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晚风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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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傻子奇才

冬日的北京,一幢普通的居民房里传来悠扬的琴声,那是22岁的冯聪在为妈妈演奏。妈妈卢尔慧今年56岁了,22年前,冯聪来到了这个世界,可怜的冯聪刚来世界便遭遇灾难。一路蹒跚的冯聪在爸爸妈妈无限关爱与搀扶的目光中走进了大学,傻儿成了奇才,钢铁便在爱的熔炉里炼成了。

聪聪,爸爸妈妈拣回来的一条生命

1982年的初春,北京城正是柳絮飘飞,3月4日,已是高龄初产妇的卢尔慧在丈夫冯英杰的陪同下来到了医院。卢尔慧是北京液压公司的一名普通工人,在她3岁时,父亲便去了台湾,留下她的姐弟同母亲相依为命。经历坎坷的卢尔慧在33岁那年认识了中国广播艺术团的冯英杰,离异的冯英杰那一年已是46岁。冯的人格魅力让卢尔慧着迷了,一年后,他们组成了一个家。相爱的两个人,在时光的嘀嗒声中翘首等待孕育的生命来到世间。高龄产妇的卢尔慧因为难产,医生打了催产素,子宫都打开了,孩子却仍出不来。后来靠钳助产,儿子接生下来了。虚弱之极的卢尔慧还没来得及看儿子一眼,就让医生抱到了育婴室。3天后出院,天下着大雨,卢尔慧的妈妈从医生手中接过孩子惊叫了起来:“我生了4个孩子,没有一个像这么黄,是不是有病啊!”医生说,没事,回家多喂点水就行了。

孩子抱回家后,高烧不退,不吃不喝,起初以为是春寒感冒,可后来发现孩子嘴也歪了,眼也斜了,夫妻俩急急忙忙送到北京儿童医院。医生叹息说:“迟了,已经迟了!”一查血,血红素指标超标,说孩子是核黄疸侵蚀大脑,新生儿黄疸进到脑子里,脑细胞就死,现在看起来不仅斜视,听力明显有障碍,而且左手和左脚都不能移动。夫妻俩几乎是同时在问:“最好的情况会是怎样?”医生说,将来不是傻子就是瘫子。

医生去找了一瓶奶给冯聪喂,饿了的冯聪当时吃了30毫升,医生惊呼了起来:“他吃了,他吃了!”就在那天下午,冯聪发生抽搐,吃了一瓶奶,眼睛却成了“落日眼”,舌头也伸出来了,孩子这幅傻样让爸爸妈妈的心都碎了。

卢尔慧紧紧搂住儿子,她用嘶哑的声音问丈夫:“老冯,命运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不公?”爸爸和妈妈轮流抱着冯聪,从彼此的目光里,他们感到,只要儿子还有一口气,也要把他挽留在这个世界。

可怜的聪聪到了5个月时,患了癫痫总爱抽风,有天晚上抽得特别厉害,卢尔慧同丈夫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往医院跑。天黑路滑,卢尔慧一脚踩虚摔倒了,又挣扎着跑到医院,已经累得趴到了墙上,医生问她:“你的手摔骨裂了知道吗?”卢尔慧摇摇头:“不知道,就是疼。”医生说:“那你怎么不快点来呢?”医生不知道,他们是从4公里外跑来的。

医院的丈夫听完聪聪的病史,就是不肯接收他,任凭卢尔慧哭着求着也无济于事。夫妻俩无奈之中只好开了点药把孩子抱了回去。第二天清晨,孩子抽得更厉害了,夫妻俩的心也跟着抽搐成一团,他们挤着公共汽车来到了另一家医院,找到以前一位同事的女儿,卢尔慧拉着她的手哭着说:“你帮帮我吧,孩子医得好不好我们绝不会怪你,只求你把孩子收下,哪怕让大夫看一眼,打一针,让我这个母亲尽到最后一份责任,我就是死也心满意足了。”

同事的女儿叫来了医院的儿科主任韩大夫,韩大夫动情地抱过孩子说:“我也是母亲,你就放心地把孩子交给我吧。”通过医院的治疗,聪聪留在了这个世界上,开始踏上了他生命之路上歪歪斜斜的脚印。

聪聪,这个世界有声音和光亮

聪聪每天都要吃很多很多的药,房间里整天弥漫着药味。自从孩子生下来以后,卢尔慧便办理了病休手续,丈夫的工资也不高,每个月家里总是入不敷出,卢尔慧便抽时间去饭店洗碗,每天洗6个小时可以挣5毛钱,卢尔慧便想,这样干一个月就可以给孩子买一个星期的药了。有一天终于等到了全月的工资,晚上兴匆匆地赶回家,在风雪交加的黑夜中却遇到了抢劫,一个月的工资全给抢走了,卢尔慧趴在雪地里哭,这可是给儿子治病的钱啊!

