
虽然宋姨将草地形容成地狱般恐怖的地方,但是我们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绿油油的草地、烂漫的油菜花,并没感觉有什么可怕,反而觉得是难得的美景。
翻过小山后,进入草地的腹地,传说中的恐怖草原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原本茂密的水草渐渐稀疏起来,远远望去,草地上到处都是臭水泡子。水泡子里寸草不生,只有几根光秃秃的芦苇或树枝,突兀地竖在那里。水面浮动着一层泛着白沫的厚厚绿苔,有的水泡里还漂着几只泡烂的羊尸,腹大如鼓,上面嗡嗡飞舞着几只苍蝇,看起来让人恶心又烦躁。
我和猴子也谨慎起来,手中拄着多吉给我们削的手杖,边试探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在沼泽中行走,手里一定要有根探杖,好探寻坚实的地面或泥水较浅的地方,不然很容易就会陷到无底的沼泽中,可能连呼救都来不及,人就直接没影了。
我们行走的地方虽然是沼泽,但是雨水混合着泥水,极度泥泞。一脚踩下去,往往也要陷到脚踝,要费很大劲儿才能抽出来,至于鞋子早成了泥鞋。我看看脚上浮着一道道恶心绿苔的水,想着还是别洗了,就先这么忍着算了。
我原本以为所谓的草地就是这样,后来的经历告诉我,我太小看了草地,也大大低估了红军的能力。
没有亲身在草泽上行走过的人,怎么也想象不到草泽的可怕。
草泽上到处都是泥潭、陷阱,甚至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地。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草地给吃掉。
泥潭一般在沼泽或潮湿松软泥泞的荒野地带,尤其是一些寸草不生的黑色平地,是最危险的,很容易一脚踏进去就陷到腰。还有青色的泥炭藓沼泽,这些水苔藓满布的地方看起来很像是厚厚的地毯,但是可能你一脚踩下去,那地毯就像是陷阱盖一样全部塌陷下去,把人整个给裹进去。
猴子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用力跺跺脚,看看地面是否颤动,来判断下面是不是泥潭,再用棍子小心探着路往前走。虽然是这样,我们还是经常会遇到一些危险的情况,几次差点儿陷进泥沼中。我在泥泞的草地上滑了好几跤,溅得满身都是泥水。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辨认着地上的杂草和灌木,尽量沿着有树木生长的高地走,或踩在石南草丛上。宋姨说过,树木和石南都长在硬地上,一般不会有问题。
但是也绝不能掉以轻心。我在路上看到一簇鲜绿色植物,以为没事,结果脚刚一踩下去,身子忽地一沉,半个身子一下子就陷了下去。要不是猴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死活将我拖出来,恐怕我就要永远葬身在这里了。猴子说,沼泽上突然出现一簇鲜绿色植物,这个更危险,说明草下湿度很大,甚至它可能直接漂浮在水上,下面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地。
死里逃生,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大汗淋漓,像是洗过澡一样。
猴子担忧地看着前方,说今天我们必须穿过这片沼泽,不然晚上就麻烦了。我只好继续打起精神,跟在猴子身后,谨慎地沿着他的脚印走。好在有惊无险,又走过了一大段路。
继续往前走,草地越来越难走,到处都是冒着泡的死水潭。遇到这样的死水潭,我们都远远绕开,因为这附近最可能是沼泽,搞不好一只脚踏下去,连喊都来不及,人就陷到了脖子,爬都爬不出来。
我在草地上跌了几跤,满脸满身都是泥水,开始还弄弄,后来索性不去管了,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挪。开始我还满怀希望地往前看看是不是走出这片泥水地了,可满眼都是这样的死水泡子和半死不活的草地,后来连看都不看了,就像是烂草绳一样,半死不活地拖在后面。
我先泄了气,抱怨这鬼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猴子他娘的,好地方不带我去,偏来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猴子却淡淡地说,走过这段路,到了山路上,就没那么难走了。
我使劲儿拔出鞋子,再抬头看看,那座雪山依旧稳稳屹立在前方。所谓望山跑死马,在草原上就是这样,往往看起来很近的地方,真正要走起来,搞不好要骑马跑个大半天才能到。就我和猴子这脚程,就算走个几天几夜,恐怕也走不到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渐渐麻木了,用手提拉起腿,使劲儿将脚从烂泥里拔出来。鞋子不知道陷到泥水中多少次,又拔出来多少次,早成了两个泥球,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这时候猴子却说了声“到了”,我的腿脚早麻木了,脑子里想着终于到了,终于能停下来了,腿脚却还由于惯性往前走,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