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驱报》的储备斗牛评论员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些厌烦,弯着腰,低着头,在膝盖前方的水泥墙上写着字:“它叫冈巴涅洛,黑种,它愤怒地跑入场中,速度达到每小时90英里。”马努埃尔依靠在场边的围栏上,看着奔跑的公牛,舞动着手臂。吉卜赛人扬着披风跑了出来,公牛向披风全速跑去。它的脑袋低垂着,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吉卜赛人以“之”字形奔跑着。公牛看到了经过的人,就不再追逐披风,而是向他奔去。吉卜赛人开始了疯狂地奔跑,他在公牛即将撞上那红色的木板围栏时极快地躲开了。公牛狠狠地撞了两回,但都撞到了围栏上。此时,《先驱报》的评论员点了一根雪茄,抽了起来,然后把那根火柴扔向公牛,在笔记本上继续写着:公牛身体巨大,牛角也十分锋利,这些正是花钱看比赛的消费者所喜爱看到的,公牛用行动显示了它对斗牛士领地的占有欲。
公牛在拼命撞围栏,这时马努埃尔已经走到了沙地上。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向祖里托,发现他骑着白马正在围栏附近站着,他所站的位置是圆形斗牛场左侧约四分之一处。马努埃尔把他的披风举到胸口前方,向公牛喊道:“嘿!嘿……”公牛把对着围栏的头转了过来,变成身体的后部抵着围栏,它好像是要以此来发力冲击。它刹那间就向披风奔了过去,头向披风顶去。这时马努埃尔转动脚跟躲到了一边,他又把披风抬到了胸前,向它挑衅着。每次挥舞过后,他都会重新举着披风站到公牛的对面。随着公牛的每次进攻,他都会转动脚跟闪过。观众的欢呼随着他每次挥舞的披风响起。
他一连舞动了四次披风,公牛也发动了四次攻击,每一次他都举得很高,公牛次次都被这浪潮般翻滚的披风所吸引,发动攻击。他舞动过五次后就把披风放在了屁股的位置,脚跟转动起来,舞动的披风简直就是芭蕾舞演员的裙子,而公牛似乎变成了一条腰带,跟着转绕着。他想让公牛面对骑白马的祖里托,于是向一边闪去。公牛走到前面停了下来,稳健地站在那儿。马与公牛正面相对了,马的两只耳朵弯向前方,嘴唇不停地抖动着。祖里托把帽子压到眼睛上方,向前倾斜着身体,长矛在右腋下夹着,向下倾斜着长矛的前半部分,用那尖尖的三角铁指向公牛。
《先驱报》的评论员边抽烟边看着牛,手里写着:马诺洛这个老斗牛士表演一套观众喜爱的动作,他结束时的动作有些贝尔蒙特的味道,获得了观众的掌声,接下来就是骑士刺牛的部分了。
坐在马上的祖里托在目测公牛和长矛尖的距离。公牛在他看向地面时终于鼓足了力气,它直视着马胸冲来。它冲到马的面前低头用角去挑马,这时祖里托举起长矛,用长矛尖向公牛那鼓起的结实的肩膀插去,把全身的力量都灌输到长矛上,狠狠地刺入,他同时用左手拉缰绳使白马的前蹄腾空而起,把马向右调头,与此同时,用力向下推动长矛,这样牛角就从马腹下穿过,让马躲过危险,马蹄已经落在地上,身体颤抖着。公牛看到赫尔南德兹手里拿着披风,就向他冲了过去,尾巴扫过马胸。
赫尔南德兹为了把牛引向别处,就向另外一名长矛手奔了过去。他舞动披风把它引到长矛手的对面,自己向一边撤去。公牛发现马后就立刻冲了过去。这个长矛手没有刺中公牛,只是从它的背上划过,马被它的攻击惊得跳了起来,长矛手把右脚抬起使身体向左侧倒去,离开马鞍有一半的距离,让马挡住前方的公牛。牛角刺入马的身体把它挑了起来,马被狠狠地摔了下去。长矛手用靴子踢开马,得以脱身。他躺在地上等人来拉他,那时他才能站起来。
马努埃尔看见长矛手很安全,也就没急着过去,任凭公牛对倒在地上的马进行攻击。这样的长矛手就应该经历一下这种场面,使他有忧患意识,这样很好,下次他就不会再这样笨了,能坚持的时间会长些。这些人素质太差了!他朝祖里托看去,祖里托正骑着马挺立在围栏边的沙地上,等待着。