回到家中,望着昏睡的儿子,卢尔慧越哭声音越大,突然,儿子也哭了,爸爸大声叫着:“别哭了,别哭了,孩子能听见你哭了,孩子他能听见了!”

这突然传来的天籁之音让夫妻俩如遭电击,那一刻让卢尔慧的心悬了起来,这是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儿子是不是尿了裤子呢?她跑到床边,从头到脚摸了好几遍,没有,但妈妈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卢尔慧跑到墙角,站在离孩子较远的地方大声喊叫起来,她边叫边转头,结果儿子边抽泣边盯着她看。“他真的能听见了!”卢尔慧哭着扑向丈夫怀里。

冯聪虽然能听见了,可他的脑袋总是朝着有光的一边。为了训练他的听力,妈妈便不停地唱歌,能唱的、不能唱的,嗓子都唱哑了。奇怪,妈妈唱歌时,儿子便歪过头来盯着她。但聪聪的脑袋老朝着光,家里的窗子正好在右边,于是她把聪聪的头转到了右边,这不正好调整他左眼歪斜的角度吗?聪聪总算慢慢地追着光掉过头来了。欣喜的妈妈灵机一动,买了个大号手电筒,天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练追光!早晨追着窗前的阳光走,一到晚上便追着手电筒的光在天花板上走。先在天花板上晃悠,然后慢慢移动。聪聪不耐烦了,追着电光走一米多便烦了。在卢尔慧不厌其烦的呼唤声中,聪聪能跟着手电光走两米多了。后来又换了中号的手电筒,引导着他追着光束走。最后,又换成了小号的手电筒,只有钢管筒那么大的小手电筒在天花板上晃,目的是让他的精神更集中。

为了进一步锻炼孩子的听力,夫妻俩又商量买个录音机,没有钱,便一同去卖血。一个月抽了4次,两个人的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了。好几次,冯英杰下班回家刚进门便晕倒了。可每次当爸爸醒来看到录音机前的聪聪喃喃自语,笑个不停,他又将泪水咽了回去。通过幼教英语录音磁带,聪聪便开始了对英语知识最初的记忆和萌芽。

两岁多的聪聪,,虽说眼有点斜,但嘴已经不歪了。通过长时间的治疗和训练,他的听力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更为可喜的是他能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摇篮曲”,聪聪送给妈妈的礼物

聪聪的手脚在慢慢地好转,年龄也一天天长大。快5岁的时候,卢尔慧准备让他去学小提琴,目的是让他锻炼手指,因为他左手有三个手指总是分不开。为了交学费和买琴,卢尔慧便去市场捡菜叶,这样就可以省下钱来。有一次碰见丈夫单位的同事,在那人讥讽的目光中,卢尔慧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丈夫说:“尔慧呀,咱们以后把酱油也省了吧,就用盐水泡一泡就行了。”

后来,卢尔慧给儿子买了50多元的电子琴。第一次会课的时候,冯聪没过关。卢尔慧便一遍一遍地给他唱,给他作示范,连妈妈都可以闭着眼睛弹下来,聪聪仍不会,歪着胸袋傻傻地望着妈妈。从上午9点开始,差不多示范一百遍了,聪聪还不会!中午时,冯聪突然把琴搬到妈妈面前弹了起来,妈妈发现,他不是在用手指弹,而是在用手腕弹。卢尔慧抱着儿子亲,她问:“聪聪,你不是跟妈妈开玩笑吧?你再给我弹一遍好吗?”儿子说:“妈,我没淘气。”聪聪又弹了一遍,他的手指头开合有些笨拙,便用手腕弹。琴声中,妈妈抱着儿子边亲边哭。

