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了喳喳叫。
胡凤花睡得正好,突然被雷劈,一个跟斗坐起,跟蛤蟆似地瞪大眼。
眼睛瞪得老大,可没有焦距,浑澄澄的。吸了一口大气,转头猛推身边正呼呼大睡的戴维德。
“欸欸,起来,起来!”
戴维德梦到捡钱,正高兴,被他这么一搅合,成了泡影,可懊恼。迷迷糊糊睁开眼,瞥着他。
“干嘛?”含含糊糊,一口怨气。
“今天是不是礼拜六?”胡凤花问。
戴维德愣一下。
“日子过糊涂了是吧?今天礼拜天了。”
一听礼拜天,吓得胡凤花蹭的就从床上蹦起,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满地乱跳。
“死了死了,这回死了。”一边跳一边往地上捡衣服裤子往身上套。
戴维德皱皱眉,索性翻身侧躺,用胳膊支着脑袋,看他在那儿表演杂技。也真佩服他,一边跳一边嚷一边还能穿衣服穿裤子,还穿的挺好。
其实是人好,长得靓,身材好,穿什么都有派。
穿戴完毕,他还在那儿来回摇,一脸的惊慌失措。
“死了,这回死了,怎么办?”
看他那副德行,一脑袋白毛汗的,摆给谁看。
戴维德哼一声,翻身从床头摸过烟,往嘴上叼一根。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打火机,蹭亮蹭亮的,啪的一声点着,点上。
他点烟,胡风胡就回过头来,瞪着他。
戴少爷才不管,吸一口,朝他喷。
胡凤花两个巴掌抡得跟风扇似地,扇开。
“怎么了?谁敢要你的命?”戴少爷慢条斯理的问。
胡凤花皱皱鼻子,不吭声,躲烟也不知躲人,往后退一步。
他不说戴维德也知道怎么回事,切一声。
“干嘛?这么怕他?”挑了挑眉,把半拉到床下的被子往上拽一把,盖在腰上。
胡凤花还是皱鼻子,过了两秒才用一种极别扭的语调吐出一句。
“他那样,多可怕。”挤眉弄眼,还用手比划,形容的对方就跟妖魔鬼怪似地。
“有那么可怕么?”可戴少爷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又喷一口烟。
胡凤花再受不了,一咬牙。
“操,不跟你说了。”转身穿上鞋。
“好走不送啊。”床上摆一个销魂的姿势,朝他摆了摆手指,又喷出一口烟。
胡凤花恼恨瞪他一眼,扭头就走,可走了两步他又回来。
他来的那么快,跟龙卷风似地,呼一下就到眼前,蹭一下就跳上床。
浅色的床单上立刻两个大鞋印,脏兮兮的。
“你TM是不是欠虐,赶明儿个老子把烟屁股塞你屁股里,让你丫抽!”
飞起一脚就踹在戴少爷肚子上。
戴少爷叼着烟嗷了一声,捂着肚子在床上滚。
胡凤花又在他屁股上踹一脚,然后潇洒跳下床,呸一声。
“装个屁,你装死去吧。”说完,扭头就走。
这回真走了,就留下戴少爷卷成一团窝在床上,发神经似地呼呼笑。
笑着笑着,床单就冒烟了。唬得他猛地蹦起,抖床单,七手八脚的拍,好险把火头给灭了,差点没烧起来。
看着烧破了一个大洞的被子以及印着两个鞋底的床单,戴少爷这下笑不出来了。
坐在出租车上,胡凤花依然惴惴不安。
他自己当然有车,可哪敢开啊。这心慌意乱的,万一撞车就不好玩了。开车还是要专心的。
打车到目的地,要付钱的时候这少爷才发现自己兜里没带钱。嗬,这事整的。
他刚犯难,那头就有人小跑着从大厅里出来,到跟前。
“胡少,周总在里面等好久了。”来人火急火燎的一头汗,说道。
胡凤花心里咯噔一下,皱着眉指指司机。
“还没给车钱。”
“是是,我会搞定,您里边请。”人带着讨好的笑,殷勤的帮他开车门,就差没上来搀着他下车。
其实他还真想有谁这会过来搀自己一把,一想到里面那人等他好久了,他就腿软。
可腿软也得进去,再不进去,他就不是腿软这么简单了。
咬咬牙狠狠心,大步流星推门进去。
一扇玻璃门,分割两重天。
外面是艳阳高照,气温直逼里面却是阳春三月,乍暖还寒。
一冷一热,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胡凤花搓着胳膊往里走,在大厅就看见周秦。
坐在一张小方桌前,翘着脚,靠着椅子。小方桌上摆着一个水晶烟灰缸,已经积了好几个烟屁股。
也不知是看见人还是看见烟,让他觉得眼疼,眯了一下。
他瞧见了周秦,周秦却像瞧不见他。就自顾自坐在那儿管自己一口一口的抽烟,他抽烟不像赵小川那么凶,也不像戴维德那么浪。表情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阴沉沉的。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胡凤花心里想。
打什么时候开始这人就这样了?不管是数九寒冬还是盛夏六月,都浑身冒一股子寒气,凉的人心里发慌。
不光凉,还怪。一年四季不管冷热,身上就穿一套衬衫西装。颜色总是黑漆漆的,
款式还是掐腰的。坐在那儿还行,一站起来,特别高,特别瘦,特别的风骚。偏他一年到头就一张死人脸,阴气沉沉,笑也跟皮笑肉不笑似地,正经又像是假正经,说不出的别扭。