“嘿!来呀!”马努埃尔向公牛喊道,他为了吸引公牛,就用两个手举着披风。公牛放弃了马向他的披风冲过来。马努埃尔斜着跑,把手里的披风打开,高高地举着,然后他停下来脚跟一转,就让公牛转了一个弯,恰好在祖里托的对面停下。
“公牛冈巴涅洛把一匹不顶用的马弄死了,而代价是被刺两次,赫尔南德兹和马诺洛正在引开它,它开始向马镫进攻,能看得出它对马没有一丝怜惜之情。老长矛手祖里托重现了他当年的技术,特别是他的运气还是那么好。”《先驱报》评论员写着。
“好!干得好!”坐着评论员身边的一个观众呼喊起来,他的这声呼喊被大片的叫喊声所吞没。他在评论员的背部拍了一下。评论员朝下方的祖里托看去,此时祖里托的身体向外倾斜出去,夹在腋下的长矛向下倾斜着。他的手都快要握到长矛尖了,他拼尽全力向下扎去,这样一来公牛就靠近不了啦。公牛推拉着,使其不能用牛角去顶马。祖里托身体向外倾斜在牛的上方,一边抵制着牛的反抗,一边使马慢慢地转过身体,摆脱牛的进攻。祖里托在马脱身之后,就不再紧紧地抵制了,松开了钢矛放牛过去。公牛从钢矛下挣脱开去,长矛的三角钢尖从公牛鼓起的肩膀上生生地扯下一块肉。此时,赫尔南德兹的披风出现在公牛的鼻前,公牛看见之后就拼命地向他冲去。公牛被他引到了空旷的沙地上。
祖里托向身下的马拍了几下,向冲击赫尔南德兹披风的公牛看去。观众在明亮的灯光下呐喊着。
“你看到它了吧?”祖里托对马努埃尔说道。
“奇迹啊!”马努埃尔说。
“刚刚我刺中了它,看它现在的样子。”祖里托说道。
随着那快速转动的披风停下,公牛的腿滑了一下,跪在了地上,它努力地想起来。马努埃尔和祖里托站在沙地的远处观看着,公牛喷出的鲜血发出亮亮的光芒,从它黝黑的肩膀流下来,看起来油光水滑的。
“刚才我就刺到它了。”祖里托说道。
“这头牛不错。”马努埃尔说道。
“他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它肯定会死在我的矛下。”祖里托说道。
“该我上了。”马努埃尔说。
“看看它现在吧。”祖里托说。
“我必须去那儿了。”马努埃尔说完就向斗牛场的另一边跑去。马努斯拉动马的缰绳向公牛走去。助手们手里拿着棒子排成一队狠狠地击打着马腿,让它向公牛所在的方向走。公牛低头站着,用蹄子扒着地,犹豫着是否向前冲。
祖里托骑着马向那里走去,表情阴郁地看着,没有漏掉任何细节。最后,公牛向牵马的人群冲去,那些人跑向围栏,长矛手刺得很不好,实在是太远了,公牛冲过去把马挑了起来,弄到了自己的背上。
祖里托看着穿红衬衫的助手们跑了过去,把长矛手从那儿拽了出来。长矛手站了起来开始挥舞手臂咒骂。马努埃尔和赫尔南德兹都已拿着披风站好了。那匹马还在那头身形巨大的黑牛背上,垂下的马蹄摇晃着,它的缰绳在牛角上缠绕着。这头黑牛的腿已经断了,但它还是扛着马一瘸一拐地走着。公牛的脖子弓着用力地顶着,腿蹬着,推着,使劲地冲击着,想把马从它身上甩掉。在公牛把马从它的背上弄掉之后,它就冲向马努埃尔的披风。
在公牛冲向马努埃尔时,他感到公牛的速度渐渐地慢了。它上还在不停地流着血,弄得它侧腹上都有那闪亮的血迹。
马努埃尔为了使它愤怒起来,又一次举起了披风。它冲过来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凶恶地看着披风。马努埃尔向一边侧转,双臂举起,把披风拉得紧紧的,摆出了“贝罗尼卡”式的招牌动作。
此时,他站在牛对面。它的头已经更加低垂了,这都要归功于祖里托。
公牛看见马努埃尔挥动披风就向他冲了过来。他侧过身完成了一个“贝罗尼卡”动作,干得很漂亮。此时他想:“这家伙的动作可真准啊!公牛已经累了,不再动了,只是看着。它在寻找着,看到了我,我必须再次挥动披风让它愤怒。”
他开始舞动披风,公牛看到后,向他冲了过来。他侧身一闪,躲了过去,公牛紧挨着他的身体擦了过去,距离非常近,马努埃尔心想:“我可不想离它这么近!”
