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些事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是能够心甘情愿的,有些事一直无能为力。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提香的眼泪流了下来。
提香最开始注意到思年,是因为一个笔记本——一个蓝色塑料皮子的笔记本,有印花,很俗气很陈旧。
那时他们坐同桌,语文老师规定每个人必须准备一个精美的本子记录好的文章里的美丽句子。
第二天思年就拿来了那个本子,放在桌子上,和另一边提香精致光亮的那本形成鲜明的对比。提香看到思年的本子笑了起来,从小到大,除了在电视上,她还没见过这么古董的东西呢!
思年有点生气地说:“有什么好笑的!”
提香问:“你爷爷参加过抗日战争吗?”
思年不解地看她。
“不然你从哪弄来这么个怪物啊!”边说着,提香拿起那个本子打开来看,上面曾经用铅笔写过字现在又被擦掉的痕迹显而易见。她笑得更厉害了。
这一下,思年可是真生气了。他用力夺过提香手中的本子,再狠狠地瞪她了一眼,然后一早晨,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提香却并不急于道歉,反而是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个贫穷的小孩发脾气。
放学后大家都拿着饭盒朝食堂冲,思年却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等人都走光了他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干饼,咬在嘴里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吃一嘴沙子。思年一点都不在意地啃着。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切都被窗外的提香看见。她有点同情地看着思年仿佛有滋有味地吃那块干饼,突然就飞快地跑下楼去。
十分钟后,提香提着一大包东西进教室,思年下意识地把干饼藏在书包里。
提香假装没看见,从口袋里拿出烤鸡,面包和香肠等等等等一大堆营养物,对思年说:“吃吧。”
思年问:“为什么?”
“是赔礼道歉的。”提香说,她想:如果他死要面子的话她就把当着他的面把这些东西仍进垃圾筒。
还好,思年没有让她失望,他甚至连想都不想就拿起桌上的食物,顺便说了声“谢谢”。
呵,真好。提香想:我就是喜欢这种爽快的人。
后来两个人成了朋友。那种没事聊聊天,有福同享,有难各当的,肤浅,但是单纯的朋友。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的话。
那是傍晚,提香放了学后在学校门口等爸爸的车来接她。一辆卡车却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两三个又高又大的男人下来问:“你是陈提香吗?”
提香点了点头,突然一个人过来捂住她的嘴,另外的几个人抓住她的手个脚,把她抬到车上。提香愣了一下,随即就开始拼命地挣扎,可是哪敌得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他们在她嘴里塞上一团布,又把她绑了起来,几秒不到,提香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动。她又惊又恐地看着车里几个并不面善的男人,眼泪唏哩哗啦地往外流。
“放心,我们不会把你怎样的。问你爸爸要到钱我们就放你走。”有人说。
这下提香明白了过来,自己是被绑架了。这种只有在电视里和报纸上看得到的新闻,竟然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提香的大脑一片空白。
果然,他们中有人给提香爸爸打电话,说着一些耳熟能详的台词,诸如“不许报警”之类之类,还象征性地把手机放到提香嘴边,让她说句话。提香刚喊了一句“爸爸”嘴就又被堵住了。那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挂了。此刻提香有点恨自己有个有钱的老爸了。
几个人把她带到郊区一个即将要拆的居民楼里,然后其中两个人留下来看守提香,另外三个人去取钱。
天很快就黑了,两个男人蹲在角落里抽烟,提香除了哭, 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这时,一个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的身影出现,提香睁大眼睛,居然看到思年!