冯聪对音乐的悟解很快,为了训练他的手指,卢尔慧把着儿子的手在键盘上一个一个地教他。因为坐得太长,儿子的屁股上长了好多的湿疹。冯聪腾不出手来擦,便在凳子上蹭,妈妈突然心一酸,感到对儿子太严厉了。

是的,在聪聪成长的岁月中,妈妈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和风细雨,聪聪的脾气犟,固执,偏执,母子俩常常避免不了争论不休。聪聪也常常掩上门,半天不理睬妈妈。可他也总会安慰妈妈,削一个水果,拍拍妈妈的肩膀,妈妈顷刻间便融化了心中的不快。

聪聪,如果你不成才,活着的只是一具肉体,爸爸妈妈无法给你一个交代,积压心灵的债务带到九泉之下也偿还不清。

冯聪能断断续续拉完一只曲子了。卢尔慧每天陪着儿子练琴到很晚,儿子的手指都拉肿了,妈妈的心也痛了,同正常的孩子相比,冯聪学拉一首曲子总是晚一步,然而他会不厌其烦地听,冯聪便靠着这种对音乐的悟解学会了很多曲子。

有一天刚蒙蒙亮,秋风正凉,卢尔慧在床上隐隐听到阳台上《雪绒花》的琴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拉着丈夫的手跑了出去,果然是冯聪,一首悠扬的曲子熟练地演奏完了,一家人也抱着哭在了一起。妈妈说:“聪聪,外面多冷啊,你怎么不穿棉衣呢?”冯聪懂事地望着妈妈说:“衣服穿多了就不灵活了。”妈妈突然感到,儿子真的长大了。那一刻,涌起的骄傲真想让妈妈冲出去大声喊叫沿着北京城跑一圈。

聪聪8岁了,迷上了“舒伯特”。每次坐到录音机前听钢琴曲的时候,他那如痴如醉的表情让卢尔慧想为儿子买一架钢琴。她东拼西凑,把钱挤了又挤买回一架旧钢琴。旧钢琴抬回家,冯聪趴在钢琴前亲热地抚摸着,他不知道,爸爸那时又去卖了血。

1993年3月4日是冯聪11岁的生日,妈妈悄悄为儿子准备了生日礼物──包一顿饺子,晚饭时端上了桌,聪聪总不肯吃。他望着妈妈说:“妈,我想送您一样东西。”妈妈愣了一下,儿子是什么意思呢?爸爸也惊讶了。只见聪聪走到钢琴边一言不发流畅地弹完了整整一首舒伯特的《摇篮曲》。夫妻俩都哭了。聪聪也流着泪眼说:“妈妈,这是我专门给您练的。”

孩子的心愿,妈妈眺望的目光

妈妈决定让儿子进入正常的学校就读,学校拒收,卢尔慧不知跑了多少路磨了多少嘴皮求了多少次。冯聪在学校很听话很懂事,然而,他在同学中感到了孤独。因为他长期服用药物激素产生的身体肥胖,同学们的嘲笑和冷落让他有了厌学的心理。他撅着嘴对妈妈说:“妈,读书真没劲。”在妈妈的追问下,冯聪道出了真情。卢尔慧又去了学校,找到领导、教师和同学们,她说:“拜托你们了,别不放过我们家冯聪!”

小学毕业时冯聪顺利地通过了考试,而且数学还考了80多分。10年前,这个口歪眼斜的孩子一路摔倒后终于绽放出了蓓蕾。

进入初中,课目增加了,冯聪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老师要求家长请家教。可家里哪来的钱呢?卢尔慧便去新华书店买教材和参考书,开始学着自己教孩子,每一次自己把题做完,然后教孩子做。冯聪的语文不好,遇上要背的段落,卢尔慧便一个字一个字反复地读给他听,直到儿子能够记住为止。

冯聪有多动的习惯,每天晚上要靠“定定片”维持。但吃了药,他便爱打瞌睡。为了锻炼儿子的毅力,卢尔慧便陪着儿子站着学习,这一站就是整整14年!夏天天热,儿子身体胖,还要给他扇风,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实在支撑不住便狠劲地掐一下脖子,疼痛便减少了倦意。

初中毕业,冯聪没能考上高中,他的自信心遭到了打击。然而,冯聪还是想念学校,他好几次哭着对卢尔慧说:“妈,我想读书。”

