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爱那么短,爱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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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谁是你的前世,谁是你的今生(2)

好几次,她想纵身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让自己脆弱的身躯与坚硬的水泥地在轰然撞击,彻底结束那在黑暗中摸索的苦痛,但父母拳拳的爱,紧紧地拉住了她——她是父母的希望啊,她不能只想着自己,不能再让爱自己的人伤心。

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以后,她开始学习使用电脑,学习运用盲文软件写作,让忙碌和充实一点点地冲淡弥漫心灵的痛苦。看到她一天天地坚强起来,父母在宽慰中,仍没有放弃为女儿寻找光明的努力。五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不惜负债,带着女儿大江南北地四处奔走,期盼着有一天奇迹能够降临。

也许是他们的执著感动了上苍,许多专家都断言的“不可能”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可能”――在一次连医生也毫无把握的依然是“试试看”的视网膜移植手术过后,蓝天碧水红花绿树,所有那些记忆中的美景,全都在刹那间又重新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不知道,在她的双眼尚未重新看到这缤纷的世界之前,有一份特别的爱情已向她走来了。那个优秀得无可挑剔的他,像是怕被别人抢走她似的,在她缠绕眼前的绷带还没拆掉时,便将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放在了她的床头。

她爱了,爱得那样沉迷,那样幸福,特别是每每当他坐在面前,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望着她那清澈如水的双眸,他纯净无瑕的目光里燃烧的满腔柔情爱意,是那样无以掩饰的真切而热烈。久久,久久地,他们四目相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时刻静了下来,在无声地诉说着生活如诗般的美好。

当然,她也曾有过困惑:英俊帅气的博士,怎么会爱上她这个各方面均平平的她呢?每次认真或随意地问他,他都笑着回答她:“因为在你的眼睛里,盈着我无法拒绝的爱。”

“真应该感谢那位为我捐献视网膜的陌生的同龄女子了,她不仅仅带给了我光明的世界,还带给了我一份让人羡慕的爱情。”迎着他春天般的笑容,她满怀感激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两颗砰砰跳动的心,起伏着亲亲密密的爱的旋律。

红叶飘飞的十月,他们牵手走进了撒满祝福的婚姻殿堂。仍像恋爱时节那样,他们心灵相契,常常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一次手势,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把那份爱渲染得如诗如画。爱意似水地流淌在他们的每一个朴素的日子里,人们更多地见到的是簇拥在他们周围阳光一样自自然然的幸福。

女儿开始咿呀学语了,她浸润了真情挚爱的作品也开始纷纷地见诸报端,而他的事业也正一帆风顺地向前推进着。虽然知道追他的优秀女孩很多很多,但她已不再傻傻地问他当初为什么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上自己。她只是常常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感激那个送给自己明眸的女子,一定要把双倍的爱,送给无悔地与自己牵手一生的他。

结婚五周年,他们选了本市最好的一家酒店来祝贺。在雅致的包间内,两人相对而坐,氤氲的烛光渲染着浪漫的情调,两人好像一对初涉爱河的情人。平时滴酒不沾的他,那天的兴致很高,和她一杯一杯地喝着甜软的红酒,两人絮絮地说着说了千遍也不厌倦的情话——他们都被幸福灌醉了。

蓦然,他探过身去,再次捧起她那红润的双颊,定定地望着她脉脉含情的双眼,许久许久,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已凝固。

他将嘴唇轻轻地移开她那扑闪的睫毛上,紧紧地揽她入怀,贴着她的耳朵喃喃自语道:“就这样,爱,沿着明眸走进心灵,永远,永远。”

那是她至今尚不知晓的秘密——那个将视网膜捐给她的女子,曾是他的第一个女友,是那场突然的车祸夺走了她如花的生命,在她生命弥留之际,她明眸闪烁着让他答应了她最后一个爱的请求――他一定要尽快走出悲伤,要好好地去爱自己,去爱别人,她虽然不在了,但她的眼睛还在关注着他幸福……