公牛从他身边擦过后,他的披风边上都沾上了牛血。
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马努埃尔面对着公牛迎接着它每次的冲撞。在它冲过来时,他都会转动身体,双手举起披风。公牛的视线一直都在他的身上,瞪着他,并把牛角伸得直直的。公牛就那么注视着他。
“嘿!嘿!黑牛!”马努埃尔冲公牛喊道,他说着还把身体向后仰去,把披风向前舞动,公牛看到后又冲了过来。他侧过身子向一旁跨了一步,在他身后披风舞动着,他的脚跟转动起来,这样公牛就向着披风的方向撞去,什么都没撞着,它顿时傻了,它被披风给控制住了。在公牛鼻子的下方,马努埃尔舞动着披风,这就表示着这头牛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掌声没有响起。
马努埃尔走过沙地,来到了围栏边上,祖里托骑在马上正在向斗牛场外走。在下阶段的喇叭声响起时,马努埃尔正在场上斗牛,没有察觉到。在这个阶段助手该上场了,把一根根的花刺插在牛背上。助手们把帆布盖在两匹死马的身上,把木屑撒在四周。
马努埃尔停在围栏前,接过雷塔纳手下递过来的沉重的水壶,喝了口水。
那个吉卜赛小伙儿站在那儿,两支花刺被他一并拿在手里。花刺是红色的,又细又长,花刺尖弯曲地伸出来,有些像鱼钩。他站在那儿看着马努埃尔。
“上去吧。”马努埃尔说道。
吉卜赛人听了,小跑着冲了上去,马努埃尔放下水壶,看着他,用纸巾把脸擦了擦。
《先驱报》评论员的两腿间放了一瓶香槟酒,这时他拿起来,酒喝了一口,温乎乎的,一个段落结束。
“这个年纪大的马努埃尔的一套表演并没有获得掌声,他的表演有些庸俗了。现在是第三阶段。”
在斗牛场的中央,公牛孤独地站着,似乎是被吓到了。吉卜赛人富恩提斯背挺得直直的,个子很高,向公牛昂首走去,很是骄傲。他双臂打开着,每个手里都握着一根细细的红色长棍,棍尖向前。富恩提斯往前走着,身后跟着一个拿披风的杂役。公牛看到他后缓过神来。
它没有动,只是直直地盯着富恩提斯。富恩提斯对牛喊叫着,把身体向后仰去,手里的花刺向它指着。在公牛低头要顶他的瞬间,他又往后仰,把双臂并在一起举了起来,两手相碰,花刺成了一条红线向下垂去。他俯身扎了下去,花刺尖扎进了公牛的肩膀,他把身体倾斜在牛角上,把两个直直的枪杆固定下来。他双腿并拢,转身使公牛过去。
“好!”观众呼喊。
此刻的公牛活像一条鳟鱼,四蹄飞起,猛烈地跳着。随着公牛的跳跃,红色的花刺杆也在摇晃着。
马努埃尔站在围栏边注视着,发现公牛总是向右边看。
“告诉他拿下来一对,往右边刺。”马努埃尔对一个小伙子说,他正要去给富恩提斯送花刺。
祖里托的手重重地放在了马努埃尔的肩膀上。
“老弟,怎么样?”他问道。
马努埃尔正在看着场上的公牛。
祖里托向围栏俯身靠去,让身体的重量集中到手臂上。马努埃尔转过身,看向他。
“做得不错。”祖里托说道。
马努埃尔听了摇了下头。现在他没什么事可做,只是在等下一段的到来。吉卜赛人花刺用得很好。这是一头好牛,在下一段它的力气应该还会很足。斗牛从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大困难。对最后的用剑部分他有些担心,其实,并不是真的担心,几乎都没有想过这些。然而,他往那儿一站,就会涌现出一种恐惧。他看着公牛心里思考着,该怎样用红衣服把牛的斗志削弱,怎样控制公牛,完成最后几次搏杀。