让人心跳,直跳悬崖,落地摔死。
胡凤花咽了咽口水,拖着脚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
他走得近了,那自顾自一本正经抽烟的周秦才仿佛察觉到似地,缓缓撩起眼皮。
看到周秦额头上明显的法令纹,胡凤花鼻子皱一下,心里暗骂一句,老东西。
老么?是老了。哪个能像他这样总是青春年少无忧无虑。
只可惜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代价,太高昂了。
周秦就这么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手指夹着烟,没再抽。
等着身长面白玉树临风青春貌美的花朵走到跟前,他才微微翘了翘嘴角,把手里的烟蒂往水晶烟灰缸里用力一摁。
看着原本通红的烟头呲的灭了,雪白纤细的香烟被三根修长漂亮的手指头那么来回的摁着,摁到扭曲,破碎,死亡。
才解脱,被松开,丢弃在烟灰缸里。
胡凤花又咽了咽口水,心情忐忑。
摁灭了烟,他就放下翘着的腿,刷一下站起身。两手抓拢敞开着得西服,把扣子系上。
他系扣子的动作从容而干练,快又不匆促,像是一个已经熟练的仪式。
有些人脱掉衣服性感,有些人则是穿上衣服性感。周秦显然是后一类。
看着他把西服扣上,掐出瘦瘦窄窄的腰身,那一抹黑,让胡凤花没来由的喉结一紧,后背脊一阵嗖嗖的凉意窜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从第一眼看到周秦时起,他就知道他长得好看。周正,英俊,难得的一股正气,干净极了。他喜欢这种味道,像一种纯净的宝石,清澈坚强美丽动人,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可现在的周秦却不是这样的味道了。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改变,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改变的,等明白过来,他就已经这样了。可这样的周秦,更诱人。
是的,诱人。
一种由内而外的性感,即使他从头包到脚,都能从衣服里透出那股味来。一种致命的诱惑,有毒的,阴冷的。
让你在感受到寒冷的同时,内心却着了火。
你知道这是有毒的,致命的,会烧光一切的。可依然逃不开诱惑,因为他实在诱人。
可这怎么会是周秦?
胡凤花打一个寒颤,下意识的想退后。
周秦一把抓住他,手如钢捁,锁住。
他呼吸一紧,喉结微微颤动。
“走。”周秦贴过来,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就只能乖乖的跟着他走。
道上都知道小秦王有怪癖,明明兜里一把把的钞票,但就喜欢住小屋,而且还是破屋。
住小屋破屋还不算怪癖,更怪的是他还喜欢住鬼屋。
试想,一整栋老房子,他就住一间,40平米的。其他都空着,关着。一到晚上,黑漆漆的,一点人气也没有。整栋楼就他住的那间屋子亮灯,大老远看,可不就跟鬼屋似地。
别说晚上,大半天都够拍鬼片。
那么好的地段,他就不拆,就自己一个人住,不是怪癖是什么。
胡凤花以前是蛮喜欢他这小破屋的,死皮赖脸也要挤进来,找打找骂。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屋不在大,有周秦就行。
现在这鬼屋里还是有周秦,可神仙变了鬼,逍遥居也就成了鬼窟。
他实在不大乐意来了。
周秦也知道他不乐意来了,一般平时也不强迫他来。但今天又把他带到这儿来,不用说也知道是生了他迟到的气。
这人说话再平和脸上再有笑,也是不能再当真的了,谁知道他笑的时候肚子里想的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他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周秦,而是小秦王了。
不好惹了。
因为心里不乐意,胡凤花上楼的脚步就拖拖拉拉的。这楼虽然又老又破,不过打扫的还是很干净的。只可惜,屋子一旦没了人气,打扫的再干净也是灰蒙蒙的,一股子死气沉沉。
走几步他就回头看看。
周秦就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他是赶鸭子上架的那把钢刀,优雅而从容,从头到脚冒着凉气。
大概觉得胡凤花是砧板上的肉了,周秦都不怎么看他,微微耷拉着眼皮,低着头在烟盒上敲着烟,心不在焉的,又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从高处看,可以轻易从敞开一个口子的衬衫领口看到他的锁骨。