是的,那双盈满深爱的双眸,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注着浸润心灵的爱的洪流,而被温暖的,已不单单是他和她。

那些爱,云淡风轻

在京城举办的一次青年评论家高级培训班上,他与她邂逅。

他们的相知,比他们的相识要早许多。她是近年来冒出的一位颇“另类”的高校批评家,她那些,不拘于司空见惯的学术范式,而多有学术创见的率性文字,呼啸而出,已赢得学界内外大片的赞赏与关注;而他,则更像一个激情壮烈的文化斗士,虽然偏居于西部的一个古城,却视野开阔,笔力千钧,锋芒毕露,读他的批评文章如读恣意汪洋的文化散文一样过瘾。

他们的文章有一些相似,比如内里充沛的激情,比如诗化的个性言说方式;他们的文章也差异显然,比如她的慧眼独具、绵里藏针、信手拈来,他的高屋建瓴、大开大合、粗放不羁,尽管彼此从未谋面,但相互间早已在心底敬佩着对方,仿佛两个未入流派的世外高手,一样的英雄相惜。

及至相见,他才愕然:像她这般秀气得有些纤弱的江南小女子,似乎更适合写些“人生若只初相见”之类的青春美文。而他亦出乎她平素的想象:他并非彪形大汉,也没有满脸络腮胡子,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乍一看去,他更像一介白面书生。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第一个相同的感受是:确实不能以貌取人啊。

培训班开课没几天,他和她便坐不住板凳了,那些专家学者的高言大义,没能吸引他们,倒是大街小巷那些茶馆酒肆,让他们难以拒绝其诱惑。

先是他主动邀了她,而后是她热情地邀了他,再后来就分不清是谁邀谁了,反正校园附近大大小小的酒店、酒吧,都留下了他们开怀对酌的身影。

其实,她的酒量不大,但她爱喝酒,尤其喜欢与爱喝酒的人对坐,喜欢看到饮酒人率真的言行,而他称得上一个真正的豪饮者,即使醉了,也决不失态。借着那酒,他和她老朋友一样心无介蒂,畅所欲言。

他们一样看不惯学术圈中那些狐假虎威,鄙视那些繁文缛节,痛惜许多人被某些体制束缚住了又去束缚更年轻的一代……他们著文棱角分明,为人处世却收敛了锋芒,生怕伤了别人。就是逃课,也没忘了编织许多漂亮的请假理由。

他性情豪爽,思路敏捷,只一杯酒下肚,他便滔滔不绝,再饮一杯,他更是妙语连珠了。她则喜欢以手托腮,像一个天真的中学生,歪着头听他口若悬河。间或,她也会来一句精彩的插话,惜墨如金似的俭省。

酒酣之际,他逗她:“光听我演讲了,你得付学费啊。”

她伶牙俐齿地反击:“有这样的红袖陪你喝酒,听你肆无忌惮地放言,你该付我学费才是呢。”

只此一句,他就不知该如何反驳了,爽声道:“你厉害,我服气。”

她嘴里回敬着“还是你厉害”,抬手为他斟酒,两人举杯深情一碰,彼此眼神里的丰富内容,她和他都懂,无需一个字来点破。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他选了一家特有情调的酒吧,点了她非常喜欢的那种名贵的法国红酒。在那有些朦胧有些迷离的灯光下,默默地听着悠扬的钢琴曲一支接一支地缓缓流淌,他和她轻轻地啜饮着那些温润而绵长汁液,安静地沉浸在那氤氲弥漫的氛围里,忘却了时光的流逝,仿佛整个世界都慈爱起来。心的怦动,变得那样清晰。

这样真好,看着她微醉的红颜,多像一首婉约的宋词。

这样真美,看着他手足无措的天真和善良,多像梦中的初恋。

他们其实什么都没说,他们似乎又说了很多很多。他懂得,她也懂得,他们半尺之外默默无语的凝视,是爱,是让无数的语言都苍白的爱。

培训班结业的晚宴上,只那么一杯,他便有些醉了,醉得怅然无语。她亦醉了,醉得泪眼朦胧。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心知肚明。