吉卜赛人用竞走的步调向公牛走去,那样子跟在跳舞的舞者一样,他的步伐使红色的花刺杆上下跳跃着。公牛看着走来的吉卜赛人,神情显得有些惊慌,不再主动冲撞,而是等待着他的靠近,等到了它的攻击范围之内才行动,用它尖尖的牛角向他的身体刺。
公牛冲向正在往前走的富恩提斯。富恩提斯这时已经跑过了圆形场地的四分之一,在公牛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猛地停了下来,转动身体踮起脚来,把双臂伸得笔直,把花刺狠狠地往公牛的健壮的肩膀肌肉刺去。
观众看到这一幕不禁呼出喝彩声。
“这家伙在夜场待不久。”雷塔纳的手下对祖里托说道。
“他做得很好。”祖里托说道。
“看他现在。”
他们向他看去。
富恩提斯站在那儿,身后是围栏,他身后的两个助手已经把披风摆好了,他们要在木板前挥动披风使牛分散注意力。
公牛看着吉卜赛人把舌头伸了出来,身体上下起伏着。此时,公牛心里是这样想的:“现在我能把他顶在红木板上制伏他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短。公牛看着他。吉卜赛人把脚向后收了几步,收回手臂让花刺对着公牛。他向公牛喊着,跺着脚。公牛有些困惑,它要让他屈服,不会再让他更多的钩子刺进自己的肩膀。
“他离公牛太近了。”祖里托说道。
“看啊。”雷塔纳的手下说。
富恩提斯使身体向后仰,使用花刺把公牛惹怒。马上跳跃两脚腾空而起。在他跳起的瞬间,公牛也翘起尾巴冲了过来。富恩提斯把脚尖踮了起来,手臂向外笔直地伸出去,此时他的身体成了一个弧形,躲开了公牛的右角,就在这闪避的瞬间,他把花刺向公牛的身体扎了进去。
栏杆处飘动的红色披风吸引了它,可在它撞过去时却发现那儿没有人。
吉卜赛人顺着围栏跑着,朝马努埃尔奔去。在这过程中他接受着观众的掌声。他在刚刚躲闪公牛时并没有完全避过,牛角尖还是把他的背心扯开了,他把这口子向观众展示,很是高兴。祖里托在他经过时,笑着指了指他的背心,他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因为有人在尝试着往公牛身上扎入最后一对花刺,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所以这一幕没有人看见。
雷塔纳的手下拿起一根棍子,把它放进红布中,并把布折起来递给围栏外的马努埃尔。接着他又把皮制的剑鞘拿了过来,从中拿出一把剑,向围栏外的马努埃尔递去。马努埃尔的手握住红色的剑柄,把剑拔了出来,剑鞘被扔在了地上。
他向祖里托看去,而这个大块头也看向他,发现他在不停地流汗。
“该你上场了,老弟。”祖里托对他说。
马努埃尔听了点了下头。
“那头牛现在的状态还很好。”祖里托说道。
“就跟你希望的一样。”雷塔纳的手下对他作保证。
马努埃尔又点了下头。喇叭手站在上面开始吹喇叭,这是最后一场的喇叭声。马努埃尔上场了,他走向那些黑糊糊的包厢,他知道其中一个包厢肯定有主席。