男人的锁骨也是可以很性感的,只是瘦总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冲击,看多了,心脏吃不消。
走到四楼,到最里面那个单元,胡凤花在门口停住。
他没钥匙,进不去。
周秦在后面慢悠悠的上来,走到跟前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从头看到脚,缓缓的,慢慢的。
胡凤花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侧过头去咳嗽一下,眼神飘远。
四面都是高楼大厦,凌空俯视,越发显得他们待着的这地方阴暗逼仄。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要是一开始就这样,他可真犯不着搭上。说心里话,他还是喜欢周秦,不喜欢小秦王。好吧,小秦王也又小秦王的魅力,但是吃多了累啊,身体遭不住,心理压力也太大了。
可他又不敢说,敢说难道就有用?以前他敢说,可结果呢?
胡凤花胡思乱想着,猛的就被人从身后拽一把,拖进了屋子里。
他都来不及有个思想准备就哎呀叫一声跌进一片昏暗之中,瞬间被吞没。
铁门啪的一声就甩上,把门口那点可怜的天光也撂在外面。
屋子里又暗又凉,和外面简直就是两重天。窗帘遮的严严密密,恐怕有好一阵没打开过了。
乍一进来,胡凤花浑身不适应。皮肤不适应,眼睛不适应,心里也不适应。
他深吸一口气,凉凉阴寒的空气争先恐后的冲进肺里,差点呛了。
啪的一声,周秦开了灯。
一下屋子里就亮起来,但胡凤花总觉依然看不清这屋子。
明明以前他对着屋子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清楚熟悉,但现在却什么都模糊了。
又是啪的一声,他下意识的扭头,看到周秦把手里的烟盒搁在餐桌上,缓缓转过身来。
胡凤花后背脊又是一阵凉意,头皮都发麻。
他不怕周秦,但他真有点怕小秦王。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人心一旦变了,就什么都变了。
屋子太小,客厅太挤。周秦一转身,一跨步就到他跟前,贴的都快鼻子碰鼻子。
胡凤花总觉周秦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气势压人。明明两人的身高差不多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以前……他总想起以前。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总是他欺负周秦,俯视周秦。他是胸有成竹厚皮厚脸的无赖,而周秦是可爱又美丽的良家少男,逗一逗就满脸红,多么有爱。
可现在……
他贴的那么近,可偏偏可还隔着两三个毫米。气息传过来,微热的,带着烟味,还有薄荷味。
薄荷味应该是清新的平和的天然的,让人放松。可这薄荷味一旦混合了周秦的体味,就变了。变得那么性感,阴冷,像缓缓游动的银环蛇,漂亮而又剧毒,极富攻击性。
胡凤花的呼吸逐渐加重,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对方什么都没有做,可他只是站在这儿,看着他,闻着他的气息,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可现在不是以前。
也许只是想喘口气,他微微闭上眼,别开头去。
但这样的动作在周秦眼里就是一个认输的动作,既然对方认输了,那么得胜一方自然就可以任意处置。
所以他一下就扑上去,一口咬住对方的喉结。
周秦觉得自己并不爱胡凤花,至少并不爱此时压着得这个。
他爱的应该是那个注视着自己,难得认真的说“你敢娶,我就敢生。”的那一个。
可那一个却骗了他,所以他就由爱生恨。
可那个骗他的胡凤花已经死了,化成灰,烟消云散,他又去恨谁?
爱不得,恨也不得,这才叫爱恨纠结。
赚那么多钱,积那么多爱,怀那么多恨,到头来连个可以发泄的对象都没有,这活着还不如死了。
对,死了的那个最轻松。
后来,他们就来找他。再后来,身下这个胡凤花就回来了。
可他不爱他,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是妖是魔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胡凤花?
是,他有胡凤花的容貌,胡凤花的记忆,胡凤花的喜好。他挑不出这个妖魔鬼怪的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鬼东西就是胡凤花。
可这不是他想的,爱的,恨的那个胡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