无数个日子过后,她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两人的生日酒会上,他热切伸出又陡然收回的手,那一定是在说:对于她的世界,他已迟到了一步,也就注定迟到了一生。对她,他倾情送上的,只能是祝福。

而他独自把盏时,也经常会怅然若失地想起她那明媚的眸子,想起她隽永的笑容,仿佛听到她轻轻的心语:只能站在那个距离了,不是不爱,只是不能。

虽然互留了手机号码和电子信箱,却像约好了似的,他和她都没有拨响那一串难免会掀起情感潮汐的数字,而是不约而同地更加关注报刊上彼此的名字,从那些研讨会、座谈会等活动的报道中,了解到彼此的行踪,知道了彼此都在世俗而优雅地忙碌着。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大堆的文字中间,欣喜地发现对方新写的文章,比看到了自己的文章还要兴奋,总要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读完。因为彼此心有灵犀,那些恣意、灵动、深刻的文字,很容易扣动他们敏锐的情感经纬,读着读着,就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一个字——好。

数年后的一天,他去北京一家出版社谈书稿的出版事宜。不经意间,得知她也此时正在北京参加一个女性文学研讨会。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拨响了她的手机,这竟是他们那次北京一别后的第一次通话。她立刻就喊出了他的名字,那声音里满是惊喜。

还是当年的那个酒吧,重新装修后更多了一些现代意味。

旧地重逢,举至眉前的杯子微微地颤动着,他的眼睛里又多了几许沧桑,她亦然。他故作轻松地笑笑:“你还是那样美丽依旧啊!”

她莞尔:“你也一如从前那般英俊啊。”

两人轻轻地碰杯,慢慢地啜饮,无数话语尽在不言中了。

当然,还是有许多话要说的,零零碎碎的,不过是工作、家庭、写作中的寻常话题,简单而有些散乱。他没了曾经的健谈,她却多了女人的絮叨,像是反串了角色,他成了一个喜欢静默的倾听者。只是他的心,此刻并非真的静若止水,而是波涛暗涌。

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往事是否如烟这个话题,他仰起头来,望着她的眼:“你相信缘分吗?”

她没有迟疑地点点头:“我相信有些结局早已注定,冥冥中的某些力量是无法抗拒的。”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有些努力的挽留,握住的也只是一缕怅然。”

“所以,才有了那些刻骨铭心的遗憾,一生一世。”两行泪终于忍不住了。

他把纸巾递过去,她多么想就此握住他的手,任他温柔地为她拭去疼痛的幸福。此时此刻,她心里特别地渴望。

就在十指相触的瞬间,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接过纸巾很不淑女地飞快一抹,迅速转移话题:“还这么容易激动,看来还不够成熟啊。”

一句笨拙的掩饰的话,让他眼中蓄满的晶莹再也撑不住了。

“呵呵,被你传染了。”他苍白地辩解了一句。

“一样的德性,这辈子都无可救药了。”她的轻松一语,将曾经与此刻的种种美好,全都涵盖了。

出了酒吧,顺着灯火辉煌的长街走了不足百米,互道一声“再见”,他们各自打了出租车,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再后来,他们再没相见,仿佛被带进大海的两枚叶片,他们甚至没有再通过电话,包括节日祝福的短信也没有发送过,似乎他们从没爱过,从心灵深深处。

是的,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他们知道:生命中的那些爱,本来就应该云淡风轻。那样,才有美的意味,如陈年佳酿,值得细细地一品再品。

本次航班抵达爱情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坐飞机,不是去求学、求职,也不是探亲、旅游,更不是因为工作,只因突然萌发的体验一下在高空中俯视红尘的念头,她在25岁生日这一天,选中了这一飞往南方的航班。

