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念书的时候,盘龙江妩媚如一待嫁少女。她的前额亮亮的,在深山老林中若隐若现。我偷偷地抚摸爷爷留下的地球仪,盘龙江差不多飘扬起来。
那个晚上,在贡镇,我向着她的方向跪下——十多年后我辗转来到盘龙江边,她却像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懒散地躺在冬日的阳光下。
日子是枯燥的。阳光停着不动,看不见水鸟。我跟邵美说,日子是枯燥的。岸边的沙泥像一块佤族姑娘的绸子。没有脚印,鸟粪也没有。水忧郁得像南唐李后主的那段历史。我伸个懒腰。
上流不远处是虎跳硖,隐隐听到乱世般的叹息。而我面前的水势,很缓很缓,随随便便流着,仿佛要到远洋去她也不知道。因为没有渔人,我也就不敢肯定水中有鱼了。《山海经》是怎样描述的,我确实是彻头彻尾的忘记了。
血液也这样随随便便流着,睡着。
梦中,除了心悄悄跳,我站在岩石上,像一块岩石。对岸的芭蕉林出自三流画家之手,僵死的,一如从洪荒站到了现在。眯了眼睛望去,才看得出它是一个主人,一个善良的贫穷主人。它一直没有收回它悲哀的脸。是的,盘龙江这个流浪汉,爬涉到它面前,它什么也不能施舍。要知道啊,澜沧江,浑身都湿透了。
一只神秘的手柔柔地掏空我的五脏六肺。我什么也看不见。整个儿像盘龙江一样飘扬起来,我疲备不堪地跪下,盘龙江掉过头,泪流满面地向我流来。慈祥地淹没了我。它松松垮垮的奶子,干枯的手臂,散射的目光——我的的确确看见盘龙江了。我大声告诉邵美,她远远站在下游,像一个点,像一段岁月,像一条河床静静地等着盘龙江去睡,去流。
解开皮带,我背对着邵美心事重重地往江中撒尿。
和邵美约定好的返期迫近。
离开贡镇那天,老爸又数给我5000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就是耍朋友也要省着点儿花嘛,听你妈说你在处对象,这次给你这么多,你个把月就毕业了,我再不给你寄钱了。”老妈也凑过来,笑嘻嘻地整理了一下我的脖领说:“注意身体哟,快要工作了。”
在父亲妈妈送别的目光中,突然间感到莫名的压力席卷而来,快毕业了,何去何从?总不能大学毕业卷着铺盖回贡镇吧?
火车上空荡荡的,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把硬座当床,躺直了打鼾。我也躺下,枕在胳膊上想邵美。
阳光断断续续地照着。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邵美依旧在屋里看书,我没精打采地听凭影子玩弄。在这个李公朴先生曾经徊徨的小院,伶俐的耗子一而再再而三爬过弧形的花墙。丢开给用人单位写的求职信,我准备回房间的时候,隐隐又听到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