他示意提香噤声,然后从地上捡起一跟木棒,轻手轻脚地走到其中一个人身后,用力地砸上去,那人晕了。另一个人扑了过来,思年和他撕打到一起。那个人很健壮,思年显然不是对手,没几下子就被扔了出去。思年疼得直哼哼,但他奋力地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男人仍去。男人被砸中,“哎呦”地叫了一声。思年继续扔,男人只得边躲边往后退。思年趁他离的远的时候跑到提香身边,把绳子解开。
提香做梦一样的还在发呆,思年已经拉起她跑了起来。两个人在黑夜里跌跌撞撞,这时,警笛的声音救命一样地响起。
回来的时候提香看着车窗外荒芜人烟的田野,十分后怕地想:如果不是思年,也许自己死在这里了都没人知道。而思年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失血过多,躺在一边早已睡着。
英雄救美也好见义勇为也好,总而言之,思年不再是提香普普通通的同学,而是一转身,他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作为感谢,提香的爸爸财大气粗地给了思年十万块当报答,可是思年拒收。提香的爸爸是个很不会交际的男人,他不收他就没了辄,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后把报答恩人的任务交给了女儿。
提香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中午买很昂贵的有营养的食品给思年。
思年心安理得地接受。提香在一边看着他很好味地吃,心里满是喜悦。
就这样一天一天,有一些东西说变就变。
提香突然就发现,如果思年不在的话,她心里面就都空了下来。她偷偷地在学籍卡上记下思年家的地址,然后在某一个周末的清晨提着一大包贵重的东西去找他。
大雨。思年家住在很远的郊区,马路在翻新,汽车过不去,提香只好提着东西下车自己走路。上千快的皮鞋睬进泥里的那一刻,她才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走进小小的杂货铺,思年正在帮母亲搬东西,看到提香时惊奇万分。
思年十三岁的时候爸爸出车祸去世,妈妈一个人带着思年和妹妹两个小孩,靠这家小杂货铺生活。
提香坐在木板凳上,一边听着思年讲家里的事,一边吃着核桃。思年用一个小榔头轻轻敲打核桃,“当当”的声音在这个氤氲的雨天里显得格外清晰。
提香问:“你为什么不要我爸爸的钱?”
“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思年说,“他看到这一切,都不会不管不顾的。”
“我不信!”提香宁可相信,除了思年,没有人会有那么勇敢地像一个英雄那样从天而降。
要走的时候思年指了指提香带来的东西,说:“下次不要带来了,没这个必要!”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提香说,“这些不足挂齿。”思年送提香到了平整的马路上就走了。提香等出租车,突然就拐了回去,她边跑边大声叫思年的名字。思年并没有走远,听到她的声音停下来。
“我是来跟你说,”提香边喘气边说:“我对你好也许并不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那只是个借口,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比如——”提香想不到该怎么“比如”,只好吭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
“我知道。”思年说。
“真的吗?”提香惊讶地问:“你真的知道吗?”
“恩。”思年点了点头,很温和地笑了,健康的嘴角扬成一道很好看的弧线。提香突然发现,思年其实是个很好看的男生,只是并不张扬而已。
坐在车上时提香的心跳地很厉害,她想他知道什么呢?他怎么会知道呢?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呀!也许是淋了雨有点发烧的缘故,她的脸很烫。
下完大雨夏天就过得差不多了,期末考试,再然后是暑假。吹着空调的提香窝在沙发里,无药可救地想思年,以及去他家里的理由。
“刚好路过。”太假了。
“就是想来看看你。”说不出口。
“我也不知道。”
这时,楼下有人喊:“陈提香!”是思年。提香爬在阳台上看到他,又兴奋又甜蜜地想: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思年是来告别的,他说,他就要去外地打工了。
“为什么?”提香急急地问。
“下学期小妹就要升初中了,家里没有足够的钱让我们两个都上学。”
“我给你!”提香脱口而出。
思年抬头看了看她,笑了,问:“你觉得我会要吗?”也是,他有他的骄傲和原则,不然那一次,他就可以拿着提香爸爸的十万块钱过上宽裕的生活。
提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心里冰冰的凉。两个人坐在门外楼梯上的阴影处,天空干净得明媚。
当离别就在眼前时,提香才明白刻骨铭心是怎样的一种痛。思年站起来,拍拍衣服,说:“我要走了。”提香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抱得很紧,但是很快放开。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跑回房间里,靠在门上,脸红心跳和不断蔓延的忧伤。
第二天到思年家时,他已经走了。提香看着凌乱但空无的房间,想哭却哭不出来。走到写字台前,看到书堆里面冒出一角的纸条。拿出来看,上面写着:“我想,我们是爱过的。”眼泪就是在那一刻滴落下来,打到地上,溅成一朵朵的小花。
如果能够不分开,该有多好。注定没有结果的故事,悲伤单独收留。提香想,也许很久以后,自己都不会再从新爱上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