连最简单的行囊也没有,她只带了身份证和少许的钱,面色沉郁地登上飞机,找到靠舷窗的座位。飞机顺利地升空,前后左右很快便被一片片洁白如絮的云朵簇拥了。那样静美的飞翔,真的像一首明快的乐曲,她不由得想起了一部外国小说中这样精彩的描写。

透过舷窗,她的目光直视海拔万米之下的苍茫大地。她看到了如墨的群山,看到了大块平整的田野,看到了弯曲如带的河流和高速公路,看到了那些由密集建筑围成的城市。飞机下面的一切都渺小起来,看不清一个独立的人影,也看不清一座孤独的房屋,只有若隐若现的模糊一片。一路追随的白云似乎触手可及,她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云朵中间,轻盈如一片羽毛。

邻座的小伙子显然很会冲淡长途飞行的单调、乏味,飞机一平稳,他便拿出一本书翻阅起来。倦了,便闭目养神。

她把俯视的目光收回,坐在那里,思绪纷纷攘攘:她想起了离异再嫁的母亲,想起了母亲的那些眼泪和低矮得近乎卑微的愿望;想起了一生放荡不羁的父亲,想起了父亲那被酒精涨红的脸颊和他那乱七八糟的情感生活;想起了童年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读小学时同学嘲笑的眼神,读中学时被街头无赖调戏却只能一个人偷着哭的夜晚,还有接到大学通知书时如释重负的解脱,还有靠勤工俭学仍学业优异的骄傲,以及求职路上那些辛苦和意外收获……那些散乱的琐琐屑屑,此刻都涌来了,扰得她的心乱哄哄的。

当然,她很快便想到了大卫――那个曾让她心暖、心凉到心碎的他,从大学图书馆里的初相识,到校园内外爱恋的浪漫,再到毕业后的波波折折,她本以为这一生跟定了他。却不曾想到,他的那些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都不过是在编织一个爱的骗局,而她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那天,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麻木地望着医生那见惯不惊的淡漠的脸,听凭那些钢质器械一次次探进身体,将那团由爱的激情孕育的模糊血肉取出,连同那些自己无数次美化的爱。那一刻,她感到了一种降至冰点的冷,从头到脚,从外到内。也是那一刻,她对爱有了被彻底掏空的绝望。

大卫又在多情地恋爱,他刚刚离开一个学艺术的女孩,那个家境殷实、长得也漂亮的女孩,便那样幸福地被他揽着腰,招摇地走在长街上。而她上前好心的提醒,只换来那女孩一句“神经病”的指斥和不屑的白眼。

既然爱可以被玷污,是非可以被颠倒,那么,退到绝望的谷地,便也是很正常的了。那个可怕的念头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心,并一点点清晰起来,被她一步步地落到了实处——她写好了辞职信、遗书,还清了所有的欠款,给母亲买了一件最贵的衣服,并在父亲的坟头坐了一会儿。接着,她登上了这次航班,去那个有很多木棉树的城市,最后看一眼曾给她写过很多诗的一位高中同学。然后,她准备在那个叫海角天涯的地方,和那片辽阔无边的蔚蓝永远地融在一起。

“哎,美女,不舒服么?”邻座的他醒了,看到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珠。

“心里有一点儿难受,一会儿就好了。”她掩饰着。

“吃一块水果糖吧,朋友告诉我,乘机心里难受时,吃一块水果糖可以缓解,可我从没试过,你试试吧。”他递给她一块很高级的水果糖。

“谢谢!我心里的痛,忍不了多久了,就要彻底地不痛了。”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向陌生的他透露这个心中的秘密。

“哦,美女,你可不要自己折磨自己啊!”他立刻紧张起来。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像个美女?”她苦笑道。

“怎么不像?就是有点儿忧伤,是典型的抑郁美。”

“抑郁也是美?”她认真地看着那张纯净的娃娃脸。

“当然了,抑郁美的极致,便是从绝望中发现希望。这是我经历了一场生命危机后,得出最深切的感悟,好几个哲学家也都有过类似的论述,可惜我都记不住原话了。”他一本正经道。

“你也经历过生命危机?”她的好奇被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