夫妻俩咬牙为冯聪联系了一家私立高中,每年的花费近万元。爸爸说:“孩子,只要你想读,就是搭上我这条老命也要把你供下去。”

在这家叫做“明德中学”的私立学校,冯聪常常受到一些学生的奚落,一些淘气的学生用粉笔头、电池扔给冯聪,还往冯聪的裤子里灌水。财务部的战老师便为冯聪在办公室准备了一把“专用椅”,每逢下课休息时间,冯聪便去坐在这把椅子上面。3年下来,这把椅子都快散架了,体重200多斤的冯聪消耗太大了。

在学校遭到一些同学的屈辱让冯聪很自卑,一些邻居家的孩子也总爱嘲笑冯聪的“熊样”。有一次,几个同学用塑料袋套住他的脑袋,憋急了的冯聪奋力抓破塑料袋,他还大喊一声:“哎呀,这空气真美好!”回到家,开门时“卟──”的一声,塑料袋还围在脖子上,妈妈一下哭了。每一次受到伤害,冯聪唯一的念头便是骑着自行车急着回家找妈妈。在儿子的眼里,妈妈永远是避风的港湾。

高一期间第一次开家长会,冯英杰去参加了,下课时,老师对他说:“你回去吧,冯聪是个好学生!”兴冲冲的冯英杰赶回了家,他大声对卢尔慧叫道:“你知道吗,老师说冯聪什么了?”卢尔慧仰起头问:“说冯聪要退学,上弱智学校?”老冯重复了一遍:“老师说,冯聪是个好学生!”卢尔慧一下瘫坐在地,手和双腿也麻了,最后还是老冯给她架了起来。多年来的辛酸和遭受的嘲笑、讽刺在那一刻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和满足。

那是一个难眠之夜,冯英杰在家里转悠了一宿,他反反复复问妻子:“怎么回事呢,聪聪成了一个好学生?”

聪聪的进步真的象泉水一样滋润着爸爸妈妈疲惫的内心。在学校,冯聪的各科成绩都很优秀。2001年7月,冯聪走进了高考教室,他报考的志愿是北大生物系。

8月,冯聪以超出录取分数10多分的成绩被北大生物系录取。那一个月,是卢尔慧家的欢乐月。

卢尔慧同丈夫最后让冯聪放弃了北大生物系,选择了海淀区走读大学心理学专业。

冯聪每天骑着自行车回家,他车速极快,埋着头往前冲,那样子常常让妈妈提心吊胆。回到家,他第一声便是:“妈,我回来了!”这一声,便成了妈妈一整天内心的暧流。

2002年9月,以色列残疾人小提琴家到中国访问演出,在人民大会堂的评委席上,端坐着聪聪,他全神倾听看演出。他告诉妈妈,这些曲子,他也会。

冯聪是一个有爱心的孩子,他有一个猪型大钱罐,他说是为西北贫穷的失学孩子积攒钱用的。冯聪还说,从电视里看到西北贫困,他想音乐和英语老师肯定更缺乏。所以,他大学毕业后想去西北当穷孩子们的老师。他很认真地问:“妈,你愿意我去吗?”卢尔慧笑了,说:“孩子,我怎么能拦住你呢?”从小,卢尔慧便教会冯聪学识地图,为的是让他不迷路。而今,能够搜集到的地图都搜集到了,所以,冯聪眼里眺望的世界其实很大。

有很多残疾孩子的家长想寻求卢妈妈的帮助,给她打电话时未成开口泪先流,卢妈妈痛着他们同样的痛。2004年1月,卢尔慧正式成立了为脑瘫孩子服务的“卢妈妈工作室”。

冯聪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在2008年奥运会开幕时,他要到开幕式上去演奏!冯聪说:“我们拉小提琴,开场白还是说外语,用英语向全世界人民问好,并且用英语报节目,曲子的作者是冯聪,指导也是冯聪。”他已经作了一首曲子,是专为2008年奥运会写的。

每逢冯聪在屋子里认真而又夸张地为他心中的奥运开幕式演奏时,卢尔慧便发出开心的笑声。56岁的妈妈,那一年正好60岁,聪聪,妈妈的宝贝,那一年,你献给妈妈的礼物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